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白华站在朝臣的列队里,倒是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是独立在这些噼里啪啦吵着的文官之外一样,似乎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幕后主使也不是他,他就如同往常一样温润地笑着,只眉头微蹙着,眉眼之间略带着些忧愁和谴责的味道,似乎对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有些苦恼。
封江清一党的臣子们就是纷纷看着封白华的神色,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不动之间,心中自然是明了这荣王爷如今做戏的本事倒是越来越高明了,这幅模样,当真是和那冬日早晨枝头黯然挺立的白梅花儿似的,当真是不辜负了他那张脸。
而同样一句话不说的,还有最上首的皇帝。
他眸子微沉,一手撑在龙椅一边儿的把手上,撑着自己的脑袋,眼前的由圆润亮白的东珠编制而成的珠帘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倾斜着,遮住了他的眼睛,挡住了他晦涩不定的眸子,只是虽然遮住了眼睛,但是他身上那股危险的气息还是清晰地散发了出来,让文武百官们都感受到了当今天子今日显然不好,甚至是有些糟糕的心情。
封白华向柳侯爷悄悄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该他说话了。
那柳侯爷便是立马看准了机会,大步站了出来,双手一拱,朗声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楚王妃慕氏云墨此番私自出京,往江西战场而去,实在是任性胆大妄为,搅扰国家平乱战事,目无国家,着实当予以重罚,身为皇室王妃,该为天下女子之表率,如此这样实在也是对皇室颜面的不重视,但是微臣想来楚王妃到底不过只是一个女子,也是丞相府嫡女,礼数也不会如此之差才是,想来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吩咐了,且有人照应着,不然也不会那么简单安全抵达江西才是。皇上,楚王爷此战,虽然是大获全胜,军功非凡,但是纵容王妃如此行事,却是自己治家不严,也是一大过错,微臣以为,皇上还是得惩罚分明,如此才能使天下信服才是。”
他这么一通长篇大论下来,倒是将当才的文官们的话都给总结了一遍,大抵也是逼着皇上说话了。
不过,显然,也都是提前打好了稿子的,不然不会这么一口气说下来,连个停顿磕巴都不打一下的。
封白华站在一边儿,听着就是唇角微微勾了勾,眸子垂了垂,遮住眼底的得意。
自从柳侯爷说完话之后,封白华一党的文官们也都沉静了下来,无人再继续吭声,显然是提前安排过由柳侯爷来做这个“结案陈词”的,柳侯爷也是撩起衣摆就跪了下去,姿态诚恳,当真是一副为国的好臣子形象,那些文官们自然也是跪了下去。
封江清一党的都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儿站着,也不吭声反驳,一个个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便是让封白华一党跪下的臣子们都不禁觉着有些诡异了,封江清此人阴阳怪气,底下的臣子们都是有样学样,一个比一个鬼主意多,何时这么沉默寡言了?实在是有些诡异。
这么一下来,硕大的朝堂之上,站的密密麻麻的官员,却是恨不得连呼吸声都要听不见了,中立的大臣们自然是两眼一抹黑,装作什么都看不,什么也不知道,只等着皇上最后下定夺,他们附和一嗓子也就是了。
皇上轻轻瞧着地上的柳侯爷还有跪着的大臣,大致扫了一眼,将人都认了认,也不急着开口,反而还悠悠然换了个姿势,将身子往边上的大枕头上靠了靠,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眼睛微微眯了眯,也不喊他们起身,就让他们一个个都跪着。
气氛便一下子宁静了下来,牵扯其中的大臣们便是心里都七上八下提心吊胆的。
直到地上的大臣们都跪得腿疼,身子都微微颤抖了,皇上这才坐直了身子,不是理会他们,而是看向站在百官之首的慕远京。
“宰相如何看这件事情?这楚王妃可是你的嫡女?宰相就没什么想说的?”皇上的语气平淡,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是终归是开口了,百官们齐齐松了口气,底下跪着的也才敢微微挪了挪身子,不叫自己跪得太难受了。
这么点小动作,皇上自然还是看见了的,只是也懒得去说了。
慕远京就是眼睛闪了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纪的缘故,猛地听到皇上这么问话,竟然是下意识看向了封白华,看到封白华目不斜视的侧脸,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定了定神,踏出一步去,斟酌了下言辞,还带着些不确定地道,“启禀皇上,微臣这个女儿,众所周知,身子不好,也并不是养在京城里的,微臣也不得从小带在身边教导抚养,所以礼数上可能是差了些,如今犯下此等大错,还望皇上能从轻处罚,微臣定然也会好好教导她的,定然不会再让她犯下这等大错。”
这也算是承认自己女儿的过错了。
皇上的眸子便是彻底沉了下去,伸手一拍面前的桌案头顶上的珠帘也是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金銮大殿里莫名透出了一股危险阴沉的气氛来。
底下有胆子大的,抬头偷偷看了一眼皇上,就看到皇上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僵硬的嘴巴,还有周身紧绷的气氛。
慕远京就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封白华也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皇上,似乎是有些想不通皇上为何如此生气。
上面高台之上,德盛公公也是看着底下跪着的慕远京,神色不太好看,只是明显脸上都是嫌弃和不可思议。
皇上许久不曾拍过桌子了,如今这么一拍,看着大殿上的气氛,显然还是很有威力的。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一股极为紧张的味道。
好半晌,皇上的手才离开桌案,看向一边儿一直站着不说话的封白华,“荣王,你怎么看?”
封白华垂着的眸子动了动,这才抬起眼,站出身来,冲着皇上拱拱手,心下里估摸着皇上这般意思,总也有几分是因着封江清和慕云墨此番作为生气得吧,微微思索了下,清声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此次也并未出什么大差错,但是总归不罚,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父皇不妨小惩大诫就是,如此也不失了父皇公允。”
听了封白华的话,皇上就是轻笑一声。
那边儿队列里站着的路老将军蹙紧眉头已经良久了,此刻就是忍不住站出身子来,很是豪爽地一拱手,“皇上,他们皆说楚王妃去战场之上不合时宜,但是我朝从来没有过律法规定王妃必须守在王府里,且他们只言如何如何不好,但是实际上王妃去往江西,不仅分毫没有延误战场战事,据微臣了解,反而是处处想帮,各位官僚们既然口口声声说奖罚分明,为何只提罚,不提奖?如此不是也是官僚们自己同自己的话相违背?”
跪了一地的朝臣们的就是齐齐一顿。
皇上偏过头来,看着路老将军一脸正气,脸上还蕴着怒气,他身后的向来清冷呆怔的路北小将军也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就是挑了挑眉头。
林梁也跟着站出身来,先不开口辩白,而是看向一边儿的慕远京,冷声道,“相爷倒真是个好父亲,言辞口口声声间都只说王妃的错处倒是下官孤陋寡闻了,还从未见过哪个父亲只听信别人的话,也不问问自己儿女的意见,就将自己的女儿推出来认罪的,还是相爷大义。”
林梁这个京兆府尹做惯了的,公堂之上狠话说惯了,此刻在金銮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和皇上的面,说话倒也还是直白狠辣得紧。
好在其实百官们都知晓林梁这个个性,倒是也不是特别奇怪,毕竟林梁那刚直的性子和那张嘴,也算是出了名的,只是虽然众人如今隐隐约约感觉到慕远京的没落,但是终究还是把慕远京当成是宰相看的,如今林梁这么直面讽刺他,众人还是惊了一惊,但是看着皇上半点责怪的神情都没有的,就是忍不住咂咂嘴感叹,林梁果然不愧是皇帝的宠臣。
林梁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还是有些摸不透皇上的想法的,心中自然也是带着赌一赌皇上的心意的想法的,如今他抬头瞧了眼皇上眼角微挑的神色,心下就是明了,自己这是赌对了。
当即更是往前迈了一步,朗声道,“启禀皇上,微臣认为这件事情定然是事出有因,楚王爷和楚王妃又不是三岁孩童,会做出如此举动,定然是有其原因的,我们如此决断就要定罪,实在也是过于片面,臣以为,至少要问问楚王爷和王妃其中原因,再做定夺,庶民上书告状,尚且还要三堂会审,更何况是王子皇孙,一国王爷,更不可轻易决断。”
林梁这话倒是说得公允。
皇上就是看着他,唇角微微扬了扬,半晌,才悠悠然来了句,“还是林爱卿甚得朕心。”
皇上这话说完,底下跪着的封白华一党的,就是齐齐神情紧张了起来,皇上的意思这是站在封江清那边儿?都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竟然还要护着他?
封白华也是脸色忽然就大变了,虽然想到了皇上肯定要多少护着封江清,但是却是没想到这一上来,竟然连半句训斥都没有?
但是封江清一党的言官们这就是扬眉吐气了,瞧着那地上跪着的一个个儿言官就是幸灾乐祸了,不过封江清日常教得好,他们倒是也没有太过分放肆,彼此互相交换过眼神,觉得没有上头王爷的吩咐,还是夹紧了尾巴做人比较好,所以此刻纵然他们心里已经是千言万语奔腾而过,但是表面上还是宠辱不惊岿然不动,只是那看向皇上的灼灼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皇上瞧着就是从鼻尖轻轻哼了一声,但是唇角却是不自觉扬得更高了些,显然是对封江清能将这帮满脑子算计的家伙调教成这个乖巧样子,是满意得紧。
只是皇上越是这样,封白华心下就越是没底,抿了抿唇,问道,“那父皇,可是要传唤楚王弟过来一问?”
皇上动了动身子,“不必了,这件事情,朕都清楚。”
封白华听了,就是猛地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皇上,底下的跪着的那群言官,就是心下更加的复杂了,还有这种事?
而封江清手底下的官员们自己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本来以为皇上不过是可能站在封江清这边,不痛不痒地将这件事揭过去也就罢了,原来,还是有这等内幕的吗?王爷可真是瞒得好。
不过,这等不着四六的事情,还真是楚王爷那个阴阳怪气的能做出来的事情。
皇上扫了一眼封白华,继续道,“楚王妃之事,朕都知晓,这事情也有朕的主意,怎么,你们莫不是还想向朕问出个来龙去脉?是不是还得要将事情都写下来,做成折子,给你们每个人传传,都看上那么一遍?”
底下的朝臣们,无论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都是忙道,“臣等不敢。”
皇上冷哼一声,“知道不敢就好,朕今日倒是打算和你们说说这件事,只是眼下看起来,你们倒是心急得不得了,连给朕开口的机会,都不给,这口口声声批判的,眼下看来,只怕是在指责朕这件事情做得不对呐!”
跪着的朝臣们顿时就是恨不得将头都要埋到地上去了,这事情为何是皇上的命令?怎么会是皇上的主意?他们方才说了那么多,这么说来,不就是在打皇上的脸吗?
天子九五之尊,如何能容得他们这么辱骂。
这些大臣们心下已经是悔青了肠子,方才他们还说得振振有词,皇上只怕是都将他们一个个都记在了心里,这日后可如何还能好过。
封白华也是暗暗咬咬牙,方才那淡然的气质也顿时去了大半,若是细细看去,还能看到眼底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