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二字,本就是不公平的。”
元止关门的功夫,便听见祁蕴似醉非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蕴站在客栈的廊子里,背靠着雕花的小轩窗,也不知是在答谁的话。
元止并不接话,只道:“夜深了,明日还要做正事。”
祁蕴笑道:“别急着走啊,来,陪我喝一杯。”
他光明正大的用酒壶拦住了元止的去路。
“我从不饮酒。”元止淡淡道,“凡间浊酒,竟让星君也醉了不成?”
“你少拿话来激我,元止。”
“既然星君有如此兴致,我也不便多言,失陪了。”
元止敷衍的拱了拱手,推开祁蕴拦路的酒壶,径自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夜凉如水。
“元止上神!”祁蕴对着元止的房间说道,“从前听人说,不是自个儿的东西,你便是争,也争不到的。我原以为是落魄子弟自我宽慰的俗言俗语,此番细细想来,倒是我是个俗人,参不破天道了。”
元止在房中没有搭理他,只是原先亮红的烛火噗一下熄灭了。
祁蕴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想,他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
从前沉惜在的时候,他总是不服,隔三差五的便要寻个由头去找元止的不痛快,只当是这个小子趁自己不备,骗走了他在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若是能重来一次,他先一步出手,兴许,不,是结果定然大相径庭了。
他也一向如是作想。
直到沉惜身陨,在无境之中又遇见了懵懂的桃夭。那个分明没有前世记忆的小妖精,去依旧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元止,即便这份感情在当时看来,有如飞蛾扑火。
桃夭误以为自己将死,最后留下的遗言却是对元止,微笑道,我心悦你。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呢?
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竟是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
“唉哟!”
冷不防脑袋上被什么砸了一下,祁蕴恼羞成怒,四处寻找“暗器”。
“谁?敢暗算本星君!”
“已经二更天了,你还要闹到何时。”云浅不知何时倚在了门口,凉凉道。
“最后两口了,这便睡了。”祁蕴自知理亏,再大的火也发不出,只得讪讪。
云浅也没再搭话,转身又关上了房门。
翌日。
许是喝多了酒,我这一觉黑甜,也分不出个青天白日。自觉身在飘飘云雾之中,犹如当年在蓬莱仙境腾云驾雾,却见眼前飞过一盘色相俱佳的糖醋鲤鱼。
我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眼看着到手的美食就要飞走,我心一横就扑了过去。
“糖醋鱼!哎呦!”
直到咕噜噜滚下床榻,我还处于半梦半醒的迷迷瞪瞪的状态。
睁开眼,便看到三位上神面无表情的看盯着我,顿时吓得清醒了许多。
我去,这三尊大佛怎么都在我的房间里,还偏偏是在这么丢人的情况下。
“糖醋鲤鱼?”祁蕴阴阳怪气的重复了一遍。
“今天天气真好啊,嘿嘿嘿——”
我干笑了两声。
元止扯过被子盖到我身上,蹙眉道:“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我低头瞧了瞧分明服服帖帖的里衣,正欲反驳,抬头便督见元止冷冷的斜了我一眼,只得再次干笑两声。
屈服于冷面战神的淫威之下,我连忙坐了起来,捡起床边的外衫仔细披好。
“嘿什么嘿,你也不瞅瞅窗外的日头,都什么时辰了?”祁蕴不留情面道。
此时窗子外面艳阳高照,火辣辣的日光炙烤着地面,连昨夜停在枝头的鸟雀都难耐酷热似的飞走了。
想来……
嗯……想来,此刻少说,也应当是正午时分了……
诚然可以将借口推到饮酒误事上,可我也委实不争气了些。堂堂天界上神,竟被凡间浊酒灌得二三不知,说出去,本上神的名号可如何再混。
元止察觉到我已神游天外,咳了一声。
我飞快地系好双排的绣扣,将将要起身随他们走,却是宿醉未醒,身子摇摇晃晃,眼前一黑就要扑倒。
“小心!”祁蕴正说着,元止已扶住了我。
祁蕴恨铁不成钢道:“唉!怪哉怪哉!想我堂堂千杯不倒,怎么就有了你这么个丢脸徒弟。”
我暗地磨牙,满心只想着如何将这张讨人厌的嘴毁尸灭迹。
我就知道,这老凤凰真真不是个好的,不说着帮亲徒儿我出言解围,反倒添油加醋说风凉话。是瞧元止君的脸色还不够黑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行了,你们再这般你来我往的贫下去,怕是后年也凑不齐神魂了。”云浅丢下一句话,不耐烦的先一步离开了。
“得得得,我在这杵着也不讨人喜欢,便不打扰你们郎情妾意了。”祁蕴此刻却突然识趣起来,摇着扇子也一并出去了。
走走走!赶紧走!
我巴不得这样丢脸的时刻,离那祁蕴远远儿的,省得被他数落个没完,日后还不知要做多久的笑柄。
元止帮我理了理额发。
他只轻叹了一声,“你这丫头……”
我就这样望着他,老脸却骤然红到了耳根。说不出是羞的还是恼的。
用过午饭,我们便寻了个僻静的小茶馆子落座,正经商议起夜探皇宫之事。
祁蕴先开口道:“我已知晓那人的身份与所在,只消寻个合适的时辰见上一见,若运气好呢,今夜便能得手了。”
我暗自腹诽,这一段话说的,倒像是在做什么不法勾当。
据祁蕴所言,这一遭我的神魂碎片竟又落在一名公主身上——轩辕宁,是皇城这一任皇帝老来得子。不过天生命格不好,偏巧诞在了阴年阴月阴时阴刻,非说她克死了母妃与乳娘,因此皇帝一直不怎么喜欢她,只吩咐人“远远地养活着,左右死不了”便罢了。
说到此处,祁蕴甚是摇头晃脑了一阵,直说这天子脚下文人墨客不通的很,说什么编排了那些个话本子,尽是含沙射影暗讽这桩皇室秘辛,却胡编乱造耸人听闻,改得那小公主竟成了千古第一苦命女子,教人听了满心不自在。
云浅点点头,“能尽快解决是最好的。此处虽是凡间,却是人界龙气聚集之地,你我三人又并非寻常的小仙,我怕行差踏错半步,便会搅扰千万人的气运。”
元止也如是作想。
他思量再三,道:“今夜子时,阴阳离合,正是时机。”
随后我便百无聊赖的听着他们三人,三言两语将此事定了下来。
想来我此番虽是第三遭来此,却从未有机会一探皇宫究竟。
虽说看惯了天界奇珍异宝、琳琅仙境,却总也想瞧瞧,戏本子之上,人间最富庶华贵之地,究竟是何模样?
扶摇仍旧是那个样子,一个人呆在房里,叫她一起用些吃食,却只推说不饿。
喝完茶,我还是唤小二打包了一碟栗子糕带回去。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她总不见得为了一个轩辕褚,竟要把自己活活饿死不成。可叹她虽为花妖,一生却从未害过生灵性命,谁曾想半生顺遂,却落到如此下场。
由是观之,所谓命中劫数,当真是不讲道理的很。
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