浩依然每天来和我用晚膳,我吃得很少,自从受伤后就吃得比以前还少,往往是喝两三口粥就不想吃了。然后就坐在浩旁边为他布菜,微笑着看着他吃。他总是要我多吃点,但每次我勉强多吃几口就会难受得吐出来,后来他就没有再要我多吃了。
“浩哥哥,那个青楼女子现在怎么样了?”我一边为浩夹菜,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死了。”
“什么!死了!”我惊讶得跳了起来,“我还没弄清楚我跟她无仇无怨,她干嘛要拿小刀划我呢……”
浩拉我坐下,给我夹了一块芋泥酥。“她服毒自尽的。她的目标是我,却挑了我身边的人下手,是我太大意了。静儿,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这些伤害。”浩淡淡地说着,语气里却满是坚定,同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放心。
“服毒自尽?她怎么要行刺你啊?”我反抓过他的手,急急问道。
我怎么能放心,我的浩是这么的好,究竟是谁会去伤害他。想到那有毒的刀片、那让人心寒的歌声,我后怕地打了个冷战,同时庆幸那一刀是划在我身上。
浩摇了药头,我知道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浩哥哥,”我用最嗲的语气声调说道,还摇着他的手臂,“你教我弹那个竖琴好不好?”其实那天标那个秦梦梦也只是为了竖琴,没想到惹来一身麻烦。不过我依旧很喜欢那个竖琴,这个朝代没有钢琴,总得学个乐器啊。大家穿越都有拿手活儿的,就我没有……
浩放下筷子,转过来带着玩味看着我,“丫头怎么突然对那个感兴趣?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会呢?”
“废话,我浩哥哥什么不会啊!”哈哈,拍马屁我还是很在行的。不过我说的也是大实话,在我眼里,浩就是什么都会!
他敲了一下我的头,“那好吧,等你的手好了我就教你。”
“不是吧,要等它好了啊?!不如今晚就教吧!”
“可是你的手……”
“你先教我一些理论的嘛,然后我看着你弹最简单的,等我以后手好了就自己弹,不就得了?!快点吧,我都等不及了。”说完我拉起浩就要往外走,要学琴当然先得买琴。
浩白了我一眼,摆出一副实在没我办法的样子,“好好好,今晚教你。”转身叫丫鬟到临风阁取琴。
临风阁是誉王府里的乐器房,也是浩弹琴的地方。那是一座空中楼阁,一楼镂空,是花园一处,二楼是琴室和乐器摆放的阁楼。它建在浩的园子里,面对花园,却可以直接从花园里上去,所以尽管我没去过浩的院子,也常常在临风阁听浩弹琴。临湖而建,御风抚琴。一派写意。
浩拉着我回到饭桌坐好。桌上的饭菜已经撤掉,换上了一些水果点心和茶水。浩给我倒了杯茶,我指着橘子说:“我要吃橘子。”竹心正上来帮我剥,浩摆了摆手,拿起一个橘子帮我剥了起来。
帅哥就是帅哥,连剥个橘子的动作都这么优雅。
我看着浩帮我剥橘子差点没流口水,为了掩饰尴尬,随口问到:“浩,你不是说这琴很少的吗,怎么你府上也有啊?”问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白痴,这里是王爷府,什么东西没有嘛。
浩掰开剥好的橘子,递了一片给我,开口道:“这是我母妃生前用过的乐器之一,后来父王赐我王府,我就把它带出来了。”
“你母妃肯定是很有气质的女子,你父王肯定很喜欢她。”
“我母妃是父王生前最宠爱的妃子之一,不过我三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小时候听母妃弹琴,觉得是最美妙的声音。不过我没见过她弹这把竖琴。”
这时浩的身上笼罩着淡淡的哀伤。的确,三岁就没了母亲,就算以后带他的妃嫔待他好,也是比不得自己亲生母亲的。更何况,后宫黑暗,大家都巴不得你死,怎么会真心待你。生在皇家,看似什么都有,锦衣玉食;其实什么都没有,亲情温暖。
吃了一个橘子的时间,琴就取过来了。
这是一把很漂亮的琴。看得出琴身是用上好古木做成的,银白色的丝弦根根色泽粗细都一样。不过最特别的是琴身上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旁边有一个花苞,再旁边刻了个小小的“芙”字。
我接过琴,轻轻抚摸着,突然有种错觉——这琴本来就是我的。
浩见我轻轻地一遍一遍地抚摸着琴身,温柔地看着我,然后又看向琴,眼光深邃起来,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缓缓说道:“听宫里的嬷嬷说,这是我娘最喜欢的琴。”
我一惊,怎么会,浩刚刚不是说没见过他娘弹这个琴吗?
“是这么说的,但是我却从来没见过我母后抚这个琴。并且,这个琴,是我母后去世后,我才知道有它的存在。想必是母后一直把它藏起来了。”他向我温柔地笑了下,对我的不解点了点头。我静静地等着他继续。
“这琴是当年父王南巡的时候无意中结识的一个造琴师所赠的。那个琴师说,这把琴名叫芙,是为它的主人而造的。这个人,不是父王,但却是父王会遇到的人。
不久后父王就在宫中临幸了一名宫女。这名宫女却不是普通的宫女,她父亲原本是朝中二品官员,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被抄了家,男的发配边疆,女的进宫当低等宫女。因此这名宫女的才情一点都不逊色于那些后宫妃嫔。
只是她毕竟是名宫女,无论她的诗词歌赋怎么好,出身低贱,再加上后宫那种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地方,皇宠在她身上始终只是丝缕。父王封了她为芙才人后就渐渐将她忘了。可是后来这才人有了龙脉,”浩拿起茶泯了一口。我却很紧张,这个龙脉就是浩吗?
“皇上把才人升为淑仪,并对才人说,只要生下小王子就擢升她为贵嫔。这种连级跳的待遇,再加上龙脉在身,其他妃嫔是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存在的。所以这个毫无保护能力的淑仪就被陷害,失去龙脉也失去龙宠。没有大哭没有发狂,这位淑仪娘娘始终是以自己的方式安静地哀伤。于是她日日在自己的园子里抚琴,有时也开口唱两句,但很快就哽咽。那调子的悲呛,那歌声的哀绝,让听过的人都以为那座宫殿是冷宫。”见我皱着眉,浩拉过我的手,慢慢抚摸玩弄着。
“有一天,父王经过那里,听到那哀戚到绝望的曲调,就悄悄进去看了下。他发现秋日里芙淑仪只着单衣在院子里抚着一把竖琴,那令人心碎的声调正是从这里飘出去的。秋风瑟瑟,那芙淑仪的单衫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乎风下一秒就会把她吹倒。父王示意众人不要惊扰,轻轻过去把自己身上的明黄色的用金线绣着龙的披风披在了芙淑仪身上。芙淑仪抬头,眼神空洞,良久才反应过来,然后跪到地上。父王被曲子感动,轻轻抱着芙淑仪说,没事的,朕再给你一个孩子。是夜,皇上真的翻了芙淑仪的牌,还赏了她一把竖琴,就是这‘芙’。父王说,这‘芙’终于等到它的主人了。
此后父王便对这个芙淑仪宠爱有加,有时就算晚上翻了别的妃嫔的牌,都会先去芙淑仪那里听上一曲,还经常随兴作些新词给芙淑仪吟唱。之后芙淑仪就隆宠不衰,怀上龙脉后更是还没诞下麟儿就被擢升为芙妃。宫里人人都说这把芙是魔琴,母妃所奏的都是魔音。不知道是不是皇上也信了这些疯言疯语,就再也不去芙妃那里,芙妃诞下麟儿后终日郁郁寡欢,终于在她二十有二的时候去世了。这就是我母后的一生,这个麟儿就是我。”浩微笑着看看我,又看向窗外。
我知道这笑容很苦涩。多么好的妙龄女子,多么好的才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舞精通,却最终因为皇帝的一个举动,就这么没了。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抚养成长。而年幼的孩子更因为这样被最爱自己的母亲抛弃了,从此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我往浩身边挪了挪,靠在他身上,扯出一个最温暖的笑,用最温暖但坚定无比的语调说:“浩,我不会离开你的,这辈子都不会。”
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尽自己的能力温暖眼前这个孤独的男人。这个时候,我也真的相信,这辈子,我会和他不离不弃,直到很老了都依然牵着手看日落。
浩转过身来,在我额头印下深深一吻。
之后浩的手一拨弦,芙就发出一串悦耳的声音。我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等着浩继续下去,浩却停了手,开始跟我讲乐理。
讲五声音阶,即“宫、商、角、徵、羽”,其实就是我们现代的“12356”,我几乎要脱口问没有“47”歌还怎么唱下去,不过想想他听不懂,最后还是不问了。然后就跟我讲当今的流派曲风,再然后就是乐谱……
只可惜,听了很久很久,我只听懂了五音阶那里,其它的听得糊里糊涂,最后枕着浩的肩睡着了。
醒来已是次日早上,一下床就看到床边的红木盒子,里面装着浩母后的芙。
竹心过来说:“小姐,先更衣用过早膳再抚琴吧。”我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离不开芙。我始终觉得芙像一个有故事的女子,而我是那个要帮她讲故事的人。
匆匆用过早膳,竹心帮我把琴拿出来,我坐在院子的亭里,轻轻地抚摸着芙。琴上的莲花在阳光下好像活的一样,微微泛着光,似乎要滴出水来。
我学着浩的样子抱着琴,指尖轻轻一拨,一串音符叮叮咚咚地跳跃在眼前,嘴角自然地就勾起来,这一拨就把“12356”拨了出来。这竖琴也不难嘛。再拨了几下,就顺利把高中低音部找了出来。然后手上没意识地用拇指和食指一勾,就勾出了想要的“4”,再用拇指和无名指一勾就勾出来了“7”。我也真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怎么心里一想,随便一拨再随便一勾就找到了想找的音,难道这琴真的跟我有缘?再拨了几次,心里就把各音大概的位置记住了。
我端着这琴左瞧右瞧,越发中意,魔琴又如何,对我来说,这芙直接就是个仙琴。
重新竖好琴,慢慢地拨出我想要的音符。尽管不很连串,尽管很慢,但我却很开心,因为只要稍加练习,这些音符便会变成最美妙的曲子,我就能抚琴唱歌给浩听。果然练了五六次,曲子就成形了,流畅而活跃的音律,居然从我指尖勾勒出来,真是美妙。这曲子让专注于针黹的竹心惊讶地看着我,“小姐,这曲子很好听呢,以前都没听王爷弹过的!”
“傻瓜,这是我家乡的音乐,你当然没听过。”我笑着说。是啊,这是我家乡的音乐,不是这里的,似乎也提醒着:我也不是这里的。
晚上浩来的时候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已经会用这芙了。
吃完饭,我还是静静坐在他旁边听他讲解这琴该怎么弹,讲解乐谱怎么读。心里却琢磨着我要给他个惊喜。因为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是林静如现代的阳历生日,6月9日。这里没有阳历,姑且就当自己是六月初九生日。我要在生日这天给他弹琴唱歌,唱我今天弹的曲子。到时他一定很惊喜,也一定很感动。想到这里,我不禁窃喜。
“丫头,你自个儿在乐什么呢?”浩刮了我鼻子一下,为我的不专心听课佯怒。
我站起来,“我在想,浩哥哥说的我一句都没听懂,以后怎么都学不会,岂不辱了誉王爷英名?”说完深深作了一揖。
“怎么会呢,用心总会学好的。”浩微笑着看我说。
第二天我依然早早起来带琴到亭子里练。因为夏天日光渐盛,只能早上到园子里抚琴,午后就只能乖乖呆在室内了,不然人蒸干了都还没到吃晚饭时间。
竹心依旧坐在我隔壁做针黹,翠心坐在我另一边给我扇风。我抱着琴就开始练,昨天就练得不错了,早上弹了一次,还算流畅,我就想边弹边唱试试看。
这首曲子是我以前高中时常跟我同桌一起合奏的流行曲。也是我第一首弹的流行曲。还记得那时候有一天我同桌拿着份琴谱开心了一天。她说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首歌的琴谱,还说好东西就要跟好朋友分享,于是还给我复印了一份。那天回家我就开始练弹这首歌,以前为了考级一直都没弹过流行曲。后来学校艺术节,班主任叫我想个节目上去表演,我就拉了我同桌,上去合奏了这首曲子,她拉小提琴,我弹钢琴,边弹边唱。
突然好怀念那个时空的生活,好怀念那里的一切一切。虽然来这个时空也没受到什么苦难,但这里始终不是我的世界,这里始终没有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