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只有吕相可以带你去见你想要见的人。
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那名少年的脸庞。
在那个惊惧而恐慌的夜中，奇异的闪电把天空打的明亮。
声声呼唤，来自遥远遥远的地方。
明明天空，乃至于整个天地被照耀的这样明亮，为什么我始终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在声嘶力竭的大喊。
而喊到现在，像是累了，沉寂了，可是这样反而更让我不安。
“到咸阳还要多久？”
“大约还要两天的行程。”
马车被黑衣马队护卫在其中，一行人轻骑快马，动作迅速，我掀起帘，朝始终在马车前方护卫着的男子问着。
从这几天的相处之中，我得知了他的名字，姓季，名观，同行的人有些看起来比较熟稔的，会称呼他的字昀。
他是这一票人的领头，其实从当时能贴身跟随吕不韦来看，他肯定在吕不韦身边的地位不算低，可是他很少说话，惜字如金，那天晚上遇见他，可真是他说最多话的一次。
这五天来他说话字数恐怕总合都不到那天晚上一半。
只剩两天？好快？
也是，我们日夜不断的赶路，加上在秦国国内，吕不韦的大名简直就是天子谕令一样的存在，哪个关卡都迅速放行，有时候甚至不必出示吕不韦的手令，太守们都会恭敬的对这些黑衣人鞠躬哈腰。
不过他们婉拒了所有地方官僚的邀请，只是一心一意的赶路。
究竟在急些什么？
春桃战战兢兢地坐在我对面，她始终没有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情，我甚至也没有机会跟胡妈，呼兰还有佼道别，从我点头那一刻，我就被半软禁了，我被护卫着上路。春桃也是被黑衣人半拖半强迫的带回来，直到看见我之前她一直以为被绑架。
我们的待遇好的不可思议，这辆马车外表看起来虽然很朴素，可是能够在这种速度之下行进却又比一般马车稳而且快，用上的材料全都是铁梨木，听说这种木头可以跟等质的铁相同重量，可是太过稀少而价格昂贵，加上巧妙的工匠设计，看起来不起眼，里头却是异常豪华宽敞，是我到这儿坐过最好的马车。
车内甚至还有精巧的香炉，桌椅软褥，上头的锦被跟我在楚国时睡的触感极为相似，就算是在赶路，桌上也摆着茶跟精巧的甜点，甚至还有打发时间的棋盘。
这些都不用春桃张罗，他们也没给我们离开的机会，时间到了就沉默的送上我们需要的东西。
看着这些待遇，我越发猜不透吕不韦的用意。
他是跟先前一样要抓我？这样的话我应该只是个肉票身分呀？可是我现在的待遇看起来彷佛是贵客，甚至是非常上等的那种。
我把头靠向马车的墙，眯起眼透过马车摇晃时窗帘翻动的细缝凝视外头半晌，倦意不知怎么就涌上心头，是不是这样看太疲惫了？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怪事。
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作梦了。
以前明明就很常作梦的，在现代的时候，我就时常做些没有意义的梦，醒来后全然不记得，这个习惯就算来到战国也没有改变。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似乎不在作梦了？不过有人说梦也不过是人潜意识的反射，说不定是因为我日无所思故而夜夜无梦。
不想了，我闭上眼，想要小憩一下，没想到一阖眼就很快的睡着了。
人是很奇怪的，有时候以为睡了，可是又有意识知道自己在思考着，甚至知道自己是在梦中。我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梦与现实的夹缝之中。
现在，我就正处在这种很奇妙的感觉中。
在这种空间中，会忘记时间的流动，悠晃晃的，一切事物无尽的流动，可是又不觉得它们在流动。我坐下缩起脚抱住膝盖，虽然说是坐着，可是下头也不过是一片空荡。
也许有人会对这种无边无际的广大害怕，可是我反而意外的有一种安心，无尽的圆，无尽延展开的天地，这种天地之中，却让我有一种很温暖很柔软，像是回到母亲怀中的感觉。
不是世俗的那种人母，而是一种更广大，生命最初的脉动。
砰砰！砰砰！
细微的震动跟声响，让我乍然有些慌乱地看了一下四周。
谁的心跳声？
可是，四下无人。
而且这个心跳声，也不像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我自己的心跳声有这么大吗？大到我都能听见？
四周的空气，忽然起了一点不寻常的流动，像是水被弄脏，一点一点的染开，水可用眼看见，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可我就是知道起了不对劲的流动。
怎么回事？我抬起头，站起身来，警觉的巡视着。
光，像是透过水面折射而来，连带我前面的一切也成为水的波纹，晃晃荡荡，然后，白发漂荡，出现在我身前二十步之遥。
是那名男子的背影。
又是邹衍？
不，不是他。
眼前这个人，不是邹衍，我曾经见过他的，只有一次。我的胸口好紧绷，虽然那种哀伤的感觉不再那样强烈，可是却紧绷的好像要缩住我的心。
男子没有往前走，他站在我面前，跟我隔着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这个角度他应该是看不见我的，可是我却直觉得认为他知道我的存在，而且，他跟我有着某种程度的默契。
你是龙吧？一而再，再而三出现我的梦中，你就是邹衍所说的真龙对不对？让我看看你的脸。
“让我看看你的脸……”我的话变成水泡消融在水中，每次他出现，我的世界就会被改变，被他影响，他肯定是水龙没错的。
他似乎听见了，微微偏过头，可是并没有转过来，我只能从若隐若现的发丝中看见他优美的下巴和略略扬起的薄唇。
他在笑吗？却不像是很开心。
想要走向他，脚却被定在原地，分属两个世界，有什么阻止了我前进的脚步。
他，是不是小雷？随着无法前进的脚步，这个念头也随着水波在我脑中浮现。
如果他不是小雷，如果他不是的话……
他就将是我要杀死的人了吧？因为我的心中，已经决定只拯救小雷一个人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会犹豫，心口好热，浑身就像要燃烧起来。
“你是谁？”
你到底是谁，难道只是天生的相生相引，你就对我有如此的影响力吗？这就是龙珠跟龙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吗？
他把偏过的头转正，可是看上去没有转过身来的打算。
他要走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我拔开像在泥泞的脚，试图往他狂奔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少女也睁开了眼，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精致华美的金丝楠木用象牙镶嵌着细巧的花纹，细蒙如春雨的纱帐悬吊在这样的床顶上。
这是哪里？我还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纱帐已经被掀开。
“小姐醒了？快要人去通知吕爷。”就算是这样普通的语句，仍然有着优美的抑扬顿挫，闻声如见人，可以想像其人肯定是个非常优雅的女性，拘仅合宜的态度。
我顺着发话的地方看去，感觉也见怪不怪了，自己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醒来不知身在何方，可是我何时变地这么嗜睡？能够被人抱来抱去而毫无反应，这次又不像是上次被用药迷昏或者是中箭受伤。
“小姐醒了，请喝点茶润喉吧！”随着这句话，温香扑鼻的茶送到我面前。
我顺着拿着茶杯的手往上看，她并不年轻，以现代的话语来说应该算是熟女，初步看来是有三十多岁，脸上的表情虽然称不上严肃，可是也并不笑容可掬，非常矜持。
衣裳虽然不是华贵，可是料子也极好，耳下吊着两串珍珠环，发上簪着一支玉簪，上头一只凤凰正振翅欲飞。令人印象深刻难忘的是她的眼，又圆又亮，不是澄澈的，而是黑白分明，像是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划分出善恶。
“谢谢。”我接过手，茶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细心的程度让人惊叹。
反正我口也渴着，怪了为什么喉咙会这么干，浑身无力？
我细细地喝着，喉咙干的甚至我无法一口吞下，只能小口小口啜饮茶水，在这当儿，她已经动作起来，替我把纱帐挽到两边挂好，同时转身吩咐着其他的丫鬟。
不看还好，一看这才发现排场惊人，这么一个房间竟然就有七八个婢女，有些年纪还相当小，扎着辫子，模样跟小二小三的孩子没两样，而刚刚跟我说话的人，似乎是她们的主管，正在一个一个吩咐事情。
“到厨房去，吩咐厨师让他们把温着的杞叶蛋粥送上来，回头让他们炖点参杞猪肝汤送上，不许上次那个王厨子作，吩咐温师父亲自动手。那王厨子挑的肝太老，还是温师父眼光好。”
小女孩点点头，匆匆忙忙地正要走。
“站住，告诉你多少次了？这样毛毛躁躁的样子，以为自己还是贫苦人家的野孩子？不是教导过你该有的走路方式了吗？抬头挺胸，背脊挺直，上次有告诉你怎么走了。”女子训斥着，严厉但不令人讨厌。女孩随着她的话乖乖挺直腰杆，双手交叠腰带前，仍然是急急忙忙的走出去，可是步伐却变了，感觉轻盈有致，莲花小步的快走。
“小绿到裁缝师父那边，要他们下午就带着料子过来给小姐挑，要快，同时去通知绣坊那边把小姐入宫的行头都送过来。”她又转过头，朝一个较大的女孩说着，被称为小绿的女孩点点头，顺从去了，但是我发现她离去之前悄悄朝我投来好奇探索的一眼，不巧被我抓个正着，我报以一笑，她竟然吓的一缩脖子急忙离去。
接下来几个人也各自被分派任务，离开房内，只剩下女子跟两名婢女。
她走过来，我把喝光的茶杯递还给她。
“妾身环珠，方才没有对小姐先报上名，实在是失礼了。”她接过，弯身屈膝，每个动作都漂亮合宜，是我到这里看过礼仪最完美的仕女。
“环……咳……环珠，你好。”我想说话，没想到一出口话语嘶哑，像是久未开口，还要先轻咳才能顺畅说话。
一听见我咳她忙不迭走上前轻拍我的背替我顺气。
“小姐，您才刚醒来，用不着这样勉强自己。”
“没事……我没事……只是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随着咳嗽而来的是轻微的头晕，怪咧我是得了什么绝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