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上多呆了六天,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我不想离开凛,不想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一个远离故乡、没有我的地方沉寂。可是我更不想外面的人乱想。凛不在了,隐大哥搬回来和我住在了一起,只是短短几天,就好几个人来问怎么最近不见了凛,怎么凛不见后大哥又搬回来。我自己可以任他们讲,我没关系。但我不能任大家在背后讲凛,我不想给凛扣上个戴绿帽子的名声。不能!
离开的前一晚我陪凛坐了好久好久。
“凛,对不起。说过不再离开你的,还是选择了走。我太懦弱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
“凛,等孩子出生了,我一定带他回来,回我们的家。然后重开齐修,你会在天上看着我的是不是?看着我们的孩子健康地出生、长大,是不是?”
“凛,你说我们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如果是男孩,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样,对每个人都那么好。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生气,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可是你却偏偏不知道对自己好。你难道不知道,你不好,我也不会好,关心你的人都不会好吗?如果是女孩……凛,你知道吗,我有感觉,我们的孩子会是个男孩子。就像以前我无比相信晴逸是个女孩子一样。”
“凛,你知道吗,以前我总希望我们的孩子是女孩,那样她就能快快乐乐长大,不介入那些争权夺位的纷扰。可是现在我却很希望他是个男孩,我怕如果是女孩的话,我从她身上找不到你的影子……”
“凛,你感觉到了吗?孩子刚刚踢我了,差点忘了告诉你,孩子现在已经会在我肚子里做运动了,他一定是个聪明活泼的孩子,就像你小时候一样,你一定要看着他长大……”
……
絮絮叨叨说了一晚,我知道凛都听见了,因为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了凛对我笑,感觉到了他抱着我,温暖的怀抱让我安心,还听到他柔声对我说“睡吧如儿”……
第二天天亮前我们就启程了。我没有将家具什么的用布盖起来,也没有将房门锁住,太冷清了凛会寂寞。所有的门都只是轻轻掩着,就像我只是出去买菜,很快就会回来……
站在凛旁边望了这个家很久,周围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可是一砖一瓦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得,这是我和凛的家。
关上大门的那刻却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凛,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和孩子回来,你要等我,好吗?”
登上马车,望着越来越远的家门,泪洒了一路。
……
尽管有了将近六个月的身孕,可是我吃得比以前更少。吃不下,也不觉得饿。只是终日觉得累,没什么精神。
受凛的嘱托,隐大哥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用棉被将马车垫了好多层,驾车也尽量平稳、速度也尽量慢。大概也是凛告诉他的,我习惯清淡的食物。所以出门后每顿饭隐大哥都点些很清淡的菜。很多次我告诉他不用故意迁就我,其实我也吃不了多少,隐大哥听完都仿佛没听到一样,还是边给我布菜边说叫我多吃点。
一天中午,隐大哥将在马车里睡着的我叫醒去吃饭。隐大哥就像是凛的分身,有他在,每天三顿总不会落下,每顿就算没胃口也会被逼着吃相当分量的饭菜。
而每天除了吃,我基本上就是睡,白天在马车里睡,晚上在客栈也就洗个澡早早就睡。我总有感觉,只有睡着才会被凛的温暖环绕……
这天刚在酒楼坐下,就看到一老人家笑吟吟向我们走来。我想了想,好像不认识这么一位老人家,再看了看身边的隐大哥,他边喝茶边眼观四方,可是却好像偏偏没看到这个老人家。
直到这个老人家坐下了,隐大哥才反应过来,我看到他手立刻就放到了剑鞘上,刚准备站起来就似乎受到什么无形的力量,迫使他坐了下来。
这一幕很熟悉。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和魔男在外游玩时也遇到过这么一位老人家,他的笑很恐怖,他的人很诡异。当时我和魔男也是莫名其妙地就被逼乖乖坐着陪他吃饭。我还记得,他当时说了关于芙的一些什么,我当时还想着见到浩要告诉他,可是真见到浩了,却又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那“半句”也是关于凛的……
想到凛就有种锥心刺骨的痛。凛是我害死的。我们都错在一个“爱”字上面……
“孩子。”老人家突然出声,将我的思绪唤回来。“过去的就不要伤怀了。”
我赶紧伸手擦擦泪。对老人家报以一笑,“谢老前辈指点,花林明白,多年不见,不知今日遇见是有缘还是注定?”
言毕,隐大哥转过头来诧异地望着我,眉头轻皱。“夫人……”
“隐大哥,不打紧,老前辈与我是旧识,麻烦隐大哥叫小二上一盘香酥鸡吧。”我微微笑着。
老人家一开口,我就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情景——当日的我还是花林忘昔,当日的我还是哑巴,当日的魔男紧握着我的手、生怕我被伤害一毫一发,当日老人家说芙非池中物,当日老人家说我只能栖于一花……
可是,桃花依旧,却早已物是人非。
香酥鸡上来了,可是老人家没动筷子,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难为你这孩子有心了。今日的相遇,缘分也罢注定也罢。我只是来提醒你,你还小、还年轻,很多该放下的,就不该执着。”他顿了顿,将酒倒到地上,指了指天,“天上那孩子也是执着得不行,最后伤的是你们自己。”
我瞪大眼看着老人家,他说的天上那孩子,是凛吗?
“你知道凛,是不是?”我站了起来,激动得连桌上的杯子都倒翻在桌上。
“刚叫你放下,你就偏不听。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老人家叹了口气,一拂袖,我就像被人按回了椅子上。
“当日跟你说了只能栖于一花,你不听,今日就酿成恶果了吧。你们这些世人啊,总是贪婪。”老人家摇了摇头,“你再不放手,只会害了他。”
“什么意思,我不懂,凛都已经……不在了,我还能怎么不放手?”我承认,是我贪心,如果我当初一心一意在冷家庄等哥哥,我就不会害了凛。我早就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嘛,可是上天会让时间倒退、让一切重来吗?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一直说我不放手,可是我使劲握紧了拳,还是什么都没抓到。
“好了,不要哭了,算我老不死怕了你了。”
一阵清风拂过,脸上的泪痕就不见了。老人家给我夹了块鸡,慈爱地笑了笑。
“你还有你的生活,他也有他的转世。你放不下他,所以他也不能安心转世,明白了吗?孩子,放手吧,放下他,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我感觉像做了个梦,当老人家的声音远到听不见,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不见了。问隐大哥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走的,隐大哥却说他只记得他叫了盘香酥鸡,其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顿饭我吃得出奇的多。就因老人家的那句——
你放不下他,他就不能安心转世……
凛,我爱你,所以我会放手,我希望你有来生,幸福的来生……
但是,放手,说得容易,做起来……
我所能做的全部,就是多吃饭、努力多吃饭,多睡觉,睡着了就可以不用想凛。可是我很辛苦,我吃不下,吃多了很难受,但不吃又会想老人家说的话。总是睡,睡得比之前还多,可是不想着凛我就不能入睡,但想着凛入睡就会梦见他……
什么叫放手?我什么都没抓住,我该怎么去放手?!
……
走了将近一个月才进入颜国边境。离开颜国才一年不到,可是重新踏入这里却有一种沧桑感,一切都不一样了。颜国,终在我心上割上一道深深的伤疤。
哭着离开,哭着回来,我不是候鸟,我并不想穿梭于南北之间,我只想平静地活着——在一个小地方有个小屋子,和自己的挚爱带着我们的孩子……
在曲州休息了两天。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再次回来,才发现,这里就只是路途上的一个中转站。那些以为深入骨髓的感情,那些以为很难忘的事情,只要我不刻意去想起,一切都并没有那么深刻。
虽然已经尽量多吃,而且已经睡得很多,但我还是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瘦了不少。怀着将近7个月的身孕,可是整个人看起来还没凛在的时候那么丰满。不过我不担心,凛说过会守着我的,他一定会让孩子健健康康出生的。
凛,我怎么又想到凛了……
自嘲地笑笑,抬头看了看蓝蓝的天,凛现在大概安心转世了吧,不知道转到哪个世界去了,不过哪里都好,只要他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就好。
去冰花医馆给姥姥捎个信,除了冰花宫,我真的不知道能去哪里了。想想真是讽刺,当初想尽办法逃出了云雪山,现在又回去。
冰花宫有我最美好的回忆,在那里我度过了将近3年最无忧无虑的生活。那座与世隔绝的大雪山,一踏出来,才知道世界变得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了。我没后悔过出来,没后悔过和凛在一起,只是,再让我选,我必定会安安心心在云雪山上当一辈子的花林。。
……
隐大哥因为要准备两天后上路的必需品,所以我没让他陪我去冰花医馆。
捎完信,走出冰花医馆。低头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惊讶地叫道:“花林忘昔!”如果不是她拉着我,我还真没想起她是在叫我。
惊讶,不仅因为在这里有人这么叫我,更是因为这个人是岳纯尔。
她看看我,又看看我的肚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我略带忧伤的脸上浮起了点点笑容,客气地说道:“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
我不想跟他们有任何瓜葛了,一个人的生活很累,没有凛在身边,我只想躲起来,哪都不去,谁都不见。
推开她的手,看都不曾多看她一眼,淡然离去。这个城市没有出现过花林忘昔,只有凛的如儿……
【岳纯尔看着花林漠然离去,不曾阻止。她知道这个说她认错人的女子就是花林,就是她的然念念不忘的女子。她也明显看到了,花林已经嫁为人妻,并且将为人母。只是她不懂花林脸上的哀伤是为何,是因为她也对然念念不忘吗?
既然她不承认,那她岳纯尔今天也就没见过花林忘昔。
她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去。本来今天是来冰花医馆给姥姥递个信儿问问然在不在冰花宫。这次然出去已经快两个月了,说是要去西部那边的分舵视察,就扔下冷门让她管。其实视察哪需要两个月,只是他肯定是上了云雪山打听花林的下落。就像上次去北方办事,他也去了京城,听说还动用了影门的力量到宫里去探听。如果不是她有安插眼线在然的身边,恐怕他在外面和花林鬼混她都还蒙在鼓里。
不过现在,她不准备进医馆问了,看样子,她要亲自去一趟冰花宫。】
从曲州到云雪山,就等于从颜国最东南到最西部,很长很长的路途。
我让隐大哥把车赶得快一点,如果再像之前那种速度,估计孩子出生都没能到云雪山。隐大哥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只是之后他就在马车里又多垫了两层垫被。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多垫了垫被虽然就没那么颠簸,但会很热很热啊。当然我并没告诉他,他是真心对我好,我又怎么忍心让他白费心呢。
自从凛的事情后,我就明白了一件事——要珍惜别人的真心,一旦错过,可能就没永远没机会了。
不过所谓的快一点,也真的只是快了一点点。所以尽管中间没怎么做停留,去云雪山还是用了一个半月有余。
“夫人,”隐大哥慢慢勒停了马,转过身对帘内的我说,“再一段路就到云雪山山脚了。夫人先将御寒衣物穿上吧。”
“终于都到了。”我抱着我和隐大哥的大衣从车里钻了出来,坐到他身边,并将大衣给他。“反正快到了,我就坐这里吧。”
“夫人!”隐大哥面有难色。我想如果可以,他肯定巴不得将我扔回马车内。
“没事的,你不是说就一小段路嘛!”我笑笑,将大衣穿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搭在隆起的腹部,定定坐在他身边。
“夫人,请别让隐卫难做。”
最后,我当然是被“请”回车里了。
其实我身子没有很笨重,而且在车里真的是越坐越乏,所以才想出去透透气。不过,我当然明白,隐大哥也是为我好。
撩开窗帘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边的小草从眼前晃过。不知道是马车颠簸的关系,还是孩子在肚子里面伸懒腰,搭在腹部的手能感觉到肚子一直在动着。嘴角微微带笑。凛,我们的孩子快要出生了……
远远就能看到白衣白发的魔男牵着他的白马在山脚等着。我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嘴角弧度不断加大。
马在魔男面前停住。魔男对驾车的隐大哥抱拳道:“大哥一路上辛苦你了!”
隐大哥点头致意,跳下车准备接我下车。
我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出来了。“魔男我想死你了!”
魔男看到我的身子,满脸的笑容顿了下,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正常。“你这丫头,终于舍得回来了吗?几个月前来了一封信后就没了消息,真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吗?”说着伸手敲了敲我的头,然后将我扶下了车。
撅起嘴,本来想装委屈地说魔男怎么一见到我就说我,结果话没出口,眼泪就掉下来了。想好的拌着嘴过渡的重逢,变成了略带哀伤的镜头。
“傻丫头,哭什么呢,回来就好!”魔男摸摸我的头,“走吧,姥姥在山上等着呢!”说罢也不等我同意就抱了我上车。
魔男让隐大哥骑了他的马,他自己则当了我的柴可夫,驾起了马车。
好几次我挂起车帘想和魔男说说话,都被他重新放下来。“外面冷,隔着帘子也能说嘛。”
我叹了口气,乖乖歪在厚厚的垫被上。这次见到的魔男很不一样了,以前的他不跟我拌嘴就觉得连觉都睡不香,可是这次见到他,都温柔得不像他了。
我很幸运,无论到哪,大家都是将我捧在手心里的,可是幸运跟快乐没联系……
“魔男,对不起。”沉默了好一阵子,我开口道。“当初你那么卖力帮我和哥哥在一起,结果我却辜负了你。”陈年往事不想再提,可是有些还不清的情,却是不能像往事一样尘封的。
“傻忘昔,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呢!”魔男转过身,发现和我隔着一个帘子,自嘲地笑笑又转回身。“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就算当初不是冷轩然而是别人,我也会帮你的。”
“谢谢你魔男!”泪又不自觉流下来,轻轻抚着肚子,“我很幸福,真的……”是的,我有无论天上地下都守着我的凛,有腹中日日和我相伴的孩子,还有这么多关心我的人……
姥姥和彭师叔、小聪小颖都在冰花宫大门等我们。我一直跟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眼泪到了眼角却被我使劲憋着。
“姥姥,大家,花林回来了!”吸了吸鼻子,扬起灿烂的笑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姥姥走过来,亲溺地摸摸我的头,牵起我的手往里走。
“忘昔你回来真好!”已经亭亭玉立的小聪小颖也围在我身边吱吱喳喳地欢迎我回来。
我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在大家的簇拥下走进那个闹哄哄而温暖的冰花宫。
还是那个熟悉的简单的房间,我住了三年的房间。大家送我进来后姥姥就吩咐不准大家打扰我休息,说晚上吃饭再叫我,叫我好好休息。
望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有一种熟悉的安心感,很奇怪,想到的居然还是凛。凛没来过云雪山,可是他和冰花宫带给我的感觉是一样的,一个给了我家,一个是我的娘家。他们都是我幸福的源泉。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午觉,晚上魔男来叫我去吃饭的时候我还没起。记得以前他把我翻起来的手段都很“凶残”,要不是扯掉我的被子,要不就是直接连人带被地将我搬起来,要不就是在我耳边吼……一年后的魔男就温柔得不像话了,连叫我起床都是柔声细语的,实在叫不醒也只是轻轻拍拍我。所以我起来的时候贼不好意思,估计他已经叫我很久了,最重要的是估计大家都在等我吃饭了。
晚饭吃得极其的多,不是因为胃口特别好,是因为大家都给我夹菜,只能硬着头皮吃完。
晚饭后一群人的人到了姥姥的屋子聊天,冰花宫的人都喜欢清静,以前没有特大的喜庆日子(例如过年)是不会有这种“集体活动”的,今天因为我回来大家用了这过年的仪式,让我特别感动。只是可能真的舟车劳顿,我竟然在大家的吵闹声中睡去。其实也没完全睡着,半睡半醒中还是能清楚知道姥姥轻声叫大家散了,隐大哥过来想抱我回房,却被魔男拒绝了。我还知道身型单薄的魔男抱着我走这么长的路有点吃力,因为靠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心跳得很快很快……
刚来冰花宫时我就跟姥姥和魔男说了我这一年的经历。因为凛的身份特别,所以连带着很久以前的往事一并说了。这是个很长很长很痛很痛的故事,我讲了很久,可是至始至终没流一滴眼泪。我想让他们知道,这一年我过得很好,我有很爱很爱我的凛。
魔男一直轻轻搂着我的肩,很多次见我停下来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就会很“该死”地说“想哭就哭吧”,我只能扭过头去,我怕瞪他一眼都会掉眼泪。
故事讲完了,姥姥拉着我的手,轻轻说了声:“苦了你这孩子了。”
我抬起头,将泪水倒回去。你们可以说我笨,可以骂我,可是怎么可以对我嘘寒问暖……这样会融掉我的面具,这样我会受不了……
冰花宫里没有闲人,也没有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干的活儿,每个人都是自己伺候自己。连隐大哥都开始跟着魔男去处理冰花宫的事。所以整个冰花宫就我一个剩人!
我并没琢磨着要去帮些什么忙,事实上我觉得自己不越帮越忙就很不错了。也不知道是临近生育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反正九个月后肚子就大得特别厉害,本来七个多月时看起来还跟五个多月差不多的,结果现在大了两倍都不止。行动也就很不方便了,而且稍微多走两步就会觉得累得不行,所以不是必要我都不会到处去。冰花宫里没有可以照顾我的闲人,姥姥又嫌隐大哥是个大男人什么都不会,所以她就自己整天来陪我。还有魔男隐大哥小聪小颖,都是一有空就过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