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着是放封江清一日早朝的假,但是正儿八经地说起来,又何止是一日的假期。
迎接庆祝大军凯旋归来的宴会是三日之后,这三日里,在百姓们眼里封江清自然还是在归来的路上的,所以这早朝其实也并没有封江清什么太大事情,索性封江清就往宫里头递了张折子,只说自己赶路太累,休假几日。
皇上自是知道他这些小把戏,却也不戳穿他,自从他那日发过火之后,如今朝堂之上的官员各个都是夹紧了尾巴做人,乖巧得很,也不去说那些有的没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他自己也乐得清闲,只盼望着封江清这些早朝的假也不要白请了,他能早日看见小皇孙,才是正经事。
如此一来,皇上想得多了,心里也有些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动起来,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和希望,就是让德盛送了一连串儿的各种滋补的药材下去,不知道的人自然是觉着皇上当真是对楚王府一万分的宠爱了。
而知道的人,例如封江清就是乐了,慕云墨看着那些药材还都是一个比一个珍稀的,就是有些无奈,她是大夫,虽然确实好好滋补身子对于这孕育孩子是有些效益的,但是她更觉着这些还是随缘为好,偏生封江清是不肯放过她的,每日里三餐都命人做成了药膳送上来,笑眯眯地看着她吃下去才算完。
于是乎,慕云墨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又过上了顿顿药膳的补身子生活。
纵然如此,楚王府里还是一片平静和乐,就连往日里一身肃杀正气的锦衣卫们都仿佛忽然间沉静了下来,王府里便是洋溢着一种静谧和乐的氛围。
而相府里,沈舒姑娘过了这两日,只觉着实在是生不如死。
整整两日多了,压根儿就没有能合眼的时候,一夜挑拣黄豆,一夜又是洗衣服劈柴火的,这一大清早的,她更是刚才将吩咐好的手帕和香囊绣完。
沈舒虽然骄纵,但是自小也是被当成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王府郡主来培养的,这琴棋书画女工绣活虽然是说不上是样样精通,不过也都是不差的,只是如今,沈舒微微叹口气,低头瞧着这连夜赶出来的几个手帕香囊,上面的刺绣不仅针脚粗糙,而且更是歪歪扭扭,根本是难以入眼,她何时绣过这么丑的香囊?
但是叹口气过后,沈舒更想的还是打哈欠,着实是困得不行了,沈舒眼下已经是极重的青黑色,沈舒便是有些忍不住一直要去揉眼睛,如今想来若是能让沈舒安静无事片刻,她立马就能睡着。
这简直就是比以前赶路进京,日夜马车的时候,还要累上许多去了。
沈舒抬手揉了下眼睛,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如今手指头上可真的是满满的针眼了,一个两个针眼倒是并不妨事,但是昨夜一夜里不知道戳了有多少个,到底十指连心,这感觉可是真的不太好受,揉眼睛的时候,不过是两个手指头刚好碰在了一起,便能感受到一阵分明刺骨的痛意。
沈舒将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心底便是无端涌上一股心酸委屈来,往日里她做绣活不小心伤着了,父亲娘亲都是心疼得不得了,如今父亲去世,她在这里受苦受难受委屈,却是连个娘亲的影子都没见着,分明说好的日日来看她,就算是不能,也总得遣人带个话吧,这应该不难才是。
到底心智上还是个孩子,沈舒吃了委屈,还是下意识想要找亲人。
就在沈舒这么想着的时候,里面的小姨娘已经用完了早膳,说是要看手帕想囊。
如今沈舒可谓是真的对大小姨娘还有那几个丫头都已经麻木了,闻言伸手拿起旁边的小竹筐,将绣好的放在一边儿的手帕香囊纷纷都放了进去,端了起来,跟着那丫头麻木地往里走,
昨日,小姨娘就开始下床了,此刻正和大姨娘坐在饭桌边儿上,旁边的丫头正在收拾着桌子上的残羹剩饭,还有碗筷碟子的,而大小姨娘此刻正一人手中捧着一盏清茶,喝着,说笑着,
见着沈舒进来,大小姨娘便是对视一眼,停了说话,齐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样的目光果然是无论经历多久,沈舒都无法习惯,只觉得仿佛是被千万根银针刺在背上,心下狠了狠,引她进来的丫头已经自己站到了一边儿去,冲她打了个眼神儿,示意她径直上去就是了。
沈舒眼神散了散,最后还是两步上前,将小竹筐乖巧地捧在大小姨娘跟前,低头垂眸,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其实如今沈舒的样子决计说不是好看,与方才进京的时候简直是千差万别,发髻有些松散,看着也像是方才才整理过的,只是大抵没有铜镜,所以并不能很好的梳妆,两日多没有睡觉,也不曾怎么洗漱,如今脸上的妆容都还是残缺的,本来画的均匀纤长的柳眉,此刻就是缺一块儿浅一块儿的,脸上的脂粉也早就没了,还有眼底的眼圈,脸上冒出来的痘痘肿包,便是瞧着颇为邋遢。
小姨娘瞧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再如何美丽的姑娘,也都是经不起这般糟蹋的,她垂眸去看向那小竹筐,就是忍不住蹙紧了眉头,“你这绣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听了此言,大姨娘也是看了过来,伸手拿起一块大抵是绣着金菊的手帕,眼底都是好笑,“你这是菊花?倒是更像是那一个个蜈蚣拼凑在了一起,这简直是不能单单用一个丑字来形容,你这就是那刚学绣活的小丫头,都比你要绣的好些。”
沈舒兀自低着头,能将这好几个手帕香囊赶着绣出来,就不错了,又如何还能指望什么多么好看不好看的,她早上看到的时候,大约也就想到了眼前这一幕了。
沈舒也说话,不反驳不狡辩。
如此大小姨娘倒是也没什么乐趣了,两人对视一眼,小姨娘伸手去放手中的茶盏,却是一个不稳,那茶盏径直从桌角上掉了下来,险些砸中沈舒的脚。
沈舒就是一惊,猛地往后倒退了两步,数日不休息,吃食也都不是些什么好东西,此刻脚下一个凌乱,整个人就是跌坐在了地上,那茶盏没有砸中她的脚,但是还是结结实实在她的裙摆上碎裂了开来,茶盏里的茶水都还是有些微烫的,此刻飞溅起来,便是 溅了她一身。
似乎随着这茶盏的破碎,沈舒这几日来的坚强的心理也顿时破碎了去,她看着裙摆上的碎片和自己一身的狼藉,眼泪就是忍不住忽然涌了出来,她伸手捂着自己的眼睛,失声哭了出来,更是忍不住下意识就哭闹着喊着,“娘亲。”
大小姨娘对视了一眼,眼底不禁露出几分惊诧来,但是却并不意外,沈舒总是要有崩溃的那一日的。
大姨娘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子上,站起身来,踱步走到沈舒面前,蹲下身子来,伸手轻轻拍了拍沈舒的脸颊,“娘亲?你说那个沈媛媛?你娘亲那可是个大忙人,如今能有功夫理会你?”
听了这话,哭嚎着的沈舒就是一顿,警惕地看向大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娘亲怎么可能不管我?休想挑拨我们母女关系!!!”
闻言,大姨娘又是轻笑了一声,有些讽刺地看着沈舒,眉眼间都是嘲讽的笑意,“管你?你娘亲若是管你,为何连来看看你,都不来?我们这院子,她可是连走进半步,都没有走进过。你娘亲也是,都那副样子了,还要想着百般去讨好老爷,一刻都不消停,不是腻歪在老爷身边儿,就是听说近来似乎在为沈系考虑婚事,各种小姐闺秀的画像,那可是源源不断地梧桐院去送,只怕是都要将梧桐院给淹没了,也不知道你娘亲是不是都看了,这若是都看了,岂不是要看到猴年马月去了,哪里能想得起来你这个惹事都惹到老爷厌恶的女儿来了,老爷近来可是嫌弃你了,沈媛媛又怎么会这个时候来看你,这不是找老爷的嫌弃吗?她如今可是万事都依附着老爷的,你自己倒是念着你们母女情深,不过想来沈媛媛应该是更念着她和老爷的夫妻情深了。”
听着大姨娘的话,小姨娘就是开口来,纠正道,“姐姐,这你可就是说错了,什么夫妻情深不夫妻情深的,沈媛媛如今可还是个寡妇,这可是皇上下了圣旨的,这撑死也只能说成是外室,妻,这个字,她是万万担不上的。”
“可不是,还是妹妹细心。”大姨娘站起身子来,和小姨娘两个人就是一应一合地搭着话儿,倒是将沈媛媛讽刺了个彻底。
而沈舒却好似是全然没听见一般,脑子里还盘旋着的都是大姨娘的话。
她早就知道沈媛媛开始操心他们的婚事了,她也知道如今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就在于沈媛媛能否拉拢好慕远京,但是那都是为了她们能过得更好啊,可是如今,她过得并不好,她就在这里受委屈,沈媛媛走过来,连半刻钟都不要,就是如此,沈媛媛忙这忙那,就是不过来看她?
大小姨娘看着沈舒脸色不停奇妙变幻,也不出声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沈舒。
好半晌,沈舒这才抬眼看着大小姨娘,还有些呆怔怔地问道,“我娘亲真的,没有来过?”
小姨娘就是嗤笑一声,看着沈舒就像是看着个白痴一样,“废话,这我还能如何欺骗你不成?你娘亲得老爷看重,我们还能拦得住她了?那岂不是自己去找老爷的事情?你们想好好在相府安身立命,我们自然也想荣华富贵过后半辈子。”
沈舒眸子动了动,垂下了眼睛。
这大小姨娘两个人虽然着实不如何,但是这些话却是有道理的,沈舒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但是眼底的失落和失望便是一点点浮现了上来。
小姨娘瞧着,就是又继续道,“你倒是想得多,来京城这么久,怎么还如此天真,这深宅大院里的手段和水深,看来你娘亲倒是还没有教好你,你不过是个姑娘罢了,如今又是如此身份,还真以为自己能再嫁个多好的人家不成?不能嫁个好人家的姑娘,在这京城深宅里都是没有用的,宠着你,还要凭惹了老爷的嫌弃,你当你娘亲是傻子不成?”
沈舒听着小姨娘的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身子却是微微颤抖着。
大姨娘也是叹口气,“所以啊,妹妹,咱们还是得找王妃,看看能不能尽量求个生子的方子,最好是能调理身子,能一举得男,我们这等身份,女儿养着就是艰难,日后也不好嫁出去,凭白糟蹋了。”
小姨娘也是叹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空了的肚子,没说话,倒是低头看了眼沈舒还跪在地上,就是有些嫌弃地蹙紧了眉头,“你这幅样子,怎么还坐在这里,来人,带她出去好好洗漱洗漱,给她好好吃个饭,寻个舒服的空房间出来,让她好好休养两日吧,省得到时候放出去了,又变成我们的不是了。”
旁边儿的丫头虽然不懂为何小姨娘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快,但是还是听话的,当即就是帮着收拾了下衣摆上地上的碎片茶叶,扶着人小心起了来,其间沈舒仿佛还是有些麻木了,险些摔了好几次出去,得亏是后来边儿上的丫头搭把手了过来,才没摔出去。
丫头扶着沈舒有些踉踉跄跄地下去了。
大姨娘看着沈舒离去的背影,就是挑了挑眉头,“你说 ,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想尽法子挑拨他们的关系?不过眼下看着,这母女也不是那么感情深厚吗?”
小姨娘眯眼笑了笑,“这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其母必有其女,都不过是利益串联起来的表面母女罢了,王妃既然有命令,咱们就做就是了,问题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