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记,乾永二年七月十一,帝率精兵五十万御驾亲征东郡。
乾永二年七月十一,林太尉攻占东郡郡都藏云。
乾永二年七月十二,北郡精兵三十万突袭藏云。
乾永二年七月十二,林太尉十万兵卒尽被困于藏云。
这一切仅发生在两日之内,北郡的兵卒仿佛神兵天降一般,在一夜间迅速包围藏云,使得城内的周朝军队,瞬间成了翁中之鳖。
而,城内的供给,至多仅够维系月余,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林太尉率军一路攻克的沿途城镇,亦在一夜之间,赫然都插上了另一面旗帜。
这面旗帜只要看过的人,都不会忘记——
诡异地,让人无法忘记。
玄黑的旗身上,勾勒出,一只硕大的蝙蝠。
蝙蝠虽是墨黑色,但,却在同色的旗身上,鲜明地显现出来,因为,勾勒蝙蝠所用的,是一种腥红如鲜血般的丝线。
红与黑,这两种绝对的色泽,终将这一年的夏末,渲染出,悲怆绝决的味道。
绯颜醒来时,已是七月十二日,这一睡,她睡了整整两日,和祭天前一样,没有任何感觉地,仅是熟睡。
果嬷嬷在她的榻前守了两日。
而这里,是长乐宫的偏殿。
玄忆在那晚,就把她抱到长乐宫,她明白,他希望,在他亲征的这段时间,由太皇太后庇护她的周全。
可,这真的是她所要的吗?
不是。
她目光暗淡地往殿外望去,那里,是他彼时离去的方向吧。
他在离去时的心,该有多么的难舍,她想,她能体味得到。
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殿门的轩窗上,依稀可见,有人影憧憧。
“那是皇上留下的滴血盟。”
果嬷嬷顺着绯颜的视线望去,禀道。
他,竟把滴血盟都留了下来。
滴血盟人数虽不多,但,近身护卫帝王,经这么多朝的锤炼,却是最稳妥的。
在两军对垒时,这份护卫,更是不可或缺。
而他连他的近身亲兵都留下来予她,他真的,把她的周全,凌驾于他的安危之上了!
这,正是她最不安的。
她的手拽紧丝被,复松开时,径直,就要下榻。
小腹骤然一阵抽痛,手捂住小腹,莲足却疲软地一个踉跄。
“娘娘!”果嬷嬷忙上前扶住绯颜。
绯颜的脸色苍白,她的莲足踏在丝履上,丝履尖的珠缀把她的脚底,咯得疼痛无比。
“娘娘,皇上留下口谕,让娘娘在这,好生将养身子,等他回来。”果嬤嬤觉得到绯颜的手臂冰冷一片,忙一边俯下身子,替她将丝履穿上,一边道。
等他回来?
东郡的战势,真的那么简单吗?
如今想来,那晚,他说的话,更象是决别的嘱托。
绯颜闭上眼睛,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手心里,晰明地道:
“本宫想见太皇太后。”
“还请娘娘先用膳点。”
果嬷嬷亲击手,殿外,早有宫人鱼贯进入。
皇上这次所用的迷香,会让绯颜沉睡两日,两日间,果嬷嬷仅能伺候绯颜用些许流质的食物,是以,在绯颜将如期醒来的今日,她早准备好该有的膳点,这,自然也是皇上临行前的吩咐。
“嗯。”
心神再不安,可,若不吃点东西,她根本没有力气,去做接下来的事。
甫用完膳,殿外,就传来太皇太后驾到的的通传声。
太皇太后由苏暖扶着,缓步迈入殿内。
绯颜欲待起身,太皇太后已安住她的手:
“不必多礼。哀家也早该来瞧你,只是,你一直睡着未醒。”太皇太后牵着她的手,一并坐下,方道,“你们都退下罢。”
众宫人喏声退下,殿内,除了冰盆里置着的冰块融化,坠进冰格中发出一丁点声响外,再无其他的动静。
太皇太后收回牵住绯颜的手,微拢起广袖,望向她,道:
“皇帝亲征前,把你交于哀家照拂。希望,你能明白皇帝的一片苦心。”
一语访落,绯颜站起身子,‘扑通’一声跪于地:
“太皇太后,请让臣妾出宫,跟随皇上——”
“放肆!”太皇太后手拍桌几的边沿,斥道。
是,她是放肆了,但,她不能不说:
“臣妾明白这是逾上之言,但,东郡之战,太皇太后比臣妾更知晓其中的险恶,如今,皇上把滴血盟皆留在宫内,仅为护得臣妾一人的周全,试问,臣妾难道真的能心安理得地待在宫中吗?”
“皇贵妃不心安理得地待在宫中,难道,皇贵妃以为,能代皇帝杀敌退兵不成?做为后妃,皇贵妃更该恪守后妃的诫责!”太皇太后冷声道。
“是,臣妾为一界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自不能上阵退敌,但,皇上不仅是天下万民的帝,亦是臣妾的夫君,试问,臣妾能眼看着夫君鏊战疆场,自个却安逸宫中吗?臣妾唯求能随行军中,日日伺候着臣妾的夫君,请太皇太后成全!”
绯颜重重跪叩于地。
夫君,可,皇帝又怎会仅仅是一个女子的夫君呢?
太皇太后一手虚扶起绯颜,语音不复方才的犀冷:
“皇贵妃,哀家并不是第一次,教诲于你,再多的话,哀家也不愿多说,只这一条,你却要记得,作为后妃,皇帝再怎样宠你,‘夫君’这二字,惟独皇后才能唤得,如今,虽中宫因着战事延后册封,哀家并不希望皇贵妃因此就忘记这个章法!”
绯颜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单薄的身子愈发如一片风中的黄叶。
她听得清楚太皇太后的用意,可,她真的能安心留在这宫里吗?
太皇太后的眼底拂过一丝的悲悯,不过,稍纵即逝,倘不用这看似残酷无情的话拒绝眼前这个女子,恐怕,她还是会求。
而玄忆临行前,清楚明白地拜托于她,莫要让绯颜出宫,哪怕宫里危机四伏,比之随行战场,终究还是好的。
这是,她这个孙儿,第一次,恳请她做的事,她想,无论怎样,她在,必是会护得绯颜一天。
她睨向绯颜,继续说道:
“皇贵妃,既然新后未册,这后宫,今日位份最高的仍旧是你。皇上临行前,和哀家说了如何处置澹台才人,此事,虽不是澹台才人所为,但,才人如今心智全失,传出去,亦是成为皇室的笑柄。不如,就由皇贵妃私下发落了罢。”
绯颜的心,蓦地一震,太皇太后从广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瓶:
“这,是千机。无色无味,服者,就如同永远睡去般安祥,再没有丝毫的痛楚。赐给澹台才人,也算是,全她一个孝节罢。”
“太皇太后!”
绯颜无法相信,这会是玄忆的决定,他不会这般地冷血!
太皇太后的手轻轻放到绯颜的手上:
“祖宗的规矩,患疯病过世的后妃,去后不能停灵于鹤归堂,另用灵枢装了,从定安门运到清陵,亦是不容在妃陵入葬的。”
太皇太后看似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绯颜的心底,陡然清明。
“这件事,就由皇贵妃去办吧。”太皇太后起身,复道,“哀家希望皇贵妃能专心协助哀家打理这后宫,勿要再提什么不该提的要求,皇贵妃要知道,这宫里少一个低位的后妃,不足为奇,若少的是一高位的后妃,只会徒添不必要的纷扰!”
太皇太后的话字字点到即止,绯颜的心,旋即落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