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主意,我嘱咐了扶摇两句好好歇息,便要起身离开,留她一个人静静。
她敷衍的应付了两句,没再搭理我。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瞧瞧,陆扶摇如今的落魄形容,若要在数十年前,有人说恣意风流的蔷薇公子会成了这个模样,怕是要被无境那帮小妖女群起而攻之。
想来,我与元止也算情路漫长,可唯一称得上坎坷的,也不过当初误以为的生离死别。也因而一向对戏本子上的爱恨情仇不屑一顾,只当是吊书袋子文人写的酸言酸语,不曾想此番,却应在了我至交好友身上。
兴许,所谓因缘命数,本就是不公平的吧。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我记不得了。
??只是依稀记得,我们三人回到雅座后,我便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数交代了;没成想我竟是越说越觉酸涩,壮大了我的鼠胆,叫嚣着拿酒来。云浅见我们闹得着实不太像话,早早地便离了席上楼歇息去了。祁蕴本想阻止我此等“不自量力”之举,却教元止制止了。
我心虚的看了眼元止。
??“让她喝吧,”元止不知从何处掏出两枚银锞子来,“她想喝,便喝了。左右有我陪着,还能出什么乱子不成。”
我心中的元止君的形象哗啦啦裂开来。随后升起了一座更为高大的形象。
??祁蕴啧啧有声地谴责元止的毫无原则。
??我朝祁蕴丢过去一个挑衅,拿过银锞子,本想学着从前见过的小商贾们咬上一咬,却输给了元止骤然冷下来的眼神,于是豪气干云地将银锞子重重拍在桌上:“小二!把店里最好的酒通通上来!”
说是这么说,若店家果是个实诚的,当真上个十坛八坛,我怕是要横着回去了。
此刻我只期盼着小二能读懂我心中所想,回一句‘客官唉哟不巧了,酒已经卖完了’才真真是极好的,也不至于在元止面前丢了面子。
诚然,在下不才本上神我从未在他眼中有过面子,我也是个爱面子的上神。
??“喝就喝呗。”祁蕴笑道,“许久不曾与徒儿把酒言欢,人家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时今刻此地,我看着甚好。来来,今儿个就叫我们呢,喝他个不醉不归!”
不醉你个头!
“好咧,来了客官,您三位的酒!请好啰!”
小二哥吭哧吭哧扛着两缸酒来了,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我暗自比量了一下酒缸的大小,心内盘算了一阵。
吾命休矣。
元止主动斟好两杯,“请。”
他果然如从前一般不喜酒气,便是王母寿宴,也我行我素滴酒不沾。
“这酒虽浊了些,不过胜在新奇,倒也可小酌偶尔。”祁蕴咂砸嘴,下了评判。“嘿!丫头,出什么神呢?”
祁蕴伸出一只手在我眼前瞎晃。我正烦着,一下给拍掉了。
我看着杯中色青浑浊的陈酿。
元止与祁蕴便看着我。
“好、好酒!咳咳!”
??若说初时我还有些害怕,喝到后头,却也像是换了个人,把平日的臊全全地丢开了;只听我与祁蕴二人,从酒杯喝到了酒碗,你一声“满上!”我一声“好酒!再来!”来来往往,唯有侧首的元止君处变不惊的与我两个酒疯子不停斟酒,听话的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诚然本上神已有近千年不曾这般痛饮,可这皇城的酒也委实厉害了些。
??喝到后半夜,我已全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只仿佛置身于缥缈云海间,又似乎一梦回魂到了天界花神司。
??梦中的我,依旧是天界胡作非为、逍遥快活的沉惜上神,与元止君做一对儿人人羡艳的神仙眷侣,静看那云卷云舒、晨昏日暮、沧海桑田。
??而对于那个我来说,所谓的魔尊降世,所谓的无境桃夭,都不过是我在花田中瞌睡时白日做的一场梦,梦醒后转瞬便忘的一段消遣奇思。
??可那般烂漫无邪的岁月,终究是离我太过遥远,远到许多时候,我几乎以为那不过是我臆想的一场梦。
??时时我便也想着,究竟是沉惜梦见了桃夭,还是桃夭梦见了沉惜呢?
??梦的最后,我只依稀记得我又见到了陆扶摇,她与我吵着,竟是要回人间去见轩辕褚。我梦见她哭着说,轩辕褚夺嫡败北,如今便要被新帝处死了,她求我放她出去,却趁我不备对我设下禁制,一跃跌下九千云梯;待我破了禁制前去寻她,却只见到她最后回眸冲我一笑,随后义无反顾投入漫天火海,与轩辕褚死在了一处。
??“凡间情爱,痴男怨女,如何这般不公平!”我恍惚间立起身来,用力摔碎了酒碗,身子也摇摇晃晃便要离席。
??不期然落入一人怀抱,他低下头,道:“你喝醉了,睡吧,沉惜。”
??我哼哼唧唧了两声,这句话却像是天下最具法力的咒语,不多时便真真切切沉沉陷入梦境中。
??元止将我横抱起来,小心地安置在我的房间里,替我盖好客栈中花色喜庆的被子。他弯下了身子,被我冲天的酒气刺激的蹙了蹙眉。
我不知梦见了什么,嘻嘻地笑了起来。
??他安静的瞧了半晌,方离开了卧房,慢慢关好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