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全都呆看着这一幕，不理解少女究竟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哭成如此来道歉，只有李云一个慢慢地弯起嘴角，无声地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好把空间留给他们。
“走吧！大家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她压低了音量，把剩下几个恋恋不舍地看着的仆人赶走，这才回头瞧了最后一眼。
金芒彷佛染料，从少女染到了谷曦身上，让他俊美的脸上笼上了一层金芒做成的薄纱，低声细喃着，像是在说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亲密话儿。
真的是太好了，能够把话说出口，对吧？小姐。
室内有着让人尴尬地沉默，在那样把话说出口之后，我现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打从他把我抱回房内，我的视线却只停留在床前的那块地板上游移，无法直视他。
谷曦也一个字都不说，静静地坐在床沿，只是一迳儿瞅着我，不逼迫催促，似乎是他的天性，总是耐心而稳定地等待。
“我……”我开了口，又停了下来，千言万语，我要从哪里开口呢？
谷曦垂下眼睫，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女，她离的好近，几乎是半靠在自己身上了，只是她自己没能察觉，心中忽然地温暖柔软起来，爱怜的情绪涨满胸口。
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下去，跟以前的状况有什么两样，既然这样，不如一股做气，我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抬起头。
“谷曦，上次…的事情，我很抱歉。”终于说出口了，我终于对他道歉，这一句话卡了好久，从躲开他的手的瞬间我就后悔，直到今日。
谷曦眼中眸光闪烁，微微的水光看起来好像平静无波的大海。
“我说过，不需要道歉的。”他从来不曾记挂于心上，怕的只有她不开心，不快乐。
“真的吗？你原谅我了？”我有些不确定再问一次。
“从未介怀，你刚刚跑那么远，喝点水吧！”谷曦浅浅一笑，从茶几上的紫砂壶中倒出一杯温水，递到我的唇边。
刚刚跑得急，她现在肯定渴了吧！
“我…唔……”有一种释然解脱感，却又有一点空虚，就像是犯了大错的孩子以为会受到严厉的惩罚，被罪恶感折磨好久之后，却发现自己的错被人毫不在意的原谅了。
但是我的思绪又被他给中断，真没用，每次看着他的眼，我总会无法思考，那么深遂，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像天空，又像是海洋。
最后我只能乖乖地接下他手中的水杯，水温温凉凉的，是最适合入口的温度，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见她始终低着头，谷曦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那么，做为对我的补偿，能不能告诉我你后来是到哪里去了？”他一直很想知道，她那天晚上为什么匆匆离开，而后她却又离奇地出现在这里。
“我…我跟小雷还有单风一起走了，那天晚上他们走的很急……阿…谷曦你应该不是为吕不韦效命的吧？”我正想说，却又停了停，就算信了他，还是得要把事情问清楚。
“没这回事，我们鬼谷一族从来不为特定的主子或者是国家效力，那天不过是应吕相的邀请前去商议事情而已。”谷曦摇摇头，替她拿开搁在手中的水杯。不过这个誓言也只到他为止了，鬼谷一族将要被他打破戒律。
听见这句话，我长长地舒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的烦恼不过庸人自扰，还白白烦恼好久。
“太好了，你听我说，正是吕不韦要捉我们。”我皱起眉，当初想着就觉得古怪，这一切在那个晚上终于大白，吕不韦要捉的真正对象，原来是小雷。
但是话又说回来，已经有一个嬴政了不是，朱姬在赵国生的那个，历史上也有记载的那位嬴政，为什么会出现第二个人，这问题我百思不解，不可能是认错人，他们看起来像是早早知道的模样，铁了心要抓小雷。
况且小雷他们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逃跑呢？
“吕不韦要捉你们？”难道吕不韦看上了她那天展现出来的才能，不知她是女儿身，意图把她捉去招揽她？
能用就收归门下，不能用也不给敌国用，这正是战国对于人才的处理方式。
“嗯……他们说……小雷，是秦国的公子，说秦王驾崩了，要把小雷带回去。”让我好糊涂，这事情都像是雾里看花，现下唯一的大幸就只有小雷他们顺利逃跑这件。
“那名少年是秦国的公子？”谷曦蹙起眉，这点他倒是未曾听闻，现在秦国公子嬴政确实是下落不明，换算年纪也与嬴政相仿，但是那名少年不是自幼就待在单圣手身边吗？
“是啊！吕不韦都派那个有冬来了。”那家伙真狠，下令射箭的就是他。
“嗯……”看来的确不会是错认，吕不韦都派到友夏先生前来，而且带出来的人全都是吕不韦身边武功数一数二的贴身近侍，孙耀带来那晚的消息，只有那名少年和圣手逃脱，她中箭重伤，其馀的内幕不得窥之，想必他们也是防备甚严。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秘密，秦国大内，朱姬和如今的秦王，竟然还有第二个儿子？
而且秦王驾崩？为什么这个消息会是先从她口中说出，六国之内无消无息，国君驾崩理应国丧，讣闻早该发地六国皆知，何以她都已经昏迷到今日，仍然没有一点声频。
难道有人，在刻意掩盖秦国国情？
把国君驾崩的消息延后发布或者置之不理，以前也曾经发生过，齐桓公小白死时，下头的公子们为了争夺王位，无人前去理睬齐桓公的尸体，任其在殿内曝恶发臭，直到生虫长蛆，还吾人顾及争夺不休。
那么掩盖的人也肯定是为了不要让国君驾崩的消息外露，才不会被逼着选出新的国君，现在七国可说是彼此关系联系密切，任何一个国家立新君，肯定都有别国势力介入，就光是方驾崩的秦国国君而言，助他登位的华阳夫人，就是从赵国嫁过去的王公贵族之女。
他们在拖延，等待着什么，难道是为了要抓着那名少年？
那么秦国国内肯定正在展开权力的角力战，这种情况不可能只有吕不韦一人之力，就算他在怎样受宠，只手成云翻手成雨，也不可能掩盖国君驾崩的消息，肯定也有别的势力一同行动。
而这别的势力，目标也正是王座，两方都在等待，对方肯定也是没有稳稳地把握，才不愿意让秦王驾崩的消息流出，而吕不韦则是正在四下寻找那名少年。
那么真正的嬴政，到哪里去了？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吗？表情好严肃。”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谷曦的表情一下凝重起来，薄唇抿成一直线，线条坚毅地像是用石头雕刻出来的。
“没怎么，只是听到这个消息很惊讶，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两个秦公子。”谷曦分神给少女一笑，心中却是暗暗思索起来。
“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谷曦算是无所不知的全人类百科全书类型。
少女天真的问话让谷曦莞尔一笑，她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自己可没她以为的那般伟大，天下间还是有许多不知道的事情，甚至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
但是他喜欢她这种想法，喜欢极了。
“这种属于各国机密事项，如果没有刻意查探，并不会知道。”他有预感，六国之间，要起风云骤变的大革命了，如果那名少年，成为了秦王。
原来连谷曦也不知道，我本还希望能从他口中得知一些谜团的真相，好帮助小雷他们，这下子也落空了。
“不过我会去弄清楚的。”谷曦略略低头，平静地说着。因为这是她所希望的，不是吗？
“那你可以帮助小雷他们吗？”我彷佛抓着救命稻草，谷曦这么厉害，如果他愿意帮助小雷他们，那肯定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你希望我怎么帮助他们？”谷曦的眼突然沉凝下来，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少女。
她祈祷的是什么？他知道的，一但自己插手这件事情，就没有回头路，秦国和所有的六国是对立的状况，而今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答应李园会在他身边为他效力，李园的野心不可能只停留在复兴楚国，楚国中兴后，就是侵略他国。
战国七雄，都想并吞掉彼此，天下一统。
如果那名少年没有登上秦君之位那倒好，怕的就是那名少年真的成了新任的秦君，他已经发誓要为李园，为楚国效力，楚国被灭，他也逃不过，但这若是她的愿望……
怎么帮助他们？这，这问题我倒是从来没想过。
“大概……大概只希望他们平安吧！”是啊！就是只希望他们平安就好，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这样子，谷曦应该也不会太为难吧？
“主子，公子派人来催了。”孙耀的声音，透过薄薄的门扉传来。
谷曦顿了一顿，本早该出门，却又耽搁了好久，其实可以的话，他并不想离开这里，还想跟她多说些话，即使只是不着边际的漫谈也罢，这是他期待了多久的一幕。
他知道孙耀在此时催促的原因，明明他一直都在暗处，却选在这个时候开口，他怕自己做出任何不理智地危急鬼谷一族的决定。
要走了吗？我的脸上难掩失望，分开的时间好慢好慢，每一秒都拖地老长，在一起的时间却又这么短，摸不着抓不住咻地一声从指间溜走，好像怎么样也不足够。
“你先待着，晚点回来陪你用晚膳，再好好听你说。”谷曦站起身，看见少女垮下去的脸色，轻瞬了下她耳边的发，柔声说着。
“好哦！可不要食言。”乍闻，我心中又开心了起来，像是有许多泡泡在心中飘来飘去，每个泡泡内都满含着快乐。
“当然不会。”谷曦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跨出门去。
“主子，马车已经备妥。”一见谷曦走出，孙耀立刻恭敬上前说着，镇定的神色一如往昔，没有半点的不对劲。
“嗯。”谷曦应声，不忘替她把门关好，如果只是虚掩怕她等等睡着受风凉了。
一主一仆沉默地往门口走去，一切似乎就跟平时一样，但是孙耀一出了院落，脚步立刻停了下来，脸上出现着挣扎。
谷曦了然地转过身，看着他，知道他有话要说，孙耀是他得到的第一个属下，对自己忠心耿耿，多年来愿意为自己出生入死以身犯险都不眨个眼，今天他竟然犹豫地停下了。
可见他心中有多么的苦恼困扰。
“主子，属下有话想说。”像是豁出去了，孙耀猛地抬头，他真的看不下去。
“我等着。”两人同心，谷曦自然能理解他，但仍平静地颔首示意。
“孙耀知道，做为下属，我们是没有资格批评您的一举一动，但是您至今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太反常了。”从遇到那名少女开始，不，应该说，从一开始遇到那名少年开始，公子所有一切的举动都失了常轨。
谷曦不语，他也心知肚明，看在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眼中，自己有多么怪异反常。
“您明明记得的，属下跟您一同前去接受鬼谷族长的受命时，他老人家殷殷交代，作为纵横这战国的鬼谷一家，世道越乱，就越是我们的保身之道，没有一个执政者可以允许功高震主的绝世奇才存在。”
鬼谷一族，每一任的族长，都自幼接受各式各样的训练，精通天下兵法奇门遁甲，内攻心计外修武艺，甚至有些任的族长，才智高绝到能参悟天机。
他孙耀从小就跟在谷曦公子的身边，看着他成长，为他骄傲，若说他是这几十代下来的族长之中最优秀的，他孙耀胆敢拍胸脯，拿项上人头保证。
“是，他老人家是这么说过。”谷曦的眼中闪过一丝回忆般的迷蒙，又很快地消失不见。
“您都记得，为什么您还要答应李园的要求呢？”无疑是自寻死路，他的公子虽然不能说杀戮成性，但也不是大慈大悲逢人必救的类型，要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明哲保身是最重要的。
“因为……”
“因为要换那女子一条命，是不是？”孙耀截断了谷曦的语句，语气已经有些略显激动。
谷曦无法答话，在自己最忠心的部下面前，他实在无法像对于别人一样的对付他，安抚他，怀柔政策似地欺骗他。
他说的没错，闻名天下的鬼谷先生栽了，仅仅是为了一个女子，破了鬼谷一派几十代来立下的誓约。
“您明明记得，为什么要答应李园的要求？”孙耀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和平时的冷漠淡静成了反比。
公子此举，无异于给自己断生路，截退路。
他清楚这个主子，要不是他对于权力财势毫无兴趣，成就绝对不止于如此，因为他性格超然于世俗，滚滚红尘中没他能动心的东西，但是鬼谷一族的人，也离不开这世俗，因为他们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这纷乱的世道，兵法谋略，心计攻讦。
是要让他们在乱世之中卓然立于他人之上的地位。
现下若是公子有对权势财富眷恋之心倒好，但公子偏偏就没有，公子有的话，还有可能垫脚他人往上爬，李园等辈皆不足为惧。
谷曦不答，眼神却往远处的院落飘去。
“属下不懂，您为什么会如此感情用事……”他真的不了解，从一开始就不了解。
“甚至您方才还打算答应她的要求，那女孩的要求，不管是怎样，都是要害死您哪！”那少女身边那两人，摆明就是跟秦国有着不浅的关系，就算她只提出要保那两人平安这种要求，也跟要推那名少年上秦国国君的意义没两样。
这世道，怎么可能有平安可言，她简直天真的可笑。
保一个秦国王储的平安？这样要把楚国置于何地？一手中兴楚国一手扶持起秦国国君，不管那一方胜利，对于公子都是大大的危机。战国之间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更怕的是，公子在那名少女和李园之间，会选择帮助她。从他不惜答应李园的条件看来，那名少女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重要到无可比拟的地步，如果那女孩对他做出了任何要求，即使明知不妥，公子也可能会竭力为之。
谷曦的眸光闪烁。
为什么，天下要有争斗，天下要有战争，人们之间要有着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她是这么说着，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她的心，在天下。虽然他以往这种场面也见的多，却没能勾起他心中的怜悯，而今只为了她一句话。
如果天下无战，是她的希望，那他也会愿意替她做到，天下一统。
如果那是她希望的话……
“孙耀，我很抱歉。”他忽然开口了，声音像冷泉般入耳。
他知道孙耀的担心，他明白孙耀是为了自己好，只可惜自己从那天起，早就万劫不复。
“如果公子您真的明白，请您赶快放弃那名女子吧！”只要公子不在意她，凭公子之力，要在楚国斗倒李园然后脱身离开，不是难事。
放弃？闻言，谷曦唇边泛起怀疑地苦笑。
“孙耀，你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吗？”没回答孙耀的话，谷曦的话锋却突然一转，语气温柔，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
孙耀没料到谷曦会如此回答，愣了愣，思绪慢了半拍。
“属下相信。”从遇到公子那天开始相信，公子会是他这辈子的主子，他的天，他所信奉的一切。
“我以前是不信的。”谷曦迈步往前走着，白袍随风轻飘摆荡。是的，在遇到她之前。
“曾经听说在西方有种奇妙的石头，你拿的再远，彼此之间也有引力会相互靠近，最后紧紧黏在一起，微妙的很，她对我而言，就像是那种石头。”也许不同的是，那种石头是彼此吸引，而自己，是单方面地无可自拔。
她不需要多些言语，单用那双透澈清灵的眼，就困住自己，让自己愿意从此映在那双眼中，只被她看着。
孙耀低下头，对他而言，那女子是妖，蛊惑了公子，让公子变的完全不一样，但是她的眼眸又清澈坦然地好不似这乱世该有的纯净。孙耀沉默着，眸中却闪过一丝杀意。
“就算我怎么躲藏，还是会被她吸引，无法瞒骗自己的心。”是呵！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她是火，还是傻地要朝她飞去。
孙耀皱起眉，公子的神情好严肃，认真的让他觉得没有一丝的挽回馀地。如果那少女死了，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
“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不可能放弃她的。”此生，将是不可能了，除非他死了，除非他不再是谷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