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受暗苦陪侍学堂,忍气生同学设难
如风侍墨刁老头学堂一事,当日扯老汉和胡政就已知晓,众人自是一番欢喜,就连孔老太听说后也替着高兴半晌。
刁斋化毕竟名师,虽性格古怪,但确实有过人之处。
这些年来,他所教的弟子,均有不凡造就,即便未有入相登阁之士,却也有一二开府建衙之才。
侍墨虽然不是正式拜师,但能被留下随堂听课,就有机会身边受教,也着实令很多人羡慕不已。
这世上之事说来也不过如此,人名树影,若不强求事事如意,十全十美,但凡与人与已留一点余地,所谓能入得门来、站得位置,就有可能运气重来,以至登峰位顶。
闲话少叙。
且说如风自给刁老头侍墨以来,每日里被支使做这干那。最让如风头痛一事便是,那刁老头让如风在众学子早课之前,必要研好墨汁,将斗大瓷缸装得满满才行,以供众学子使用。
那学子中大多出身名贵,也知如风出身来历,心存鄙视。
因此,每每想法调侃,将研好墨汁随意浪费。那刁老头明知也不指出教训,只是没了墨汁就叫如风研墨,一天下来,真累得如风腰酸臂痛。
如风则隐忍不发,每日研墨之后,仍轻身勤脚侍奉两侧,端茶倒水,偷闲里听刁老头讲授学问,也学习了不少经营人际之术、仕途之道。
当扯老汉问起学业之事,只说教授痛爱,私授不少,长了见识。
扯老汉见重孙求学已入正轨,念及家中老伴,也经如风再三劝说,终请了孔老太的安,表示回庄。
那孔老太再三挽留不住,也想想梨老姐无人照顾,就答应了扯老汉,另着婆子丫鬟加倍照看如风。扯老汉辞行回到扯庄家祖孙二人酒泪而别不提。
这一日,也是如风来府侍墨七日有余。
早课将毕,那刁老头训话过后,见如风侍立于侧,就召唤前来:“风儿,过来。”
“是,爷爷。”如风答道。
来时刁斋化已讲明,不许他以师公称之,只能以祖孙之礼相处,故如风只称刁老头为爷爷。
“风儿,你也来有几日了,研墨一事,爷爷我见你勤恳,较遂我心。你也见我书房里架上之书,久用早已破烂不堪,运笔书写之法你懂了。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可以在学堂内后面坐下,用空册给我全部重新誊写一遍,以备使用。如果有不识不懂之字,可以问我,我自会解答与你。”刁化说道。
如风大喜,就要磕头,被刁化下面话拦住。
“但是,这所誊写之用笔,不能用府上买现成的,需你自行制作。那后院绿竹园便有毛竹,笔毫也要自谋。另外,不可因誊写而耽误了研墨。可明白?”
刁斋化一番话说得如风即刻头大,那堂中有几个学生听完,也捂嘴窃窃私笑,指点如风后背,知道是先生想整他。
“是,祖父,孩儿听明白了。”如风极不情愿的将手中茶碗放在刁老头面前,退在一边。
几日里,如风下了课,有了闲空,就拿把柴刀在绿竹园里转。
那毛竹虽只有拇指粗细,但却韧性实足,一弯到地都无法折断,只能用柴刀奋力砍之。又因如风瘦小力轻,所以累得全身臭汗,一半天下来,也得不了几根。
约半月,终于砍了十几根,大概可做得几十支笔杆了,如风就收拾了家伙,琢磨着如何找到笔毫。笔毫有狼毫、羊毫两种为上品,头发、马骡鬃毛虽也可用,但却无法用于书写小字。
思索半日,如风终于想到能否以狗毛替代。
于是,在左后院橱房处去找笨狗黄。那笨狗平日呆头呆脑,闲散游逛,重有三十余斤,通身呈金黄色却也干净,见如风来寻,摇尾前腿伏下并不挣扎,听任如风抚弄裁剪体毛。
制了一夜,如风困极而睡。
第二日,将十几只做好狗毛笔带在书包中,如常日般研磨、侍茶。
“风儿,你可制好誊写之笔?”那刁老头见如风几日来忙忙呼呼,知其弄笔,今日训导完毕,见如风不似往常听完课后就即刻外出,现静立于侧,于是问道。
“祖父,笔已制成了。”
“拿来我看。”
“是。”如风打开旁边桌上包包,将其中一支拿起递了过来。
这笔倒也好看,杆呈绿色,笔毫金黄,长短粗细握着正好合适,杆顶上部刻有“绿金毫”小字。
“这笔这可你制的?名字也是你取的?”刁老头问道。
“爷爷,正是如风做的,用了半个多月,昨日夜里才完成十余支。”
“恩。倒也精致,我来试试。”说着,刁老头将笔蘸满浓墨,挡了几下,刷刷几点书在面前纸上,却见上面跃然出现几行诗句:
尔非徒来吾非师,
研墨制笔心尚执。
不经寒苦历坚志,
难得佩花俯望时。
写罢,并不掷笔,反再观笔峰,点头赞许,“确实不错,你初制就已学得制笔精髓,真是难能可贵。这毫也用得妙,使得爽快,不知是何物做成呀?”
“是……,狗毛。”如风如实答道。
“哈,哈哈哈……”一句话倾刻引起下面学生哄堂大笑,顿时乱了秩序。
“肃静。”刁老头一声厉喝,但却没有丝毫责怪如风的意思,立时屋内恢复如常,众学生仍在捂嘴窃笑,却再不敢大声。如风心如小兔,等候处罚。
那刁老头将笔递将过来,仍旧板脸说道:“风儿,今日起,你坐在下面跟他们一样听课,每日抄两册书,多者不限,必须工整才行,若是乱写,罚你重抄。研墨、誊写之事也不可废此忘彼,少做一样,我仍要罚你。”
“是,祖父。”如风接过绿金毫,躬身退后再转身出去。片刻,拿了几册旧书进来,看看刁老头,穿行过几个学生,在下面紧靠后位卓前坐下去。
再往后日子里,如风依然研磨、制笔,又多了誊写之事。虽然累极,但每每听刁老头云山雾罩的传讲学问,就聚精会神不敢分心半点。
原来,那刁老头并非专讲仕途之学,天文地理、贯古通今之事也穿插其中,涉猎之事闻所未闻,但只限于学生疲乏时才有兴致,并不刻意宣讲。
故大多学生并不留意,往往听先生说及此类时,便倒头扶桌,处于半梦半醒之间。那先生也不理会众学生状况,只管自说自话,仿若所讲之事只对如风一人而言。
自此,如风正式入学受教于刁老头,听了一段时间下来,以前硬背硬记的知识,也都渐渐明白其中道理,心智也逐渐成熟起来。
转眼几月过去,冬至天寒。
这段日子里,孔老太想念如风叫过去几次,如风也见了那日去寻医的胡敬等叔爷。胡政二爷也来过要给挪动个大去处,见如风坚持不走也就撤了心,不再说起。
扯老汉回家后,在入冬之前又亲自来一次看望如风,带来暖衣暖裤,祖孙二人住了几日,说些私话,便再无他事。
如风听得太爷爷介绍,那扯家庄二爷扯谈之已近八年未归,老员外思孙心重得了病,一直不好,欲将重孙女送来胡府读书。再有太婆梨红饰也染了寒痨,身边离不开人。
如风知道太婆有病,几次要回去,都被拦住,也只好作罢。
这天夜里,初降大雪,早上白雪皑皑。
如风吃过早饭,照例拿着书包赶早去研墨。望着翰林阁已不远处,半路突然杀出三个小子。如风认得,正是学堂里同学,其中一个叫苟见笑,是胡枫老员外胞妹胡欗之孙,另外两个均是府外较有权财的大户人家子弟,一个叫申如洙,一个叫颜似槐。
这三个也是当日狗毛之说时,笑得最厉害的几个。
“你们想干什么?”如风奇道。
“呵呵,干什么?就干这个。”那苟见笑坏坏的向两边使个眼色,那申如洙、颜似槐立即上前,突然出手抢过如风书包就跑。
“还给我,还给我,你这猪鬼东西。”如风毕竟身小力轻,那三人均大他三四岁,哪里抢得过,只好后面追,路过苟见笑时,被一个绊子摔在雪里,再爬起来时,那苟早已跑出老远。
如风强忍再骂人冲动,随后撵去,见前面三人快至翰林阁门口时,那申如洙将手中之包冲着如风扬扬,眼见着抛出,扔到阁前水井里。
那井深十余丈,平常都盖了井盖,今天一定是那些力大的学生特意为捉弄如风而推开的,看来学生之中倒有几个参加了这种龌龊之事。
如风跑至井前,看看井太深,包包在里面浮浮沉沉,无策可施,只好空手走进得阁内。
刁老夫子还未来到,只六七位学生稀散着坐在位上,看着如风傻笑,带着挑衅。
如风虽然生气,但自从学了知识,懂了不少做人处事道理,心中也有了涵养,不愿意跟这些小人斗气。另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只好撅嘴拉脸拿过砚台,默默研墨。
看来,今日定要吃先生罚了,那包里既有笔墨纸张,还有誊写的新书、旧书。那旧书刁老头视书如宝,污染一点都要被骂罚,何况今日被扔进井里,再无其他版了。
哪几个使坏的,见如风愁眉苦脸这般模样,也不理会,只管互相私语调笑,指指点点,不时发出一声响动,等着看如风热闹。
一个时辰的功夫,阁外再传来嘈杂声。
门轴一响,只见刁老头在前头先走进屋来,后面跟着几个学生。那学生中,大多是如风同学,其中还有两个女娃娃却是新来,一个他早就识得,另一个却是从未见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