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书与二哥,让他帮忙寻着香水家人的下落,而且还让他暗中调查右相和吴彦。为官位高如右相者,总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呵,有皇后撑腰,就等于有了左相这大靠山。自古朝堂上一山不能容二虎,左相和右相必是不和的。我们宫里和宫外的左相做个里应外合,想扳倒右相可能还不行,但要除去德妃,自是不难了。
第二天我就去找了皇后。
皇后似乎早料到我会去找她,邀我坐下后便笑道:“本宫原以为如妃妹妹要想几天,没想到倒是这般利索。”
“皇后姐姐既唤得娉婷一声妹妹,做妹妹的自是不会让姐姐失望。”我亦笑着回道,然后借口让琬衣回去给我拿点什么东西使开了她。
皇后也支开了其他人。笑吟吟地看着我。半响才说:“妹妹不妨试试姐姐这里的好茶。”
我抬眼对上她满是笑意的眼眸。用手指蘸了下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三字——绿帽子。
皇后怔了下,而后皱着眉问:“可行吗?”
我凑到她耳边说:“自古的帝王都是心高气傲的,是男人中的男人。他可负后宫三千,却容不得一人负他。……”
皇后闻言,与我相视一笑。
其实说起这办法,还是拜德妃所赐的。真要谢谢她昨日让我看到的慵懒随性的一面。加上我进影虹宫前遇到的吴彦。试问有谁能招架得住一大美女那样性感的挑逗诱惑,除非那个不是男人。所以,依我看,就算是真哥哥也未必挡得了,何况这冒牌货?!所以这绿帽子,大概我还真没乱扣给颜凛,也许真没冤枉了德妃和她的好表兄。
“只是,还需等时机。这会儿就要看老天爷要不要帮咱们了。”我端起茶杯开始细细品茶,嘴边是若有若无的一抹淡笑,诡异中却带着些许自嘲与无奈。
“妹妹放心吧,她作恶多端,老天爷也会帮咱们的。”皇后妖娆地笑着,在我看来却是触目惊心。“事成之后,后宫里有姐姐的一日,便有妹妹的好日子。”
共富贵么?呵,这年头,从来都是共患难就易,同富贵就难了。打完斋就不要和尚的,多了去了。现在说的都是空口白话,谁当真,谁便会死得很惨。
“娉婷谢过姐姐的美意!只是,娉婷有一事相求,还望姐姐成全。”我站起来作势跪下。
皇后拉起我,“妹妹有话尽管说便是,姐姐能办到的,自当尽力。”
“谢谢姐姐!娉婷想,等除去德妃后,皇后姐姐能助娉婷出宫。”我说得很平静,说完看着皇后等答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后的表现。
皇后明显是惊着了。她想过如妃可能是想要晋位,更想过她可能过分地要越位同她平起平坐,却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说要出宫?!
“为何?”皇后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争名争利争丈夫,卑微地恳求帝王那一点薄凉的爱,把名利看得比性命重要,这真的不是娉婷想要的生活。娉婷宁愿做最平常的平民女子,与自己心爱之人过着‘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的生活。岂不比宫里的浮名虚华更让人心安?”
皇后愣了。从未想过如妃是这样的女子。一直以为她能博得皇上独宠,还短短一年从贵人升为妃,手段自然是高,野心也自然是大。却没想到,她……不过也有可能是骗自己的吧,现在说要离宫,谁知道她是不是要给皇上一个欲拒还迎呢。不过,若是她真要离去,自己自然是高兴的,毕竟她走了,皇上就不会独宠她了。虽然自己深知皇上就算不宠她,也不会宠自己,但是身为女人,就是这么没肚量,宁愿看到皇上雨露均沾,也不愿看到他独宠。他雨露均沾的话,后宫的人就都和她一样,只是华丽的摆设。
所以皇后衡量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好,本宫允诺,事成之日,便是你如妃离宫之时。”
“谢谢姐姐!”我起身福了福。
其实如果这年头有合同,有什么立法监督机制,我一定不会就这么窝囊地逼自己去相信皇后。可惜她是皇后,就算我硬要和她立合同,她要毁约,我也还是没办法。
一直以为自己不开心是因为心里有恨,是因为没能帮晴逸报仇。到真的找到凶手,真的开始行动,才发现,原来那句“冤冤相报何时了”真的是至理名言,现在我也一点都不开心,心里很堵、很乱。
我真的报复了德妃的话,我和她又有什么分别?但是箭已发,没有后悔的余地。而且我也不后悔,就算害人,也是德妃自己咎由自取的。
我不断地用各种借口麻痹自己。能帮晴逸报仇,我该开心的,能离开皇宫,不用跟N个人分一个丈夫,我也该开心的……
“小姐,到外面散散步吧,不要再想这么多了。”琬衣也看不下去我的纠结。
“嗯,想也没有用。”我扬起笑脸对琬衣说。“给我拿竖琴吧,我想抚琴。”
“夏天了,塘里的荷花都开得很好了呵!”我喃喃说着,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琬衣说话。
“小姐,去歇夏亭可好?”
“不了,夏天那里肯定人多。”
我只是远远看了几眼满塘盛开的荷花,然后就带着琬衣找了个御花园的角落,靠着假石山坐了下来。
手搭上琴弦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想抚琴。断断续续拨了几个音,连自己都不知道弹出来的是什么。
我瘫靠在假石山上,望着蓝天,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琴,和着支离破碎的音清唱起来。
不知道自己想唱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弹什么,弹出来的音符跟唱出来完全没联系。不过没关系,没有听众,也就不用介意别人的想法不用考虑别人是否听得懂。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越单纯越幸福,心像开满花的树,努力的深爱过就不苦,越单纯越幸福,心像开满花的树,大雨中期待着有彩虹……
每天都有人唱伤心的歌,每天都有人听着歌哭了,有人在歌里拥抱,说不分开怎样都好,有人用力捂住耳朵……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缠缠绵绵漠漠依依的相对;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寻寻觅觅淡淡忧愁的回味……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的快乐或委屈,突然好想你,突然锋利的回忆,突然模糊的眼睛……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但却能够带着你到处飞翔,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我也只能这样……”
突然感觉到有一温暖的大手抱住我正在拨弦的手,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
有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似曾相识,但却能肯定我没经历过。
我收回被颜凛握着的手,准备起身行礼。
颜凛却拉着我的手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琬衣和张宝华躬身退下了。
“夏天了,手还这么凉?”颜凛说着把我整个人拥入怀中。
“怎么这种小角落皇上也来?”我淡淡地问。
边问边在他身上蹭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虽然是夏天了,可能因为这个地方偏僻又多树荫,所以我还真的觉得有点凉。倒是靠在颜凛身上,能感觉到他的热呼呼。
“听到你唱歌了,就过来了。”
“是吗?”
……
两个人静了好一会儿,他静静地抱着我,我静静地偎依在他怀里。
“这是两年前中秋弹奏的琴吗?”颜凛突然问。
“不是,那把琴是浩的母妃的,这把是我爹爹请人给我造的。”
“原来那是宫里传说的魔琴,怪不得那晚把朕听着迷了。”颜凛的声音很轻,就像树阴下细碎的阳光。
魔琴,呵。芙妃……
终于明白刚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浩说过,他母妃失了第一个孩子后终日在宫里抚琴,伤心欲绝,然后引来的先帝,那天先帝抱着她,和她说会再有孩子的……
颜凛没有和我说过“会再有孩子的”这种话,他知道于我而言,晴逸无可替代。
芙妃最后重新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却狠心地扔下他。我不是芙妃,不会再制造一个那样的悲剧。晴逸是没有替代品的,我以后的小孩也不会是晴逸的替代品。
我转过头,从颜凛的下巴开始往上看,直到对上他的眼睛。他温柔地看着我。我把头轻靠在他胸膛,闻着久违又熟悉的龙蜒香,突然有想哭的冲动。
“凛,给我讲讲芙妃吧。”
我叫凛的时候,颜凛明显震了一下。我知道,他以为我会像以前生他气时一样,不理他,或者礼貌地叫他皇上;他以为在这件事上,我要生他的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生气。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心淡。
颜凛给我讲了他知道的芙妃的事迹。他知道的比浩知道的还少,只是他讲了一件浩没告诉我、或者是浩也不知道的事,就是芙妃被打入了冷宫一段时间,后又放了出来,只是出来没多久就去世了。
“芙妃为什么被打入冷宫啊?然后为什么又放出来了?”我脱口就问了出来,这个为什么浩没告诉我,我一直都没想懂。
“这个,朕也不清楚。芙妃去世的时候朕还很小,芙妃的事朕也是听宫里有资历的嬷嬷说的。怎么了,如儿怎么突然问起芙妃?”
我知道颜凛虽然装作没什么,但男人其实都是极小气的,我问芙妃,但在他眼里,我问的就是浩的母妃,所以我决定还是对他说实话,免得他误会我和浩有什么。
“浩以前跟我说过他母妃得宠的原因。那时候芙妃娘娘没了小孩……刚刚你来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那场景和芙妃那时的特别像。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就觉得自己和她更像了,都是从冷宫里出来的人。呵呵。”
颜凛的手臂逐渐收紧,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已紧紧把我抱在怀里了。“不许那么说。如儿就是如儿。”他坚定地说,似乎还带着点点怒气。
我不知道为啥他突然就这么严肃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很久很久后,我再想起那天的场景,才知道,原来颜凛是害怕我和芙妃一样红颜薄命,他是怕失去我的吧。只是,他没想到,我和芙妃竟是如此的像。芙妃死去了,而我从他身边逃离了。我们都注定不是帝王的女人……
今年夏天皇上没带着大家去避暑山庄小住,份位小的宫妃不敢过问,份位高的,又没人有心思问。
皇后和我正密谋着好戏,不去避暑山庄正合我们意;德妃隆宠,去不去避暑山庄对她来说没区别;贤妃和惠妃都没发话,惠妃是为人淡薄,但贤妃这人,我从来都没懂过;瑜妃倒是想过问的样子,几次晨省都明里暗里提醒着皇后,只是大人物都没发话,她又能怎样;连瑜妃都这样了,其他宫妃就更不用说了。
我不知道避暑山庄是每年必去的,还是说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才去,反正我来了两年就去了一年,而且那里的回忆极其不好。淑妃、甄妃,有喜、误会、破处……
不过避暑山庄还真不是吹的,炎炎夏日留在宫里的确闷热了点。宫里到处都整天放着大冰块。再安静的屋子里也能听到融冰的水滴落在铜盆的声音。听起来和外面的蝉鸣相得益彰。
我这人生性虽不薄凉,身体却很薄凉——身子单薄,冬寒夏凉。冬天要生很多火盆,还要穿很多衣服,四肢依然是冰冷冰冷的。不过夏天倒好,别人热得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我屋子里也不用放冰块,只要不被阳光照着就不会出汗。所以每天,只有在皇上来的时候,永晴宫里才会放上小冰山。
和颜凛现在关系淡淡的,丝丝缕缕,不会很亲密,却又很甜蜜。两个人像刚开始谈恋爱,天天见君都还会日日思君的那种,但却是柏拉图式的爱恋,没有更多的实际的欲望。
在别人眼里,这样的我并不得宠,我却觉得,现在的我才是一年多来最得宠的时候。颜凛他在努力做我心里的人,努力让我对他的喜欢从灵魂出发。
他每天都来看我,只要有空就来看我。和我一起吃饭、散步、聊天、玩耍。
因为太阳很烈,晚膳后我们不再散步,而是到永晴宫后院荡秋千;若是在天羡宫用膳,就会在后院下五子棋,赢了的要被对方在脸上画一笔……
等到太阳将要下山了,就带我飞到屋顶、树梢看日落,有时候一坐就坐到睡觉的时间,什么都不做,就是他搂着我躺在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天南地北瞎聊着……
有时候晚上会到御花园赏夜景,他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喝着清露酒,我倚着柳树坐在栏杆上看荷花塘。兴致好的时候我出个诗给他对、出个谜给他猜,却从来不接受他的挑战;心情好的时候就给他唱个歌,通常唱到副歌他就会用玉箫和着我……
他总是陪我陪到很晚,却没叫我侍寝。每次送我会永晴宫,陪我直到我睡下了,他才回养心殿或者去影虹宫。
我始终没问过他为什么突然盛宠德妃,也没问为什么不再让我侍寝。现在,我觉得很好。
颜凛白天忙没空陪我的时候,我会带着琬衣去御花园走走,然后有时候会“偶遇”到皇后。有时候去给太后请完安,又会被留下来,和母后、皇后闲话家常;太后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当然,她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她只知道我们要除去德妃,却不知道德妃给皇上带绿帽子的事,不然计划没实施,太后就迫不及待要除去德妃了。
我就是靠着这些“巧遇”和机缘,和皇后保持着联系,交换第一手消息。一个多月过去,二哥和左相他们都已经手握右相一大堆秘密。据说,这些秘密一旦揭发,右相就算有9条命10个家都不够斩不够抄。
我的良心不安越来越严重,如果只是因为德妃在宫里惹得祸,让她家这么多人丧命,我便成了不折不扣的麻木不仁的刽子手。皇后每次都安慰我说,德妃她本来就该死,而她家的人会做这些贪赃枉法的事,并不是我们逼他们的,他们既然做了,就得有受罚的心理准备。
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我只是觉得,别人该不该死,不应该由我说了算。
我越来越害怕黑夜,每到夜晚就会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情绪就会莫名低落,心里堵得无处发泄。
所以越来越依赖颜凛的怀抱,我觉得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坚定的心跳声,才能让我的心稍稍安定。颜凛问我怎么越来越粘人,我笑着问“这样不好吗?”问完又一头埋进他胸前。
颜凛重新留宿永晴宫。就像刚进宫时那样,抱着我睡,只是抱着我睡。
只是大热天的,抱着别人睡很难受。颜凛不像我,不是抗热体。所以就算晚上睡觉也得摆着满屋子的小冰山。我没告诉他,其实那样我会觉得有点凉,我只是往他怀里蹭了又蹭,让他紧紧抱着我。
半夜很容易醒来,总是静静盯着颜凛看半天,然后就会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朕的如儿怎么看都看不够”。我常常觉得只要能窝在颜凛怀里,就算外面天崩地塌台风海啸,都与我无关。
每次再入睡前都会轻轻给他拭汗,一边心疼他热一边往他怀里钻。只有在他怀里才会有安全感。而他也仿佛感觉到我的不安,就算睡梦中也会紧紧搂着我。很想时间在这一刻停止,我们都是对方的唯一,我心里没有仇恨和不甘,他心里没有家国社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大热天的偏就不吹东风,八月了,德妃还是一直没见“喜”色。
皇后开始按捺不住,好几次她都冲动地想进行计划,“管她有没有怀孕呢!只要御医一口咬定她怀孕了,她就是怀孕了!”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难道姐姐还差这么些日子么?”我轻笑着拉着皇后回座。
“妹妹,你应当让皇上勤点去德妃那里啊。皇上天天在你那里过夜,她怎么会有喜。”皇后哀怨地看着我小声抱怨道。
和皇后熟悉了之后才发现,她真的比我想象中要直率,很多时候跟她一起,倒像我是个姐姐。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做皇后,是可喜还是可悲。
“呵呵,好啦,妹妹我今晚就让皇上去德妃那里好吧?~”我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皇后。不过她也说得没错,皇上留宿永晴宫将近十天了,不给德妃点阳光,她怎么能给我们“灿烂”呢。
只是,突然觉得这样对颜凛好残忍。我怎么可以这么对他,要他努力疼爱她,就为了除去她?!
为了仇恨,连自己爱的人也是可以利用的么……
看出了我的不忍和矛盾,皇后双手握着我的手,坚定地对我说:“德妃一日不除去,皇上就算以后再有皇嗣,都会被害死。妹妹不愿意让皇上伤这次的心,却舍得让他以后每次都难过吗?而且,妹妹莫要忘记了,你是晴公主的母妃,难道忘记了自己是要给晴公主报仇的吗?”
我抬眼望着皇后,半响后点了点头。
失魂地走出福乐宫,没听到皇后那一声叹息,也没看到她眼眸里一瞬而逝的狠毒。
心里一片空白,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天羡宫。(呃,不要误会,不是说静如在皇宫这么久都不认得路,而是从福乐宫回永晴宫本来就是会经过天羡宫……除非是绕路或走小路……)
抬头看了一眼天羡宫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嘴角扬着,抬脚走了进去。
示意侍卫不用行礼,我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御书房。颜凛正埋头看奏折,他穿着天蓝色薄袍,整个人很宁静很清凉的感觉。屋子里放着两座小冰山,叮咚的滴水声显得屋内更安静。
我走过去拿起蒲扇给颜凛扇风。他以为是宫女,头也没抬。
我站在他侧后面,看着他批奏折时微皱的眉头,再看那奏折,原来是弹劾右相的门生关于今载收放粮种的问题。
呵,左相他们已经有所行动了。现在量的积累,加上稍后德妃那条导火线,最后便会有质的飞跃——右相倒台。可是,这些却已经不是我要报仇的初衷了……
“凛。”我轻唤了颜凛一声。然后就看到他惊喜地看着我。
我对他暖暖地笑了笑,走到他身后替他按摩起太阳穴。“休息会儿吧。”
“嗯。”他靠在椅背上,舒服地闭上眼睛,任我给他按摩。
“如儿,以后,都这样关心朕可好?”许久后颜凛睁开眼睛这样问。语气里带着浓重的疲惫。
以后么……我一时语塞,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未来是个什么概念,该怎么许你个“以后”?……
我把手圈在颜凛身前,头轻轻靠在他肩膀。“凛”我轻声叫着。原来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真的只能唤他名字。怪不得以前颜凛经常在我问话的时候叫我“如儿”,却不再说别的。
晚饭后颜凛握着我的手画画。很神奇,不用看着我都能画出我,而且几乎是一气呵成,想都不用想的。一个淡黄衣裙的女子坐在湖边的栏杆上望着面前的大片荷塘,画的是侧面,却依旧能看见那淡淡的笑容,如沐春风。
“怎么荷塘里没有花的?”我记得我每次坐在栏杆上看的都是荷花,但是他却偏偏没画荷花。
“知道闭月羞花吗?朕的如儿就是那羞花之人。”凛笑着在我耳边吹气,继而在我脸颊轻轻啄了一口。
很轻佻的话语,可是若出自自己喜欢的人口中,便成了蜜糖。
我咯咯地笑着,“也是,若把满池荷花画出来,估计就没人看那画中人了。”
颜凛轻捏了我的手一下,“你呀……”
我转过身,抱着颜凛,闭上眼,恣意地吸取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儿。
“皇上今晚去德妃娘娘那里吧……”叫他皇上,不叫他颜凛。因为颜凛是我的,皇上是后宫里N个人的。我说得很小声,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不想他听到。
颜凛只是收紧了抱着我的手臂,很久很久才说出一个词“傻瓜”。
戌时过半,颜凛送了我回宫,然后他就去了影虹宫。虽然是我亲口叫他去的,但是我多希望他会拒绝,多希望他会抱紧我说“不要把我推给别人”。呵,女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动物。
亥时刚过,皇后宫里的晓光就过来说皇后娘娘请我去一趟影虹宫。
哈?皇后,请我去,影虹宫?!我没听错吧?
“你确定皇后娘娘是请我去影虹宫,不是福乐宫?”我边让人帮我把早已打散的头发盘起来边问。
“回如妃娘娘,是的,皇后娘娘请您去影虹宫。”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刚才有公公来福乐宫禀报说德妃娘娘有喜,然后皇后娘娘就叫奴婢来请娘娘您过去了。”
啪。我本来拿起一支琉璃荷花簪递给为我梳头的琬衣的,听到晓光的话,一个失神,簪就掉地上了。
该来的,终于都来了。
我到的时候,皇上和皇后已经在影虹宫了。呃,不对,皇上早就去了。这次没再看到皇上坐在德妃的旁边牵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当初他是这么对有喜的淑妃的。这次的皇上只是背对着德妃站在床边,看着窗外。皇后则站在皇上身边,一脸严肃。屋内还有两个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贴着地面。
我请了个安,皇上扭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看不出喜怒。皇后对我礼貌地笑了笑,也是看不出感情。
看这阵势,我大概就知道计划按原定的进行着了。只是不知道,德妃是罪有应得,还是被我们设计下了陷阱。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屈膝,轻声道:“妹妹恭喜德妃姐姐喜怀龙胎!”
然后给了琬衣一个眼神,她就把一柄紫玉如意呈上。
“这是妹妹给姐姐准备的礼物。是当初臣妾怀孕时皇上给臣妾镇惊的,想必是极好的。妹妹那儿没什么好东西,这玉如意现在自己也用不上,唯有借花献佛了。望姐姐笑纳。”说这些的时候我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就是在“现在自己也用不上”这句的语气上加了点失落感。心里却笑得很阴险,我是用不上,不过,德妃你也用不上。
德妃看都没看我的贺礼一眼,望着皇上喃喃道:“我没有,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而皇上却像是石化了一样,望着我,眼睛没有聚焦,依旧的目无表情。似乎听不到我说话,也听不到德妃喃喃。
皇后则收敛了笑容,眼里闪过什么。只是太快了,我捕抓不到。
“妹妹还不知道吧,德妃妹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你说德妃是不是粗心,连自己怀孕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要是吃了不该吃的,做了不该做的,冲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皇后对我说,却是带着“关怀”的目光看着德妃。
“不是,我没有,不可能!!……”德妃像疯了一样,从喃喃自语到大喊大叫,还抓着皇后的衣角喊叫。
石化了的皇上终于动了。他挥手让两个御医退下。然后狠声道:“两个御医都这么说了。德妃,你还想骗朕到什么时候?”
“皇上明鉴,臣妾真的没有!霜儿真的没有做对不起皇上的事!皇上,他们污蔑我,他们污蔑我!……”德妃改去扯皇上的衣襟,却被皇上一甩,她整个人趴落在了床上。
我装作很无辜地瞪大眼睛,装出一副“这演的是哪出”的表情,和琬衣“不明所以”地对望了几下。
“说吧,谁的?吴彦的?”皇上的声音冷得能把室内空气降到零下。
“皇上,一定是皇后和如妃害霜儿的!皇上最知道霜儿了,霜儿不会做这些事的,皇上!!……”
“哼!”皇上生气地一甩袖子走了。从我进来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望过德妃一眼。
皇上走后,德妃就大笑起来。疯了一样大笑。
“好戏都看完了,怎么,还不够吗?江海媛、施娉婷,你们等着,我一定会报仇的!你们等着!”
看着德妃的笑,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刺激过度癫了。
“好,本宫等着。就只怕德妃妹妹没有命来报仇了。”皇后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却狠狠地说着。说完就拉着石化中的我走了。
德妃还在大笑。那笑声很疯狂,很凄厉。听得人毛骨悚然。
出影虹宫时碰到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黑黑的药汁。说是皇上让端给德妃娘娘的。我心里一阵恶寒。
虽然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可是当一个小生命真的被我扼杀了,突然觉得,原来夏天也是可以冷得没有温度的。
后来,那天给德妃诊脉的两个当值的御医暴毙。德妃宫里的所有奴才全部当了哑奴,分配去了宫里各个角落做最低等宫人。
很久很久后我问皇后,当初究竟是德妃真的有了三个月身孕,还是皇后让御医故意这么说的。
皇后笑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三个月的身孕帮了我们大忙。”
这一晚,宫里本来喜气洋洋的多了个小孩;也是这一晚,在没别人知道的情况下,一切归于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个小孩子,终究只有皇上、皇后、德妃和我知道他存在过……
后宫里从来都只是暗涌不断,真正的大风大浪永远是在朝堂之上。
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左相的党羽们一上朝就开始祝贺右相说“恭喜德妃喜怀龙胎,恭喜右相贺喜右相!”
右相却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自己的霜儿怀上了龙胎,自己当爹的都不知道?不过右相也是不可小觑的老狐狸,就算不明状况,既然别人挑明说了,他也就谦卑地说:“能得圣眷,那是圣上施恩,也是小女的福气。”脸上一片喜色。
右相的党羽们听到后也开始纷纷祝贺右相,一时间朝堂上像正搞着贺喜的宴会。尽管没有丝竹响乐,少了觥筹交错,却一样“和乐融融”、“喜气洋洋”。
一旁的吴彦无喜无悲,不苟言笑,表情像给蜡住了一样。
左相则在一边眯着眼看右相,脸上还是以往的严肃,眼底却尽是笑意。
“皇上驾到!”一切的喧嚣贺喜声张公公的尖叫声中归于平静。
大臣们归队、下跪、行礼、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伏在地上的他们没看到,皇上扫过他们时眼里的阴鸷。
“众卿平身吧。”
“谢皇上!”
“恭喜皇上!恭喜德妃娘娘喜怀龙裔,恭喜皇上再添皇嗣!”吏部尚书一马当先出来恭贺了一通。
吏部尚书是原先的甄妃的爹爹,右相一派的。自己女儿被降位,现在听说皇上盛宠德妃,德妃又有了皇裔,他还不赶紧出来拍皇上和右相的马屁么。说不定马屁拍响了,皇上一高兴,他家晓晴又重新晋为妃位;右相一高兴,提携自己的小儿子入仕,前途不可限量啊!
右相看了甄尚书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许责备——锋芒太露了。可嘴角还是稍稍弯了起来,自家女儿怀上龙裔,堂堂的国丈了,脸上贴金啊!
继而群臣又跪在地上恭贺皇上喜添龙裔。左相偷偷抬眼看向上面龙椅上的天子。看到他虽然把感情掩盖得很好,但是终究是没装出欢笑的,证明时机已熟……
贺喜之后是正常的上朝。国家大事过后,左相的党羽们开始一个个地站出来参一本。有人参右相麾下的大官们,有人参吴彦,有人参右相其人……皇上没有阻止,亦没有加赏之色,听由左相一派的人在朝堂上胡闹。
一开始右相一派的人还会出来澄清一下,双方对簿朝堂,后来因为对方证据确凿,右相那边的人就开始沉默。右相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脸从红变青变黑,到最后是死灰色。若论龌龊事迹,他手里头掌握的左相的“犯罪记录”绝对不比他们少,只是没想到左相他们不声不响地就参他一本,而毫无准备的自己除了做沙包外,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其实无论朝堂上还是后宫里,抑或是现代的社会,很多时候成功与否的都不是看你有没有能力,而是你有没有占到先机。很明显,这次左相占到了先机,就注定了右相的悲哀。
等左相派的人参本完毕,皇上并没有立刻下定论。他让人把呈上的参本收起,然后退堂。
左相看着皇上从头到尾没变过的表情,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心里暗捏了把汗。若这次打不倒右相,倒霉的就会是自己了。
右相看着皇上并没有立刻表态,心里就燃起了希望的火苗,说不定皇上会因为霜儿肚子里的孩子而对自己网开一面。若这次自己没被打倒,下次哭的可就是左相和皇后了。
皇上除了让德妃喝堕胎药外一直没有别的举动。
对此,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居然这样都打不倒她,吴霜!!”
我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我们开始计划时的简单,好像总有些地方我们忽略了。却不知道到底哪里出错。
我亲自做了些冰镇八宝粥去给颜凛,一来想看看他的想法,看看他是不是不愿治德妃的罪;二来是真的想去陪陪他,毕竟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颜凛还是个高傲的皇帝,这对他来说打击该很大吧。
颜凛出奇地没有在看奏折,他瘫坐在椅子上,手撑在书桌上支者额头。看到他,我只想到一个词:身心疲惫。
我给他舀八宝粥叫他先吃点,忙里偷闲,别累坏了身体。颜凛却突然站起来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我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让他抱着。是我,骄傲的颜凛才会变得如此脆弱,我似乎,太自私了……
颜凛喝八宝粥的时候我随手翻看着小山一样的奏折。几乎每一本都是参右相的,也有参一些我不认识的大官们,但是不难想得到,那些大官们肯定是跟右相一伙儿的。每一本都列着N种理由M大罪状,每一条都是杀头的大罪,看得触目惊心。要较真起来,右相就算有N+1条命都不够死。
看到我翻着奏折倒吸气,颜凛反而笑了,摸着我的头说:“别人又不是参你,如儿干嘛一脸害怕的样子?”
“没有,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会忍心做这么多坏事。”闭上眼叹了口气,我做了一件坏事就天天心慌晚晚噩梦了,做这么多,他们都不会受良心谴责么……
皇上没有回答我,用左手包着我的手给我温暖,右手提笔在参本上写上“准奏”。
准奏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三天后皇上在朝堂上钦点大臣去彻查参本上内容是否属实。这就等于说,皇上决定如了左相所愿,决定让右相垮台……
两个月后调查有果,所参之事基本属实。皇上恩威并施,体谅右相年纪大了,特许他辞官归隐,而右相一派,基本都被降职,或者调到什么山旮旯地方当个小官。也有几个原本也是右相一派的没被牵连,战战兢兢地誓死效忠皇帝。
皇上又调了一批他自己的亲信和新进仕途的官员填补右相党羽的空缺。至此,右相倒台,树倒猢狲散。朝堂之上形成新的两派势力——左相派和年青的保皇派。
回到后宫,右相被参半个月后,德妃被降为草民,谴入望尘宫。我偷偷去看过她一次,现在的德妃已经疯疯癫癫神经错乱,要不就一言不发,要不就大喊“江海媛施娉婷我不会放过你们”,要不就仰天大笑……
那次后我没再去看过她,人都被我害成这样了,看了又怎样,不看又怎样。我只是自己掏钱让膳食监的改善望尘宫的伙食,提供热水给她们喝,又让宫人给德妃送了几床新被子。她刚小产就被打入冷宫,是我一手害的。但我能为她做的,就剩下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