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得极不踏实，梦里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一会儿生气骂人一会儿又瓜不啦叽地傻笑。
因为前一晚睡得不好，第二天一直恍恍惚惚，没注意到颜凛的脸色很不好、没想起为什么被软禁的颜凛能离开王府陪我进宫，更没记起走之前和琬衣道别。却不晓得，我和琬衣这一别从此就各自天涯。
我问颜凛为什么要陪我进宫。结果他摸摸我的头，说：“睡吧。”
也就结果，这一整天，除了吃饭，其余时间我都在马车里睡着了，压根没感受到马车的颠簸。
直至第二天早上，我才发现颜凛的不对劲。赶紧给他把脉，却被他轻轻拨开我的手。
“我没事。”他笑，笑容里却尽是疲惫。
我点头，看窗外，在他不经意时抓起他的手欲把脉，反而被他趁势握住了我的手，紧紧包着。
我最终做投降状。他满意地笑笑，然后带着笑意枕在我肩上睡去。
动都不敢动，保持同样的姿势直到入京。因为颜凛一直没醒来，我们连午饭都没吃，一直赶路。只是有人给我们端来了包子糕点，看着桌几上的包子刚拿进来时热乎乎的样子到不再冒热气，我极轻地叹了口气，歪头枕在颜凛头顶，一并睡去。
……
进宫依旧是要下车步行，这鬼规定，就算改朝换代、皇帝改名换姓都不曾改变。其实，有什么必要呢？这么大的皇宫，咱步行，那皇帝老子也看不到，何必要为难人呢？
颜凛突然捏了我的手背一下，瞪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在等我。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迈大步向前进。
颜凛没牵着我走，也没和我并排走，他总是走在我后面，始终和我隔着一两步的距离。
有时我会走着走着停下来，然后一行人也停下来，可是颜凛就是不会多走两步到我身边；有时我会故意走慢点，他就是不会走上来；有时我直接退后走到他身边，可是两三步之后他又会和我隔着几步的距离……
不是我敏感或多愁善感什么的，可是我真的突然觉得心里很空。入宫之后颜凛仿佛就一直和我装路人。刚刚在车上一直枕在我肩膀上的一幕难道是我臆想的？
我转身，走到颜凛面前，在一堆人面前，狠狠踢了这个前任皇帝一脚，还抓住他的手臂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周围的人目无表情。只有颜凛，从刚刚的木然到现在放晴一般的微笑。
他牵起我的手，和我肩并肩地走。“对不起，如儿……”
队列行进恢复正常。
其实，我当然知道，这个颜凛住了24年的皇宫、又突然被告知这辈子再也不允许踏入的这方土地对颜凛来说，是最甜美和痛苦的回忆，重新踏入，必定是百感交集。而且，作为一个废帝，肯定是痛苦比较多。可是，颜凛还是来了，陪我来了。
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我都不能让他在这里受委屈，不能让他独自难过。
……
到了后宫那些人就将我和颜凛分开了。离开前颜凛紧了紧握着的我的手，轻轻的一句“放心”让我更不放心，放心不下他。
宫人把我带到了御书房，通报后出来接我的居然是竹心。
我看着竹心，一时百感齐生，我穿越过来后遇到的第二个对我好的人。一晃眼原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竹心倒是早知道我要来，温柔地笑笑，“奴婢见过静姑娘，皇上等静姑娘好久了呢。”
只是，一句“奴婢见过静姑娘”，生生磨灭掉我心中的一丝丝温暖与感动。有些我们以为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我们忘记了。而我，就重新变回了“静姑娘”……不再是瞎子，却是个哑巴。
竹心领我进去后就悄悄退下了。御书房没变，摆设没变、色调没变，案前依旧有个埋首看折子的人，相似的身影，不再是那个人了。
我并没将颜凛和颜浩搞混，回忆是回忆，感慨归感慨，毕竟现实还是现实。
没有行礼，没有找地方坐下，只是直直地站在案几45度角的地方，看着那个批奏折的人，没有表情。他不再是我敬重的誉王爷，我不想和他畅谈，所以，站着就好，聊完就撇，话不投机半句多。
几分钟后颜浩才合上奏折，抬头看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我面前，法式礼仪——熊抱。
我后退几步，满脸戒备地看着他。嘴型说着：请王爷自重。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一刻我真的没记起来颜浩已经升迁为皇帝。
“朕不会看唇语。”颜浩折回案旁，拿起一根笔给我，“静儿用写的吧。”
我没用他的笔，拿出自己的笔和本子。连我自己都想不到，写出来的第一句，竟然是：不要叫我静儿。
他叫我静儿的刹那，我才知道，我对颜浩，已经不是一般的厌恶。不待见他，不愿和他说话，连他叫我的名字，我都觉得恶心。可是，这明明曾经是我很喜欢的男人啊，明明曾经是我非君不嫁的人……
悲凉。我悲凉，他悲凉，我们都悲凉。
颜浩刻意掩去眼底的落寞，他没想到，他等了这么多年、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子，重新见面后第一句话，对自己说的，居然是“不要叫我静儿”。扯出微笑，他依旧是那个深情温润的男子。
“静儿，皇后的位子为你空着。”
我望着他，笑，笑得愈发苍凉。苍凉到连写字都觉得费劲。
太迟了。我已经不是那个一心嫁你的林静如了。当日你放弃了我，你就该明白，今生我和你都不会再有结局了。
既然选择了千艺，你就该好好待她，背着妻子和自己的弟妹说些暧昧的话语，这算什么？
颜浩，我真的认错了你这个人，原本以为你是个儒雅温润的谦谦君子，可是你什么都不是，你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功名利禄连亲情都抛弃，连自己的亲弟弟都可以这样对待！我真的看错你了……你真的让我很失望……你把自己在我心里建立的形象全部毁掉了……
我激动地“吼”着，也不管颜浩看不看得懂。最后摇着头夺门离开。
没有眼泪，只是激动只是生气，替颜凛生气、为自己又一次看错人生气、替千艺生气……因生气而激动，越激动越生气。最后就衍生出了这场“大骂皇帝”的戏码。
像以前很多次和颜凛吵架后一样，静悄悄地躲在御花园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直到怒气消散。
叹气，望天。望天，叹气。
刚刚那样和颜浩说话，他大概很生气吧。一国之君，被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女子照头照脸地泼骂。突然想起颜凛以前说我的——仗着他的喜欢，就无法无天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其实，这次，好像真的过分了……
唉……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颜浩也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当初选择千艺，可能是因为千艺的爹能帮他夺位。虽说他当时就知道我爹也是尚书，可是我爹爱国连我都知道，不能帮他成大业的，就算我是公主，估计他也还是会选择千艺吧……
逼宫上位。这个，不能不承认，这些年，颜浩也确是忍让了。像颜凛说的，皇位本来就是颜浩的，现在还给他，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可是，理归理，情归情。当年负颜浩和芙妃的是先帝和现在的太后，不是无辜的颜凛。虽说江湖上的人都讲父债子还，可是……
又叹了口气。最终我也可是不出什么。颜凛很惨，可是颜浩也没错。一个从小没娘疼爱的小孩子，心理上偏激点，我们能怪谁呢？
至于放弃我。暗自苦笑了下。怎么感觉自己像被抛弃的怨妇？别人放弃你，不要了就是不要了，需要什么原因吗？可以说当时颜浩觉得江山比我重要，而现在江山到手了就又想要我这个美人了；又可以说，不爱就是不爱了，不爱就不要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叹气，再叹气。
最终提笔草草写下几句：
千艺永远是你唯一的妻子，颜凛永远是你最亲的弟弟。你没有错，颜凛没有错，千艺也没有错。如果有错，就错在你们没有好好珍惜彼此。所以，安心地好好地当你的皇帝，好好待你的妻儿兄弟。不要再错过，不要再弄成过错。
想说的很多，话到笔尖，却只写下了这几句。收好纸条，起身拍拍屁股，重新朝天羡宫出发……
离开了一小会儿而已，再回来怎么天羡宫的守卫宫女太监通通都不见了？
我皱着眉走在这个没有人声的宫殿里，脚步也莫名其妙地随之放轻。
事实证明，没有宫女太监侍卫和没有人是两回事。还没走到养心殿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不过隔得远听不太清。只是可以确定里面有人。
走到门外，才听到是人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可是周围太静，隔着扇门，勉勉强强听到些许词句——
“她说她是我弟妹，可你凭什么给她安定给她幸福？”
“皇兄说得对，我没办法给如儿幸福。以前我真的以为哪天我不是皇帝了，我就能给她唯一的爱，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不做皇帝的时候，我除了那唯一的爱，什么都给不了她。”颜凛自嘲地笑笑，“可是，皇兄也同样无法让如儿感到幸福。她不是那种贪慕荣华富贵的女子，你就如当初的我一样，给不了她的恰是她最想要的……”
颜浩斟酒的手顿了一下，苦笑了一下。“那你要她陪你软禁一辈子？”
颜凛本来澄明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不……”他的“不”说得很坚定，可是后面似乎还有没说出口的话，只是他没再说下去。
两人没再说话。颜浩递给颜凛一杯酒，“喝下去。”颜凛看了颜浩一眼，接过杯子，仰头喝下去的瞬间，门嘭的被打开。
“颜凛！”我大喊一声，飞奔过去把他手中的杯子摔掉。
我估计得没错，刚刚听到里面静了下来我就知道不对劲。破门的时候看到桌面上只有一个壶一个杯就更证明了我的想法——这是御赐的毒酒吧，喝的人明知道要被毒死还是要该死的下跪谢主隆恩……
杯子撞地“嘭”的一声后，紧接着的是“啪”的一声。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一个冲动就扬手给了颜凛一巴掌。我气，我气他老是这么不爱惜自己。
“你很想死是不是？你的命就这么不值得你留恋是不是？那你去啊，像日本那些武士一样割腹以示忠烈啊！干嘛这么窝囊废在这里等别人赐毒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没听过吗？随随便便就说去死，你真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颜凛先是震惊，再是笑，笑着听我山野村妇一样骂他。等我骂够了，他轻抓起我的手，“谢谢上天，如儿你终于能说话了。”
我直接没被这个人气晕，姑奶奶我说了半天你敢情一句都没听进去？不过，他说什么来着？“如儿你终于能说话了”？我瞪大眼睛，试着轻轻“啊”了一声，又轻轻唤了声“颜凛”。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喜悦归喜悦，今天的主题不在这里。我甩开颜凛的手，气呼呼地抓起桌上的酒壶递给他，“你不是很想死嘛？去啊！死得这么窝囊，就算死了也没人会为你哭，没人记得你！”没再激动，只是气愤，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严肃有多恐怖。
一声叹息。不是我和颜凛的，而是我身后的颜浩发出的。最终，他也只是叹了一声，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就走了。
“皇兄……”颜凛对着颜浩离开的方向唤了一声，最后都没能让颜浩的脚步顿一下。
这一幕让我很莫名，我是不是做错了些什么……
颜凛回过神，摸摸我的头，微笑着，眼神迷离。
从颜浩走后我的不安就逐渐扩大，轻轻扯了扯颜凛的衣服，弱弱地叫了声“颜凛”。
听到我的呼唤，颜凛的眼神才开始有焦点。把我拉到榻上坐下，他才淡淡地开口，“如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手伸入袖子内，摸着那个小瓷瓶，叹了口气。
我看着颜凛，等他说下去。
等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不会再说了，他才憋出一句：“皇兄待我很好。”
晚上我被安排住在了福乐宫，皇后的宫殿。没有再见到颜浩，跟下面的人说我不能住这里，他们都清一色的跪下磕头说这是万岁爷的安排，让我别为难他们。
也没再见到颜凛。下午时突然有人来说，艺皇贵妃请我一聚，跟着通报的人而去，便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颜凛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
下午千艺跟我说颜浩对她很好，可是他始终不爱她。甚至于在登基前一天，他跟她说，他没办法让她坐上皇后的位置。其它的东西他都可以给她，唯独皇后的位子和爱，他给不了。千艺说这些的时候虽然眼睛一直是红红的，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自己爱的男人不爱自己，但是女人在爱情面前就是傻瓜，爱了就爱了，你可以不爱我，但请别阻止我爱你……
刚刚遣人将我要给颜浩的纸条给他送去了。不知道他看了会怎么想。之前的控诉，之后的冤枉，还没消停就再来轰炸，做皇帝难，做一个会被感情缠扰的皇帝更难。
坐在福乐宫的偏厅里，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有心安定却无法平静。
福乐宫我很熟悉，以前有段时间经常来这里。可是无论是颜凛时代还是颜浩时代，这里都只属于他们的皇后，我通不过资格审核，也不想通过。
晚上睡不着，起身出门，看到门外的守夜宫女才记起自己在皇宫这个大金丝雀笼里。
“姑娘睡不着么？要不要奴婢去给您准备安神茶？”守夜宫女福了福身，恭敬地问道。
习惯性地掏出纸笔，写了个“谢谢，不用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叫婵娟。”
婵娟？我继续写道。
“嗯，就是这个婵娟。”
我对婵娟笑了笑。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轻声把这话念出来，把自己都吓倒了，才暮然想起自己能讲话了。
“能说话的感觉真好啊！”大大喊了一声，这回把婵娟吓倒了。
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敲了敲自己的头。问婵娟：“你知道顺亲王被安排住在哪里吗？”
婵娟显然被我吓得不轻，睁大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然后像梦游一样，呆呆地说了句“沁心宫”。
闭上眼睛都还记得沁心宫怎么去。我并没有很着急，可却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
安王爷告诉过我，颜浩登基后将颜凛的妃嫔全都遣到圣庙礼佛。而念在太后是长辈，也是他父皇的妻子，太后依旧被赐住沁心宫。当时我心里就一阵冷笑，太后呀太后，她老人家要是当初早知道，就算费尽心思将自己儿子推上的那张宝座最后都还是要还给别人的，而且还让自己的儿子最后落得终身被软禁，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这么做呢……
一群人浩浩荡荡小跑到沁心宫，看着紧闭的宫门，叹了口气，开始原地兜圈圈。刚刚出福乐宫时看到宫人为我开宫门，就知道晚上每个宫都是要关宫门的，只是还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来了。当然不是抱着碰见沁心宫会不关门睡觉的运气，只是，会不会颜凛也正好睡不着，然后正好在闲逛……
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在沁心宫外站了大概十五分钟后，婵娟终于上前问要不要去敲沁心宫的门。
我摇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大半夜的当然不要吵醒别人。
转身看着那六七个跟着我出来的宫人。唉，还是回去睡觉吧，不然他们想睡都没得睡。
几乎天亮时才眯了一下，所以大白天太阳都晒屁股了我才起的床。
一起床就有个不认识的宫女一边伺候我一边说皇上请我起床后到天羡宫一起用膳。
点点头。想必颜浩已经看了我给的纸条了。然后那个宫女就叫我挑一套衣服。
对哦，要换衣服的，差点忘记了。“请问我的包袱呢？”昨天进宫后包袱一直是被人拿着的，后来拿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回姑娘的话，奴婢不知道。”
……那，我挑什么衣服？
似乎看出我的窘迫，宫女告诉我说：“姑娘不必担心，万岁爷早让人准备好了姑娘的换洗服饰。”说罢便领我到衣柜前。
如果她不打开衣柜，我一定会以为衣柜是空的，或者还摆着以前江海媛的衣服。原来都不是。衣柜里的衣服看出来都是新的，宫女一套套拿出来问我等会穿哪套。
我随便拿起一套，笑，那明显是以前静如的size。现在的静如虽然还是瘦，却不再是皮包骨了。
“这些大概都不合身吧。”我淡淡笑着，淡淡说着。衣服不是不好，可是不合身的终究是不合身。就像爱情，不是你不够好，只是我们不适合在一起。
“不是的姑娘。”宫女说罢急急忙忙开了旁边的柜门，然后拿起两套往我身上比划。明显，一套比刚刚那柜子衣服要大一点，一套要小一点。
“这套应该就合身了，请姑娘试一下吧！”
“怎么……”
“万岁爷特意为姑娘做了多款不同大小的衣服，就是怕刚刚那样的情况出现。”
不可否认，我被吓到了。如果这个万岁爷还是颜凛，这些举动我可以理解，可是他不是他……心里有很多感觉，可是，就是没有感动。就像，就像一个男人很爱我，对我很好，可是他杀了我丈夫……这个比喻不太贴切，但是我却真真切切有这种感觉。
“静儿。”颜浩屏退了宫人，看得出，这顿饭，他想和我两个人吃。
“你看了我给你的纸条了吧？”
他没有接我的话题，而是端起酒杯，也递给我杯子，“来，为静儿恢复天籁而干杯。”然后还没等我有表示他就仰头喝完了。
我咪了一口，轻声道了个“谢谢”。
桌上一共8个菜，颜浩基本上是一边给我布菜一边说着这个菜是哪个地方的名菜，有些什么名声历史。
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菜的故事，心不在焉地吃着浩给我夹的菜，然后没头没脑、很不合时宜地蹦出了一句：“颜凛从来不让我吃这么多油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