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没闹钟没手机就是麻烦,夏天还好,天亮了就会起来了。冬天麻烦得很,天亮得晚,所以要出远门的话就得天黑黑的起床。所以当然,我是没可能自觉起床的。你看哥哥不知道是绿着脸还是黑着脸站在我床边叫我起床就知道了——
“忘昔,你昨晚不是说会早早起床的吗?”
我翻了个身继续睡。
哥哥把我掰回来,“忘昔,你再不起床哥哥就不等你了。”
我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瞄了一眼哥哥,笨蛋,主角是我,我不去的话,你一个人去有什么意义。然后又闭上眼,大被盖过头地继续睡。
最后哥哥是很暴力地把我的被子扯走,很残忍地把我冷到起床。见我终于起来,哥哥说了句“快点”后离开了。我瞪了他一眼,然后麻利地穿衣梳洗。
出发前很多人来送行,师傅、媚娘、惜水、小小、荷美,还有几个楼里的女特务,唯独没有雅然。也是,自己爱的男人送自己的情敌(虽然我只是她的假想敌)去千里外治病,再大方的女子都会看着难受,还是当作不知道的好。反正我走了,她哥哥又是她一个人的了。
师傅递给我一大包吃的,絮絮叨叨地说着叫我路上小心不要冷着饿着磕着碰着,仿佛他是慈母,我是她的要出门的闺女,鸡婆得不像烈老头。媚娘明显不是来送我的,也是,雅然是她门主,她没必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我得罪门主,来送行只是来送哥哥的。反正,这堆人当中,真有心来送我的只有师傅,虽然他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整天疯疯癫癫毫不正经,但最疼我的还是他。
哥哥还是老样子,冷着脸向媚娘交代了几句,然后转过来给我戴上斗篷的帽子,系紧拉绳,又问了我冷不冷。我笑着摇了摇头,哥哥虽然脸上没表情眼里没温度,但是他的关心还是能从一些小动作源源不断地流入我心窝。
我过去给了师傅一个小中国结,还跟他拥抱了下,然后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上马。哥哥说了声“坐稳了”然后就驾马而去,完全没等大家反应过来。
依旧是坐在哥哥身后,依旧是骑着那匹普通得不行的棕色马,依旧是送我去一个地方然后哥哥离开。只是这次心里不彷徨也不害怕,因为哥哥说,一年后等姥姥治好我的病就把我接回去。这次,哥哥没再说要我走,也没说不要我。
其实,我只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只是简单地想要有人陪。
手紧紧圈着哥哥的腰,脸紧紧贴着哥哥的背,看着泛白的天,笑容和朝阳交相辉映。
你知道哥哥为什么总要我坐后面吗?因为他可以用身体替我挡掉冷冽的寒风。
你知道哥哥为什么总要单手抓缰绳吗?因为他要腾出一个手抓紧我环着他腰的手。
你知道我这次坐马为什么没睡着吗?因为我要好好记住这一路的风光,留下了我和哥哥足迹的风景。
……
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一个小村庄,真的很小,整个村子只有一个茶栈,让过路人歇脚。
喝茶的时候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棕马。怎么说,呃,哥哥这棕马,太不特别了。就是一个花盆掉下来会砸死好几个,不对,好几匹的那种。想当年,御马厩里的红马黑马白马,哪匹不是帅掉别的马大牙的啊,这棕马,估计到那里肯定会被别的马瞧不起……
这年头神奇的事很多,例如,马会读心术。我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棕马一直是鼓圆着眼睛瞪着我的。呃,可能想多了,马的眼一直是圆的嘛,然后,它除了看哥哥就是看我啦,呵呵。
我咕噜咕噜喝了杯水,发现它还在看我。瞪回去。
哥哥看到我和他的棕马对瞪觉得好笑,摸摸马的鬃毛,“怎么跟忘昔扛上了?”
我估计自己的嘴能塞得下一鸡蛋。虾米?!哥哥跟马说话!他说他的马跟我扛上?!最神奇的是,那棕马居然稍稍扭头看着哥哥,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在说:是的。
“忘昔是小孩子,你不要跟她计较就是了。”哥哥像个和事佬一样跟棕马讲着话,听得我嘴角一抽一抽的。
“当初是祈骏在崖底发现你的,所以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哥哥转过头来和我说。“祈福的祈,骏马的骏。”
嘴角抽搐持续中……
“祈骏是匹通灵的马,忘昔不要在心里说它的不好。”见我满脸的不屑,哥哥又淡淡地说。
哪有那么神的事,难道祈骏还是唐僧的白马的说?骗小孩子的把戏……
这世上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像我刚刚死不相信祈骏是通灵的马,还对哥哥那么白痴跟它说话嗤之以鼻,结果小憩过后,祈骏死活不然我上马,每次我踏上马镫它就要把我甩下来。
试了很多次后我终于认输了。求救地望着哥哥,哥哥露出一个莫名又带点幸灾乐祸的笑容,讨厌!
死翘翘地走到祈骏面前,学着哥哥的样子摸摸它的鬃毛,低声下气地求它原谅我的无知,还千谢万谢它的救命之恩。之前祈骏一直是昂着头,用马鼻子对着我的,后来见我态度诚恳,才低下头来对我眨眼。
哥哥说:“上来吧,祈骏原谅你了。这是给你的一点小教训。”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都感动得差点没抱着祈骏亲了。
……
哥哥说,云雪山在颜国西部,离曲州将近十天的路程。对我来说,只要不是自己一个,只要在哥哥身边,多少天都不是问题。
离开曲州已经三天,前两个晚上都是住客栈的,有时候眼看离镇上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哥哥便会让我抱紧他然后快马加鞭到镇上过夜。因为我身体不好,大冷天的风餐露宿的话可能一晚就挂掉了。
哥哥依旧会给我输暖气直到我睡着。但是客栈不比醉红楼,没有四个火盆整晚地烧着,所以我总会半夜冷醒。想跳舞暖身,又怕吵到哥哥,只好打打太极。不过太极是个慢热的活动,加上我又打得不正规,再加上二十四式的太极我只记得10招左右,因此常常耍半天才勉强把身体弄暖,从来都不会说热到出汗之类的。
师傅给的那一大包吃的,三天里我把不能久存的先吃了,剩下些零食一直舍不得吃,从一个地方背到下一个地方。哥哥问我是不是要一直放到明年见到师傅的时候,我点点头,如果能放这么久,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祈骏一直是不紧不慢地走着的,哥哥说赶太快怕我吃不消。一路上,哥哥对我,一如既往的关心,也一如既往地不怎么说话。每天他和我说的话平均就五句,而这五句里总有三句是固定的——叫我起床,叫我多吃点,叫我睡觉。幸好我们的时间大多是在马上度过,不然大眼瞪小眼的多尴尬。
因为我们一直吃吃玩玩,耽误了不少路程,本来四天就到凤岭,现在我们用了整整六天。
早晨出发的时候哥哥给我多加了件衣服,又用皮草围巾包着我,最后穿上极厚的带皮毛的斗篷,总之就是把我裹得只剩下眼睛露在外面。他说,出了凤岭便不是冷家庄的势力范围,得加紧赶路,免得发生什么差错。还让我把脸埋在他背上,连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都被挡着,不见天日不受风雪。
凤岭本是个很美的地方,参天的大树,银装素裹的。只是因为现在我们赶路,所有景物都从眼前一晃而过,只留下满眼白茫茫的。
我看不到棕色的祈骏以及它背上玄色的哥哥和大红的我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有多突兀,但我却能看到雪地里突然出现的6匹黑马和6个黑衣人与这白雪多不协调。
6人6马迅速朝我们围拢。这情景,地球人都知道是中了埋伏的征状。晕,这哥哥不是说自己武功高强能感觉到10米内的人么?怎么那些黑衣人都到面前了他都没察觉到?!
哥哥沉着声说了句“忘昔抱紧了”然后一夹马肚飞奔而去,试图冲出重围。
看惯武侠片的我,自然以为好马一飞奔,就能把那些小毛贼甩得远远的,威风凛凛正义长胜!但是,明显电视就是电视,电视上还能一人打几百个呢!却怎么知道现实中,那6个黑衣人一下子就追上来了,呃,不对,我们从来都没脱离过他们的包围圈才对……
然后,连我这个毫无内功武功轻功的人都感觉到周围的气温降了又降、气压升了又升,这是不是就是大名鼎鼎的,杀气……
跟电视上的情节一样,黑衣人头头先罗列了一大堆哥哥的罪名。虽然很多专有名词我不懂,但是还是听明白了,大概就是哥哥带人把他们门派给灭了,他们来报仇。
小人!我在心里狠狠地骂。弱肉强食没听过吗?自己不够别人打,被灭门了,就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趁人实力薄弱单枪匹马还带着个病患的时候来偷袭!小人!卑鄙!我在心里把他们帮派的N代掌门人都问候了一遍。
现实总是和电视有那么点出入,电视上总是在黑衣人一句“拿命来”才会开打。但这些人既然是小人,他们就很负责地诠释着他们的角色。所以,他们那关于哥哥的“罪状”还没罗列完,就动手开打了。哥哥甚至还没来得及抽出武器,唰唰唰六把剑就劈头劈面地朝哥哥和我挥过来了。
电视上虽然看多了,但是我哪遇上过这种大场面啊!所以我一时什么想法什么主意都没有,只是紧紧抱着哥哥,却不知道本来以一打六就很吃力的哥哥被我抱着更是活动不灵活。一时,哥哥就像被捆住了手脚、站在原地挨打一样,对于六人密不透风的攻击毫无招架和还手之力。
只是无论哥哥怎么没办法出招,他都还是一直护着我的,每次都在那些刀剑落到我身上前帮我挡住,用剑,或用他的身体……
这一次,哥哥一边御敌一边欺身上前帮我挨了一剑后,他摸摸我的头说“忘昔先走,哥哥立刻赶到”。我似乎看到了哥哥脸上挂着一丝微笑,但那是惨然的笑容。像盛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哥哥只说了这么句话,只笑了这么一下,然后一掌打到祈骏的马屁股上,祈骏就背着我亡命地奔跑起来……
不要!
没人看到我绝望而痛苦的表情,没人知道面纱下我的嘴大张着喊着不要,没人知道我心里现在慌到极点。
我知道我留下来只会是哥哥的拖累,但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跑掉,留下哥哥挨打。
回去!回去!
我不断拍打着祈骏的身体,但是祈骏却越跑越快。我只有俯下身紧紧抱着祈骏才没让自己掉下马,但是甚至却没办法转身看那还在战场中浴血的哥哥一眼。
回去!我不要走!回去!……
我用力“嘶喊”着,指甲掐进掌心。
我要你回去!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哥哥!
脚不断踢打着祈骏,眼泪一直飙飞,寒风像刀一样刮在脸上刮在心上。
只是祈骏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连慢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我恨自己的无能,不过,我可以无能为力,却不能允许自己懦弱和袖手旁观。
松开抱着祈骏脖子的手,脚一蹬,整个人就被抛离马背。尽管我已经向后仰了,可是向前冲的惯性太大,我还是整个人向前抛的。在地上打了好多个滚,才终于停下来。
只是我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满脑转着星星,满眼的暗红色,什么都看不到。试着用手把身体撑起来,却被抛得浑身使不上劲。用手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手摸到的却是一片黏稠湿滑……
不久后视力恢复了,虽然还是灰蒙蒙模糊一片,不过已能分清东西南北。祈骏早在我掉马的时候回到我身边,我拍拍它身体,叫它去救哥哥。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但它听到我的话后的确跑开了。我支起身体,一直望着祈骏奔去的地方。
头上的血还在流,通过我捂着头的手指缝不断外涌。头也很晕,是那种失血过多、没血供脑的症状。意识越来越模糊,我不断抓起地上的冰渣擦脸,疼痛也好冰冷也好,能让自己不倒下去就好。
终于,祈骏不负我望,在我倒下前把哥哥带来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不清,我只看到远处有人骑着马奔过来。
直到经过我身边时哥哥把我拉上马,靠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结实胸膛,我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却没看到,祈骏身后是一条长长的血路;也不知道,身后,剩下的三个黑衣人紧追不舍,满眼是嗜血的光芒……
这一次终于是坐在哥哥身前了,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还是坐在哥哥背后,就算不能躺在他怀里睡觉,就算要正襟危坐,就算要担惊受怕会掉下马,我也还是宁愿坐在他身后……
祈骏跑了很久很久,直到把那些黑衣人甩掉之后才停了下来。我和哥哥下马后,它就倒下了。
哥哥把我扶到树下坐下,强拉开我捂着头的手,手在滴血,头上也还在冒血。哥哥皱着眉,说了个“傻瓜”。然后给我清洗了伤口,上了些金仓药又包扎好。还给我检查了身上的其它伤,还是老样子,左腿小腿的骨头又断掉了。哥哥的手法熟练,让我毫不察觉原来他也受了伤。
哥哥说要我的腿要拿树枝先固定着。他起身去找树枝。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我才发现,哥哥的背后有一大大的刀伤,一直从左肩胛到腰椎的位置,划破了层层衣服直至身体,血肉模糊。左手手臂还插着两个飞镖,一直流着黑色的血。
哥哥!我跌跌撞撞上前抱着他,要检查他身上的伤。哥哥抓住我要解他衣服的手,把我抱入怀里,轻声说着“哥哥没事”,却不知道他自己的眼神已开始涣散。
但哥哥还是一直坚持到给我包扎固定好了腿上的伤,才肯坐下来。他抱着我说,“咱们在这里休息一下,等祈骏有力气了再走”。话一说完,哥哥就瘫软了下去。
我不断怕打着哥哥,哭着叫哥哥不要离开我……
祈骏醒过来了,它过来舔着我的脸,我抱着它叫它救救哥哥。它依然舔着我的脸,直到我平静下来。
哭是没有用的,祈骏肯定是要告诉我这个道理。
我扯下哥哥的血衣一角,绑到祈骏的脚上。祈骏,去找冷家庄的人来救救哥哥,你有办法的对不?我抱着祈骏一直重复这句话,这个时候,我只能依靠它了。
幸好祈骏是匹通灵的马,它舔了舔我的额头和脸,望了昏过去的哥哥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我开始处理哥哥身上的伤口,背上和手臂上的伤是主要矛盾。
背上的伤的确很恐怖,血肉翻飞,还和衣服粘在了一起,撕扯烂肉上的衣服的时候,我不停地抹着眼泪,怕眼泪掉到哥哥的伤口上弄疼他。这里没有绷带没有纱布,我只能用清水洗了下,上了金仓药,然后脱了自己的中衣,扯烂给哥哥包扎。
给哥哥处理完背上的伤后,我的背上也早已汗涔涔了,只是手还是冰的,冰得一直在发抖。
撕掉哥哥手臂上的衣服,那里的伤口不大,也没有血肉翻飞,却一直没止血,而且往外冒的都是黑色的血。那些小人真狠,把哥哥伤成这样还要下毒,卑鄙!千万别落到我手上,不要我铁定把他们送去给哥哥的姥姥练毒!
我闭着眼一狠心把那飞镖拔掉,血立刻从流变成喷,赶紧拿布把伤口上下方扎起来。以前的急救知识还是有一点点用的。但是会急救没用,会包扎没用,因为哥哥是中毒。我又不会解毒。
有句话叫死马当活马医。我不会解毒,没错,但是电视上不是常用一招——用嘴吸毒,百试百灵的嘛!我不知道电视上会不会老骗人,但是这次我无比希望电视不会骗我,我除了相信它,没别的办法。
但是其实用嘴吸毒血没有想象中容易。我不知道吸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真吸得出来。很久后我真的看到了哥哥伤口里出来的血是红色的,也只看了那么一眼,然后就昏死过去了。
也因为昏死了过去,以致我并不知道,将近两天后祈骏带来了冷雅然和一堆冷家庄的人;也不知道,冷雅然吩咐只把她哥救回去,却没救我,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更不知道,冷雅然走后,祈骏一直守着我,也不知道谁这么好心把我弄到它背上。于是,祈骏又一次把我从死神门关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