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墨说着话，便是脚下也来回走了几步。
玲珑公主的殿内布置得倒是也极为奢华舒适，如今冬日，地上铺得都是上好的虎皮垫子，上面的皮毛冗杂纤长，踩在脚底下也都是极为柔软的，房间里更是四处都放了暖炉，燃得还有熏香，慕云墨身为医者，对于这些气味也算是极其敏感的，此刻动了动鼻尖，这熏香是极暖的花香调，依兰花，彼岸花等等，倒是都是些极其珍惜名贵的花朵，且此刻闻起来虽然极暖，却并不甜腻，甚至依稀问到后来竟也是觉出几分高贵典雅来，透出股不一样的幽冷来，显然这其中经手的工序也都是极其繁琐讲究的。
自然，如此这么说来，这香料的价格自然也是不会低的。
慕云墨挑了挑眉头，这玲珑公主瞧着除了那身儿衣裳和抄了几卷经书，倒是并没有什么认错该有的态度，也不见得过了什么多么素净的日子。
玲珑公主同样听了慕云墨一番话，坐在那儿也是轻轻皱起了眉头，看着慕云墨，这大抵也不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慕云墨，从她知晓楚皇兄对慕云墨死心塌地一心一意百炼钢转成绕指柔的时候，她便因着好奇仔细打量观察过慕云墨了。
这是个极为美丽，极为聪明的女子，她也承认，慕云墨与她皇兄站在一处也极为相配，他们是合该幸福的。
只是玲珑公主蹙了蹙眉头，她也分明不差，她同样也年轻貌美，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愚笨，甚至她靠着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比起那些根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公主不知好出多少辈去了，“我们同样是女子，你们都能嫁给心爱之人享受幸福，为何我不能？”
慕云墨轻轻一笑，“公主，你觉着父皇对你好吗？”
玲珑公主抬眼望向她，似乎不明白为何话题忽然扯到了这里，只是见着慕云墨冲她挑了挑眉头，要她回答的时候，还是想了想这个问题，这么多年在宫里这众多公主之中，说不好自然是假的。“父皇待我，总还是极好的。”
“那公主觉得我的父亲待我好吗？”慕云墨继续朗声问道。
满京城众所周知，宰相慕远京在怡安郡主去世没几日，就将慕云墨送去了庄子上，宠妾灭妻，嫡庶不分，将慕子月当成嫡女，将慕云墨便是当成连庶女都不如的小草一般，回京之后，也并不见多么重视，甚至众目睽睽之下，这对父女也从未做过什么父女情深的样子，私底下便是更不用多说了。
玲珑公主摇摇头。
慕云墨坦然一笑，“所谓人生，总该有所取舍，有舍有得，你有疼爱你的父亲，你有自小吃穿不愁的生活，你甚至还有未来充满明亮的前路，你锦衣玉食身份尊贵，这光鲜亮丽的背后你也总有所舍去的吧。”
玲珑公主垂下了眸子，这是自然，她能有如今的一切，自然是全靠她知晓去讨好父皇，知晓去想尽办法讨好父皇，而这一切也莫过于都是因为她在这后宫没有一个好的依靠，母妃生产她时便去世了，她若是想不受宫女们的欺负，太监们的挤兑，别的公主皇子的嘲笑，便要努力向上爬，她费劲心思，甚至不惜曾经自尽以命相搏只求能见到父皇一面，没有这么些付出舍去，她也换不来后来这么多年一个正儿八经公主该有的生活，甚至是更好的生活。
“同样，我没有疼爱我的父亲，甚至只有个一心想要我死的父亲，我去了庄子上便整日要费尽心思生活下去，我要在数九寒冬下河洗衣，我要在炎炎夏日生火劈柴，我甚至几次险些被慕子月和她娘亲害死，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可是后来，我有，我有最厉害的师父，我有最心疼我的师兄，我有许多人，后来还遇到了王爷，这些取舍自然也都是冥冥注定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慕云墨说完这些话，内心里也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她仿佛许久没这样劝解过一个人了，这么长一串话，倒是也颇费心力，只是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成效了。
玲珑公主听了，倒是低下头去，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的模样，不过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可是我想求这个东西，我想要。”
慕云墨坐回椅子上，“世事不会皆如你所愿，不是所有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偿所愿，我们所能做的无非是在知道努力过也得不到之后，还要保护住现有的，和你放弃这个东西，所能换来的别的东西。”
玲珑公主眸子动了动，“放弃他，我能换来什么？如今我已经如此了，还能有什么？”
慕云墨垂眸，笑了下，“公主能有的东西和未来还有许多，今日既然父皇叫我来劝导公主，难道还不能说明这一点吗？公主要认识到，公主如今所有能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皇上，而不是其他人。”
这话正是极为真实的，玲珑公主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王妃到底想同玲珑说什么，不妨便直说吧。”
慕云墨摇摇头，“不是我想同公主说什么，而是公主能否明白父皇的意思。父皇既然赐婚公主同柳家的公子，自然也有父皇的用意，公主这么多年亲近父皇，对于父皇的心意自然也是该能揣摩几分的才对。”
自然。从当初柳贵妃来找她时，她便清楚了，玲珑公主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于朝廷中这些侯府望族，父皇想来是没有几个能特别放心的，这柳家忠心荣王，自然更是例外不了，找她嫁过去，无非也过是想让她做个内应罢了，不然柳贵妃也不会来刻意拉拢她了。
“父皇的意思，我自然多少也有几分了解。”只是她才惹怒了皇上，且柳贵妃所言也都并不是毫无道理。
玲珑公主明白，却并不应承。
慕云墨便是眸子暗了几分，“公主既然明白，我觉着公主那势必也是能让皇上满意的，公主以为呢？”
玲珑公主顿了顿，“我自然是想让父皇满意的，只是我也才疏学浅，常年居于这深宫之中，出去一次，便总是惹父皇生气的，这般粗手笨脚，却也并不知如何才能叫父皇能满意了，届时，若是父皇更生气了，那我可是不知如何是好，若是父皇盛怒之下，将我处死了，那岂不是更加糟糕，王妃劝导我，我自然是感念王妃，只是这事情不是王妃做，又怎知其中艰难？”
这还是要谈条件了不成？
慕云墨刚是坐下的身子，便是猛地站了起来，眸子有些戾气地看向玲珑公主，“有些事情，我也不过是奉命来通知公主的，若是公主为之自然是父皇高兴，公主依旧是公主，公主若是有了二心，却也最好收敛些，想来父皇的手段，公主自己也该是比我还要清楚几分的。”
慕云墨看着玲珑公主的脸色白了几分去，心下便是有些无奈，这般小姑娘总还是要多去吓一吓的，玲珑公主总是私心里觉着自己已经够老成，实际上却也不过是个骄纵的姑娘。
见着玲珑公主不说话了，慕云墨的眸子这才温和了几分下来，“我与公主之间也算是有不少往来了，林念是我妹妹，陆宁总也算是我师弟，若是公主再不好好自重，我自然不知道公主未来如何，但是必然是比眼下要更糟糕。”
玲珑公主的脸色此刻便是不仅白了几分，更是彻底有些难堪了，她做的那些都可谓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么被挑破放在明面上，当真是不留情面了。
慕云墨冷哼一声，“还有，父皇交代的事情，自然便是与圣旨无疑，公主既然看重父皇，便好好听旨，就算是不接圣旨，却最好也不好忤逆圣旨的意思背其道而行之，父皇的意思是圣旨，柳贵妃的意思不过是几句话罢了，还望公主明白这个道理，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公主心中也应该有数才是，不然到时候的后果下场，只怕是公主自己也不想见到的。”
说罢，慕云墨便也没有再多留，甩手出了去，留着玲珑公主一人坐在那里，面色阴沉晦涩，起伏不定，一边儿的宫女儿瞧着也不敢多上前打扰。
慕云墨到偏殿唤了封江清，两人这才出宫往外走，封江清手里还提溜着两张圣旨，不时在手中打个转儿的，看着是要多轻浮有多轻浮，宫里的侍卫看着那圣旨便是忍不住地心也七上八下的，生怕那圣旨掉在了地上。
这摔了圣旨，可也是能掉脑袋的大罪。
封江清一手折腾着圣旨，瞧着慕云墨面色不是太好，便是挑眉问道，“怎么？玲珑不开窍？”
何止是不开窍，慕云墨这么想着，大抵也是有些被气笑了的感觉，“我觉着她也并不是多真心喜欢陆宁，方才倒是听着还想跟我谈条件似的。”
“谈条件？”封江清疑惑了一声，“她同你谈什么条件？”
慕云墨抖了抖肩膀，“我也不知道，这分明是父皇的意思，她应该是和父皇谈条件才是。我没理会她，警告了她几句，便出来了。”说着，慕云墨也是忍不住啧了下嘴，“我许久没有劝导过人了，难得这般劝导一次，还无甚效果，父皇当真是会为难我。”
封江清默了默，“父皇大抵还对你寄予厚望。”
“……我仿佛还从中起到了反效果。”慕云墨想了想自己最后放的那几句狠话，似乎是直戳中了玲珑公主的心扉。
封江清又默了默，拍了拍慕云墨的肩膀，“无事，父皇不会知道的。”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道清澈的男声，“还望娘娘自重，若是皇祖父知道了，只怕是会生气了。”
这是谁在打他的脸？封江清转着圣旨的手，便是忽然停了下来，将圣旨捏在手里。
皇祖父？“衡王爷？”慕云墨好奇道，“他在这里干什么？还有哪位娘娘？”
封江清轻哼了一声，牵着慕云墨就是往前面的假山后面去看。
方才下过雪，这御花园太大，假山上还厚厚铺着一层积雪，这是处假山丛，只是冬日里又冷又湿的，就算这里精致好看，也极少会有人特意进来观看，大多都不过是远处瞧瞧雪景也就罢了。
此刻走进了，还借着假山做掩体，这才看见具体情形。
封沄衡自然是一脸不知所措和无奈地站在那里，手还有些抗拒地挡在胸前，也是推拒状。
而他对面的正是近来后宫最得宠的婉嫔柳婧。
柳婧一手还拿着个香囊，另一只手正捏着手帕，轻轻擦拭着眼泪，便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王爷如何会不记得婧儿了？当年种种，我可都铭记在心，若不是王爷，我只怕也活不到今日。”
封沄衡也是听了这话有几遍了，此刻心下便是有些无话可说，这位姑娘总是说他小时候救过她一命，可他当真是并无半分印象，而且就算是如她所说，当年是爬到了树上去，一个小姑娘，还是一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姑娘能爬到多高，摔下来不过是端个手脚，也不会如何的。这话虽然是冷漠了些，不过道理确实如此。
“这位娘娘，你所说的这些本王着实都并不知情，还请娘娘让开，本王还有正事。”封沄衡此刻被堵得急了，也是端出了架子，眉眼冷肃起来，虽然还稚嫩，却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柳婧顿了下，却是并未让开，只依旧哭着哀求着看向封沄衡，“王爷当真要对婧儿如此冷漠吗？”
“？？？”这说得怎么仿佛他好像是抛弃妻子的人渣似的？封沄衡此刻便是很想一脚踢开柳婧，只是他自小极好的教养制止了他，再一个这也是皇祖父近来的宠妃，还是不要惹皇祖父为好。
封沄衡冷笑一声，“娘娘如此说话倒是有趣，娘娘若真是对本王有意，不如和本王一起去面见皇祖父如何？看看皇祖父作何说法？还是本王喊一嗓子，也好叫宫里的人们都看清娘娘的心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