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颜浩最后只说了这四个字,拍拍手让人来把饭菜收走。我和颜浩吃的这最后一顿饭就这样不了了之。
“如果当初我执意娶了你,现在你就不会一口一声颜凛了。”浩自嘲地笑笑。
“皇上,这个世上没有如果。”我加重了“皇上”一词的语气,能说话真是好啊,我也是个说话有感情色彩的人了。
“其实,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对皇上您来说,最重要的都是皇位皇权。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对我的爱,都只是享尽华贵后的一点点缀。”原本并没有想和颜浩说很多,可是不知道为啥话就这么出口了。讽刺的口吻,足以让面前的帝王将我凌迟。
“不是这样的……”颜浩闭起眼,看不到他眼底的痛苦,不过还是能听到语气里的无奈。只是,通通被我过滤掉。
“皇上。”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最讨厌跪人的我突然从凳子上滑到地上跪着,用极其虔诚的口吻,准备和颜浩商量点什么。
颜浩没有扶起我,也没有叫我起来,就这么让我跪着,“有什么事就说吧,只要是静儿说的,朕都会答应。”这是颜浩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朕”。而这个“朕”让我明白到他那句话的分量,他是用一个皇上的身份答应我,一言九鼎。
其实,他和我和你都知道,我会跪着,我会求他的,只会是为了颜凛。可是他还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前事后事忽略不计,就现在这一刻,我还是被感动到了。或许,我不该那么讨厌他……
像下等宫人一样行了跪磕的大礼,用坚定的语气说道:“恳请皇上放颜凛自由。”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求我?”颜浩又用回了“我”,仿佛和我对话的不是皇帝。“是我的静儿,还是颜凛的如儿?”
抬头看着他。
“以林静如的身份。”不错,的确是以林静如的身份求他。以曾经喜欢过颜浩的静儿和曾经爱过颜凛的如儿的身份。
“因为你们都是我曾经爱过的男子,所以你们两人任一个不好我都看不得。”
“我希望,在这个利欲纷争的世界上,除了权势,你们还能拥有亲情。”
“浩,夺位这件事上,我和颜凛都觉得,你的确是拿回你应得的。就算全世界不理解你,我和颜凛都从没怪你。只是,颜凛始终是你的弟弟。他把你应得的还给你,你呢,你是不是也该把他的自由和尊严还给他?”
不是商量,不是恳求。我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教堂里听人告解的神父,用最悲天悯人的口吻告诉告解者,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也不知道是颜浩早就有心放我们走,还是说我这个伪神父真起了作用。反正下午颜凛就带着我匆匆忙忙离开了那个金丝雀笼。
匆忙到我连要走都不知道,直接就被拉着出了内廷、上了马车、出了皇宫,然后颜凛才说,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皇兄放了他自由,只是从此后顺亲王就死了。
颜凛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是看着窗外的。我知道他难受。那个住了二十多年的皇宫以后都不会再是他的家,那些拥有了二十多年的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亲情,以后也都不会再有。
我往颜凛身边靠了靠,觉得冷的时候两个人靠近就会比较暖,只是我也不确定这热传递能不能传到心里。我不知道我去求颜浩放颜凛自由究竟对不对,我不知道颜凛究竟是比较想要自由还是比较想要那纯粹只有名义上的亲情。不过做了就是做了,现在与其想我做的对不对,还不如想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不过颜浩的行动也的确快,连我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放了凛自由,然后把我们送走,把一切割断。我想,他也怕自己后悔吧,毕竟放了颜凛走,颜凛完全可能会蓄谋东山再起。只是,我和颜凛都知道,永远不会这样的一天。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如儿要去哪里?”
我和颜凛同时开口。大概我们都觉得,以前、过去,都没有以后重要。无论以前是什么、做了什么,以后的路都是要一步步走下去的。
“我……”张了张口,还是说不出什么。本来看完颜凛就安心回去当哥哥的新娘。可是,怎么知道剧情是这样发展的呢……
“颜凛要去哪呢?”
“如儿去哪,我便去哪。”颜凛笑笑,宠溺地刮刮我的鼻子。
“我……”有言道: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接下来的话,很残忍……“我要,去,曲州,找……”
话没说完,就被颜凛打断了。“嗯,那我们便去曲州。”
“……”我很想告诉他,我是去曲州成亲,和别人成亲。可是,你让我怎么说出口……
“放心吧。”颜凛摸摸我的头,嘴角依旧微微上扬,“我只是想送你过去,把你平平安安地交到那人手里。”
看着颜凛的微笑,我有种扇自己两耳光的冲动。最后我选择沉默,面对这样深情的颜凛,我还能说什么……
走了半个月才到的曲州,路上颜凛一直带我住最好的客栈,到最好的酒家吃饭,又给我买很多东西,而且从不问价钱。我多次告诉他没必要花这么多无谓的钱,他只是笑笑,“这些钱我还是有的。”
看着一件件华服、一件件精雕细琢的首饰,想着颜凛那句“不能太寒酸了,会让人瞧不起”,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自己的前夫亲手把自己交给别的男人,不是因为他不爱我,只是因为他太爱我……
来到曲州后我就禁止了颜凛再为我置办东西。以后他不再是王爷,钱还是留着旁身好。曲州还是那么的繁华,各式穿着的人还是在这里相处得那么好,一切都跟三年多前一样。和颜凛走在街上,不为买东西的逛街,其实别有一番风味。
“凛,你还会回顺亲王府吗?”今天是我和颜凛一起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把我送到冷家庄山脚,颜凛的任务就完了。一路上我们都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关于送我来后他何去何从的话题,到今天,不得不去谈了吧。
“如儿有没发现,曲州这里其实比京城还繁盛,各国的人和货物比京城都多。”颜凛岔开话题。
“那琬夫人怎么办?”我停下,把话题绕回去。
不是我吃醋,只是,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尽管我不想承认琬夫人这个角色,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为自己做的事有所担待。顺亲王可以死了,但是琬夫人还在,颜凛的责任还在。
颜凛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琬衣,我会好好待她的。”这句话,几乎淹没在人声中。
这就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么……
淡黄的罗裙、淡粉的罩衣、蝴蝶簪、各式珠花、淡妆扫峨眉,颜凛亲手帮我装身,仿佛又回到刚穿来的日子,为搏心上人一笑而悉心打扮。
颜凛说,他就是被这静如仙子迷倒的。看着他满眼的笑意,我其实很想跟他说,这个如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如花少女了,现在的如儿已经千疮百孔了,无论身心。
颜凛终于是把我送到冷家庄了。快到山脚的那段路他问我是否愿意步行。看着他,最终我还是点了头。尽管不想再拖泥带水,但是面对他放下尊严只为和我多相处一会儿,我终是硬不下心肠。
最后的那段路颜凛始终没有说让我不要去、留在他身边之类的话。我们肩并肩走着,没人说话,直到山脚。
“进去吧。”他笑着和我说。那千年不变的温和的笑容,看得我特有哭的冲动。
我点点头,转身,离去,没再回头。我怕,一回头就会看见颜凛僵硬的笑容,我怕,一回头颜凛就会看到我的眼泪……
依旧是冷家庄,上次送走了魔男后,这次又和颜凛在这里分道。没有吻别没有拥抱,就这么静静地和我生命中很重要的男人,别离……
也因为没回头,所以我看不到那个笑容如沐春风的男子一直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我直到我过了第一个哨岗;所以我也不知道他转身的瞬间笑容溃散,一手抚胸一手捂嘴咳嗽,脸部表情早已难受得扭曲,顷刻,暗红色的液体从指缝渗出……
拿着哥哥的信物稳稳当当轻轻松松过了五个哨岗,眼看就要到冷家庄,终是转身望了望来路。转了多少个弯,走了多少的路了,别说山脚,就连第五个哨岗都看不到。
换上一脸无害的笑容,将颜凛给我买的一大包衣服当大公仔抱在胸前,迈着流星步向前走。哥哥,我来了,忘昔来了。
冷家庄的人都是高手,尽管我已经放轻步子,可是偌大的庭院N多的人,依然只有我走路的声音。
本来想给哥哥个惊喜,无奈冷家庄的庄规比宫规还厌,除非你是这里的主子,不然都不能随便走动。为了避免被当作刺客,最后我还是选择乖乖地让下人带去见哥哥。
跟第一次来时一样,要见哥哥依旧是要等。不过上次在外院,这次却是在哥哥的园子里。想想见到哥哥后怎么给他个惊喜让他知道我能说话了,唱歌好呢,还是直接唤一声哥哥好;不时看看门外,等人的时间也不难过。
这次哥哥没有让我等到睡着,不过明显不够热情,什么嘛,让我等这么久!
所以,设计好的重逢场景一个都不吻合,设计好的对白也一句都派不上用场。因为见到哥哥后,我第一个动作就是“狠狠”给了他一锤,而第一句话自然就是:“你看你多没诚意,让你的天仙未婚妻等这么久!”说完还耍性子地转身背着他。
一
二
三
我以为数到三,哥哥必定会从身后抱着我细声软语地哄我;或者拉着我的手,声音带笑地说“我等你这么久,你等我一下下就嚷嚷了”;再不济,估计也会惊讶地扳过我的肩膀问“忘昔你能说话了”……
可是,以上情景都纯属我个人YY,哥哥像木头人一样动也没动,什么都没说。
最终当然是我先沉不住气。
转身,试探性地问:“哥哥该不是生气忘昔偷偷溜出去玩吧?”说罢还拉了拉哥哥的衣袖。
哥哥没有表情的脸依旧像一块木头,然后我便像幻听一样听到了一句“忘昔对不起”,同时哥哥已经转身离去。
而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开始怀疑,这里真的是冷家庄,这个真的是哥哥?
忘昔对不起?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了?你对不起我什么了?你至少要让我明白吧?
……
婢女带我去休息,依旧是那个屋子,依旧是小桃伺候我。认得的路认得的房子认识的人,这里是冷家庄没错。
张了张口想问小桃我走了的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事,最终还是摇摇头作罢,哥哥的事又岂是这个小婢女会知道的。
“忘昔姑娘,水温刚好,可以沐浴了。”小桃端着一套浴衣跟我说。
“谢谢!”接过浴衣,报以一笑。
小桃惊呆在原地,“姑娘你……”
坐在浴桶里苦思着哥哥的不正常,哥哥一向很酷,可是对我,他从不会这样。刚刚小桃知道我能说话都惊讶了半天,就算哥哥不惊讶,他难道就不好奇我都下山干什么去了吗?就算不想知道,他也不应该是这样冷淡的啊。他刚刚的冷淡,就如,对一个路人甲。
我从不奢望会从哥哥口中听到诸如“忘昔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或者是“我很想你”之类的话,我也不奢望哥哥会突然抱住我或者给我个世纪长吻,可是,不至于是目无表情地站了半天然后转身走掉吧?
叹了口气,再深呼吸,有道说:豁然开朗。
哥哥明明说过,非忘昔不娶;他明明说过,忘昔是他冷轩然唯一的妻;他也明明说过,如果没人成全,他就带我离开冷家庄,只为跟我一起……
这个男人,只有冷酷的外表,只有朴实的话语,可是,也只有他,才会完完全全地将那颗赤裸裸的心交给我,并温暖我。所以,我要相信他,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上天。我要相信,我是那只等爱的狐狸,上天终会被我感动,然后给我一份只属于我的哥哥全心全意的爱……
水凉得很快,原来转眼就已进入深秋了。起身披衣。我要好好保重自己。像颜凛说的,我是要拥有幸福的人。
希望,今年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我已然成为哥哥唯一的妻……
睡得很早,然后起得更早。想起以前在原州的时候一向是哥哥准备的早餐,现在在冷家庄,自然用不着他大少爷亲自动手,会不会就这样,所以两人间出现了那么一点点隔阂呢?这是我昨晚想到的,虽然貌似不太可能,不过如果一些简单的细节会让两人相处更好,何乐而不为呢?
我不是个喜欢做家务的人,当家务成了种责任,我会很反感。但是时不时为自己心爱的人准备吃食或者为心里的那个他做点什么,这是种甜蜜。
无视众人的讶异,在厨房乒呤乓啷一阵捣鼓,呃,当然没有把东西都打烂,事实上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基本上没人理我。回到正题,太久不做饭还真是生疏了,不过样子是难看了点,味道也还是不错。
和小桃两人捧了早餐走了很远才到哥哥的屋子,结果却被告知:少爷和岳姑娘正和老爷夫人一起用膳。
没有像电视上一样一个松手把辛辛苦苦做的早餐掉地上,也没有风风火火地跑去冷夫人那里找我的“未婚夫”。明明心里也不少震惊,脸上却还是温和无害的笑容。
“小桃,走吧,回去尝尝我的手艺。”
又是岳纯尔……我拉耸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看看外面的天,叹了口气。不要跟我说什么我走了两个月不到哥哥就突然喜欢上了岳纯尔,或者冷庄主冷夫人终于还是逼得哥哥点头娶岳纯尔之类的鬼话,我不会无聊幼稚到把岳纯尔当自己的假想敌。
冷轩然,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到晚饭时你还不来找我,那,那就,只好我去找你了……
心烦的时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画画不是练字不是弹琴不是唱歌不是跳舞不是。终于我是无聊到把颜凛送我的一大包衣服翻出来逐件试穿,再逐件搭配首饰。而小桃则是很配合地在旁边,我每换一套衣服她就给我梳个适当的发髻。衣服穿了换换了穿、发髻梳了拆拆了梳,果然是很无聊的两个人……
冷家总是很晚吃饭,这样也免去了夜宵,其实也挺健康的。
当太阳下山天开始晦暗的时候,我直接穿了刚试上身的暗紫色长裙去找哥哥。一直不是很喜欢深颜色的衣服,柜子里从来都是白色和淡黄色居多。前几天看到这暗紫的长裙却突然想买下来,看来真的是老了,不复是卜卜脆的18岁……自然,也不再有大把青春大把精力去盲目追逐并浪费爱情……
所以,我要牢牢抓住哥哥,牢牢抓住他的爱。我,再也耗不起输不起……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我。当我懂得珍惜了,当我想牢牢抓住的时候,它问都不问我意见就把那个人那段情从我身上撤离,然后我就像做了一个极长极华丽的梦,梦里扬花睁眼凋零。
走到哥哥屋子,侍女们告诉我说少爷去了接岳姑娘用膳。
去接岳姑娘用膳……我强忍着心里翻涌的醋意,对侍女们笑着说了声“谢谢”,提裙朝岳纯尔的屋子走去。
饶是我心里承受能力很强,眼前的这一幕还是让我很难接受,并且,很难受——
刚到岳纯尔住的园子,就看见哥哥扶着岳纯尔从屋内缓缓走出来。好个郎情妾意。我甚至觉得,他们每走一步,都是踏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所过之处,皆为坑洼。
我还知廉耻,我还有尊严,所以,我没走过去,我就站在园子门口,看着他们恩爱。
“忘昔。”哥哥先看到我。可是,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放开扶着岳纯尔的手,更别说向我走过来。
而岳纯尔在哥哥叫我的瞬间眼睛找回了焦点,定定地看着我。
我觉得很可笑,怎么看都像极了我是个第三者,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场合,破坏了他们的美满家庭。
可是我笑不出来。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脸部肌肉,哪怕只是挤一丝笑容,我办不到。千言万语,说出口的最后只有冷冰冰的一句:“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
哥哥半天没说话,听到我的话后反而看着岳纯尔,眼里全是担心和怜爱。岳纯尔没有回应哥哥的含情脉脉,只是一味盯着我,死死盯着我。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有多么的卑微,我的话是怎么的不被当作一回事,而我的尊严又是多么的廉价……
“晚上我去找你。”我不知道这句话我说得带不带哭腔,我只知道,如果我慢一拍转身,该死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你们可以不把我当回事,但我还想维护自己在你们面前那丁点的不值钱的面子尊严。
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我都没掉一滴眼泪,我很争气。林静如,你长大了,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了。
洗了把脸,静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他们大概也吃完饭了。起身去哥哥的园子。
“姑娘,先用膳再去吧。”桃儿捧着第四次加热的菜,刚到门口就碰到正要出去的我。
我微微笑了下,“没事,我不饿。”我真的不饿。
“姑娘……”没走几步,小桃就追了出来。手里不再捧着饭菜,而是拿着一件大衣。“天凉了,姑娘小心着凉才是。”
“谢谢!”接过衣服继续走。
“姑娘!”
我停下来,转身看着小桃。小桃今天很奇怪,平时从来都不会这么多话,从来都不会多管我的,今天却像要拦着我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住我。所以,此刻我面对她站着,等她说她想说的。
“姑娘,”小桃说着低下头,“姑娘还是不要去少爷那里罢……”
“为什么?”
“姑娘不要去吧……”小桃没说原因,只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扯着我的衣袖,重复说着这么一句话。
小桃越是叫我不要去,我越是想去。大概人都是这样的吧。
我笑笑,轻轻拨开她扯着我衣服的手,“乖乖给我准备点夜宵等我回来哈!”
心里却在默默叹气,无论前路是什么,终究都要面对的不是么?该我的总是我的,不是我的,也要给我个原因交代吧,这么赖在冷家庄算什么……
来之前就想过哥哥可能不在园子里,可是真的发现他不在的时候还是会失望。他现在,会是在岳纯尔身边吗?眼前又浮现之前他扶着岳纯尔的画面……那种小心翼翼,像捧着宝贝在手心的样子,不是违心的,不是装出来的。
哥哥,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忘昔姑娘还是请回吧。”哥哥屋子里的侍女劝我。
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哥哥屋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就是两个钟。两个钟里我什么都没说过,只是像望夫石一样望着门口,桌上的茶被她们凉了换换了凉。
所以一个侍女终于是忍不住来劝我走了。
“没事,你忙吧,我再等等,不会乱走乱动东西的,你也不用伺候我了。”我对她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并把茶杯捧着温暖冰冷的手指。
抬头看看外面有点红的天,看来要下雨了。姥姥和魔男给我治好了痹症,现在风雨大作前不会再犯风湿,可是我本来就是寒性体质的人,每到下雨天手脚就会冰冰的,而冬季则终日肢端冰冷。
已经深秋了,过不了多久就不会下雨,而是下雪了……
“姑娘误会奴婢了。奴婢没有赶姑娘走的意思。只是……”侍女见我这么说,连忙撒手摇头澄清她并没有要赶我走的意思。
本来我是笑着看着她羞涩窘迫的样子的,可在听到她的“只是”后,脸上的神经都像突然麻痹了一样——
“只是少爷每晚不到就寝都不会回来的。”
“是去了岳纯尔那里么?”
我不知道这句话我有没有问出口,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或者听到了有没有回答我。
我只知道我大脑一片空白,然后莫名其妙就到了岳纯尔的园子了。
岳纯尔的园子点着很多灯,比我的园子多了一倍不止。可是却很静,我站在门口,却没看到一个下人。现在才想起,傍晚过来的时候貌似也只看到哥哥和纯尔,没有别人。
我像一个抓丈夫奸的女人一样悄悄走到岳纯尔睡房的窗外。为什么不走正门进去?为什么要像小贼一样偷偷摸摸?我也不懂,等我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的时候我已经走到岳纯尔房间的窗外了。
一边郁闷一边唾骂自己小家子气,却还是一边往里看。可是,只消一眼,我就没有看下去的想法。
房内,岳纯尔半蜷在床上,头偏向床里边,垂着眼睑;哥哥坐在床边,一手抚着岳纯尔的脸,一手抓着她露在被子外的手。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在醉红楼哥哥给我输真气哄我睡觉的画面。嗯,除了女主角不一样地点不一样,其余都没变。当年我一直以为的只有我能享有的特权,原来……
呵呵,我还是太天真太容易被骗么?……
曾经,我笑话说哥哥拿真气给我当暖气好奢侈;曾经,哥哥说就对我一个人奢侈。原来,一切都不是真的,是臆想还是幻听……
正在给床上输真气的冷轩然僵了一下,不过并没有中断他正在给岳纯尔输的真气,也没停下他给岳纯尔掖被子理头发的手。因为这顿一下的时间他就知道来的是忘昔了。冷家庄里只有忘昔不会武功,只有她不会敛息,也只有她会这样愣愣盯着自己的背影看。
忘昔说过晚上会找自己。他如何会不记得。只是,比起忘昔,现在岳纯尔更需要她。既然是冷家庄欠她的,自己就要去偿还。而忘昔,既然不能牵手,就只能放手……
我累了,真的累了。在爱情的泥潭里打滚了这么多年,跌过伤过痛过,为什么总是我爱的抛弃我,爱我的我不爱……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不用跟别人分享丈夫的爱情,他可以是王侯公爵,也可以只是普通百姓,只要我和他相爱并在一起,就算陪他天天喝白粥也不觉苦。
可是,我自以为那么简单的爱情怎么就那么难得到?就算辜负了护我纵我的魔男、扔下了爱我宠我的颜凛,以为只要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就能排除万难得到自己的幸福、和哥哥长相厮守。我终究是信错了人么?……
林静如啊林静如,你看人识人的能力真的很差,这么多年了,都居然没有长进。你以为别人会夸你一声“单纯”?
我瘫坐在岳纯尔的窗外,仿佛被抽空了力量。心里的苦水后浪推前浪一浪接一浪。可是没有眼泪。哭?该为自己的“单蠢”哭,抑或还要浪费眼泪去祭奠这场只开花不结果的爱恋?
本来的毛毛细雨越下越大,窗外的一点点屋檐已经不能挡到。冰凉的雨砸在身上,冰冷的却是心。深色的衣裙淹没在黑夜中,嘤嘤的呜咽声被雨声掩盖,天地间仿佛没了我这个人。只有冷冷的雨,冷冷地砸着,溅到我冷冷的身心。
醒来时头仿佛有千斤重,勉强撑开眼皮,窗外白花花的阳光看得我一阵眩晕。摸摸额头,嗯,果然发烧了。昨晚雨这么大我却一直坐在岳纯尔窗外,还忘记了自己最后是怎么爬回来的,但是回不回来其实都改变不了今天要病的结果。
忍受着一阵阵眩晕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是大夫,这点小病,煎两副药喝了就会好。不要弄得自己病怏怏的,让人家误以为我是要以一弱柳扶风之态魅惑男人。
勉强站起来,还没走两步,周围转了一下、眼前就一片漆黑。
“姑娘!”小桃听到响声,进来发现我跌坐在地上。吓得大叫了一声。
“不用……”本来想叫小桃不用大惊小怪。但一开口连我自己都吓一跳,嗓子像被沙磨过一样,声音像那种被人毒哑没毒完全但已遭烧喉破坏那样。
同时被吓到的还有小桃,她的手已经扶在我手臂上准备扶我起来,却停了动作。
“先扶我起来吧,再给我纸笔,我开个药方,小桃你帮我捡药回来煎吧。”我沙哑着声音说。这样的声音,真的听得人很有冲动直接想毒哑它。
小桃惊讶地“噢”了一下,连忙扶我到床上。给我盖好被子,去拿纸笔,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说:“大少爷说姑娘醒来要找大夫来瞧瞧的。小桃这就去。”还没等我回答就一溜烟不见了。
大少爷,大少爷……难得你们家大少爷还记得有我这号人存在。
果然,现在的忘昔已经不是哥哥最疼爱的女子了。以前哪次生病不是哥哥亲自给开方煎药的,现在呢,现在是让人给我找个大夫瞧瞧……
你说,如果我昨晚没去岳纯尔那里,而是一直在你们家大少爷那里等他,等到的又会是什么结果呢?突然发现头晕也不赖,想到没法想的时候,撑开耷拉着的眼皮,一切就转得你什么都想不了。
迷糊中有个大手摸摸我的头,给我把完脉后又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连忙想叫大夫别给我开方子。同是感冒药,外面大夫开的是草药,苦得要命;我自己开的是花药,像喝混合花茶一样,好喝多了。
花了好大力气睁开眼才发现床头坐着的是哥哥。大夫没在,小桃没在。
哥哥好像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我。我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抓住点什么,却想起床边的人昨晚也是这样坐在别人床边,亲昵地摸着别人的脸、给别人压被角,心里当下变冰变涩,伸到半空的手又缩回去。
看来病得有点重,刚睁开眼,又累了。眼皮跟心里的大石一样重,压得人死死的。
哥哥又坐了好一会儿,估计他以为我睡着了,扶我躺下,像好多年前一样摸摸我的头再摸摸我的脸。还是哥哥的手,还是哥哥的暖,还是我日思夜想的温存。
然后,他转身,我把脸转到里面。脸颊的温热被一种叫眼泪的凉凉的液体冲刷得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清楚?”一把被沙子磨过的声音终于在哥哥开门的刹那响起。很难听,可是这样的声音搭配这样的场景,却让人觉得,刚刚好。
“忘昔…”哥哥顿住了脚步,却没转回身,“等你好了再说吧……”
“现在说吧,我清醒得很。”口中如是说,手却拿着金针在虎口处一扎再扎。
我想清醒,如果可以,我愿意拿针把眼皮撑起来。我要清醒,是花言巧语的甜还是滴血的痛,我都想清清楚楚地记住。
哥哥转过身,深深望了我一眼,还是关上门走回来。
我支起身体,扎针的同时扬起一个笑容。每次错过一段恋情都是哭,这次,总能留点美美的画面吧……
“有时候,你在身边;有时候,你会不见
那天,听你说爱我,好多遍
那天,你在身边;而昨天,你又不见
今天,你说讨厌我,流泪
爱情是很多很多,都是一瞬间
爱也是一个偶然,就这样不见
爱其实是很美的画面,只是有时候你不在我身边
爱我的那天,是什么让你有感觉
我们走过了昨天,走不过今天
一直一直等待着明天”
哥哥在离我床边一步远的地方站定,视线虽然没离开我。但我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在我抓不到的远方……
对上他的视线,才发现,想露个笑容原来也是很难的。身是累的,心是倦的,闭上眼睛,以为可以掩盖掉眼底的累。“哥哥说吧,我听着的。”可是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浓浓的倦意。
可是哥哥没察觉我的不妥,又或者是不愿用心去对着我。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接下去,也没往前走。直愣愣地站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直愣愣地看着我。
平时合上眼睛五分钟不到就能睡着的我今天感觉闭目养神了半个世纪了居然都没睡不着,而敛息屏气的哥哥像没存在一样,如果不是没听到开门声,我真得怀疑一下跟前还有没有人。
不是我想面对,不是我想逼哥哥面对。只是问题已经到了不能不面对的时候,不能不解决的时候。
“为什么,选择岳纯尔?”既然哥哥不想开口,那只能我当丑人了,反正我这个小丑做得够久了。以前在别人面前大晒幸福,现在却被别人的幸福映得满脸红光,哭和笑都一个样子。
“冷家欠她的,我欠她的,要补回来。”哥哥的声音很低。
这屋子里的交谈的两人,一人声音沙哑一人声音低沉,像在进行什么不见得光的勾当。
“因为婚约吗?”
“不是。”本来低沉的声音更是低了几度,听得出来,哥哥在忍,忍着不知道何处来的怒气。
“……她,被人…玷污了……”
“什么?!”眼皮条件反射地弹开,满脸的惊讶对上哥哥就算刻意掩盖都掩盖不住的愤怒和痛心。
被人玷污……是什么意思,是被人,强奸,了吗?
仿佛要确定我的想法,哥哥又“嗯”了一声,夹杂着一声叹息。
“怎么会……”
哥哥没再回答我。
我知道他痛苦,我看得到他的痛苦。可我不是哥哥,我也不是岳纯尔,我听不懂这哑谜。我不明白,他说冷家欠岳纯尔的,他欠她的,这是怎么回事?同为女人,我也震惊我也心痛,我更明白被强奸对这里的女人意味着什么,但是难道就因为她被人强奸了,哥哥就要娶她?天底下天天有人被强奸,他能娶多少个?
尽管知道哥哥现在心里满满的只有岳纯尔,但看到他难受,我也难受。
忘记了自己把自己扎得满手都是血,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想到哥哥身边。就算没办法分担他的痛苦,至少能让他知道,我在他身边。
我不是要装可怜装虚弱来赢取哥哥的青睐,真的不是。天知道我会这么没用,还没完全站起来就一个踉跄,接着自然是倒入那个温暖并痛苦着的怀抱中。
“先把身子养好。昨晚那么大的雨,怎么就那么傻一直呆在外面……”哥哥边说边把我扶上床,眼底那抹由岳纯尔引发的黯淡渐渐退去,又恢复成那种看似木然,实则温暖的目光。
“哥哥,”我扯着哥哥的衣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再平静些,“你是不是要娶岳纯尔为妻?…”
哥哥一愣,扶我的手顿了顿,“忘昔,对不起……”
“能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我可以输可以放手,但我不能输得不明不白。
哥哥扭头看向别处,我明白,他想避而不谈这个问题。他轻轻地拿开我扯着他衣角的手,直到摸到我的手,才把头转回来。
本来被针扎出的小孔冒着的血珠被哥哥一摸,成了满手血污。
哥哥心痛地蹲在床边,拿手帕给我擦拭着血渍。却被我一把抽回了手。
“你的紧张和担心我都看到了,你明明就还喜欢我,为什么要娶岳纯尔?她很可怜没错,可是我又错了吗?我就错在不够她可怜吗?”
我生气,对哥哥一而再再而三逃避这个问题生气。我林静如是谁啊!我是现代来的人,我没有菩萨的心肠,我不会说因为谁可怜就自己忍痛割爱。天底下比我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比我幸福的人也多了去了,为啥偏要割我的爱?!
“忘昔,不得胡闹!”哥哥抓过我的手,继续当宝贝擦着。他为什么只看到我手上的血,却没看到我被他划破流血的心呢?
直到给我包扎好了手,他才坐到我床边,叹了口气。终是不得不对我说了。
“是雅然闯的祸……她,找人对纯尔下手。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很多人……”
这次,是我抓着哥哥的手顿住。被很多人……轮奸……而且是因为,冷雅然……
“所以,你要娶她,是因为可怜她?”尽管知道这么问很欠扁,很没人性。别人都这样了,我还那样。可是,原谅我的自私,爱只是一个人的,让出去了,就没了。
“我欠她的。”哥哥望着我,郑重地说。
本来我想问“那我呢”,最后都因为哥哥那么郑重地宣告他要娶岳纯尔而打住了。没有问的必要了。哥哥说得很清楚,他娶岳纯尔与爱无关,可却是必定会娶。而我,被自动排除在名单之外了。
“你什么时候和她成亲?”我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冷静,大概,这叫哀莫大于心死。
哥哥却没回答我,反而像没事发生一样,一手紧紧抓着我的手,一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幸好忘昔走了,幸好你去找他。”
我明白哥哥说的“他”是指颜凛,但是“什么叫幸好我去找他?”
哥哥没再说,再怎么问他都没再说,最后他都只是说了半个月后他会与岳纯尔成亲。我笑,哑着声祝福了他和岳纯尔。
“哥哥放心,忘昔会好好养好身体。”后面那句“然后早早离开这里”始终没说出口。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每次我想安定下来、把自己的心交给某个人的时候却都会变成看他人穿嫁衣呢?
最后一次抓住哥哥的手睡去。睡吧,睡着就没有烦恼了。睡吧,最后一次了,有哥哥的温热伴随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