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苏醒,已是十日之后了。
自打这次醒来,我总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之处,反复思索,却也总是无疾而终。
祁蕴解释说,我这一睡,把那些最精彩的桥段全睡了过去。
据他所言,扶摇重伤濒死之际,轩辕褚方剖白了心迹,死死抱住扶摇不肯撒手,不断重复念叨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他们怕他因此得了癔症,平白又多了一个人被改了命格,便索性叫他忘了个干净,只让他依稀记得,陆扶摇已回无境幡然悔悟,决心就此忘情绝爱,再不入人间了。
祁蕴还说,我这一睡不起,他破天荒头一遭见到元止上神那般不安,若不是有他和云浅轮番稳着,怕是早就抱着我回天宫寻药君上神去了。
元止正巧此时推门进来,祁蕴便取笑元止,说他终于有了个人样。
元止君自然不会同这厮计较。他这才发觉我醒了,愣了一愣,转身便出去了。
我也没良心的跟着笑了起来。
可我明白的。
在我沉沉睡去的十多日里,我像是一直在做一个醒不来的梦。梦中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我却总也听到,有人忽远忽近的在不住唤我的名字。
——沉惜……阿惜……桃夭……
那一声声,一句句,全部都是元止。不单单是这一遭大梦回魂,更是那漫长而无止境的四百年里,他对着我散落在三界角落的神魂碎片的不曾停歇的找寻。
他只是害怕再一次失去我罢了。
失而复得的感觉有多让人欢喜,得而复失的感觉就有多令人崩溃。
我明白。
我通通都明白的。
正如他在林府以身犯险的时候,我私下里很是生了他几天的气;苦等了四百年才失而复得了爱人的元止,当他知晓了我因轩辕宁而自作聪明的诡计、自以为伟大的自我牺牲,又该是何等的五雷轰顶。
是我让他失望了。
“沉惜,你呀……”祁蕴开口道,“你看你这一觉醒来,连话也不会说了,竟也成了元止云浅一样的冰碴子不成?”
我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
祁蕴继续说道:“常言有理,夫妻哪有隔夜的仇?你们两个臭毛病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你甭胡思乱想,有什么话,还不能摊开了说明白吗?”
于是我点点头,诚恳道:“我饿了。”
祁蕴借机又一折扇敲到我头上,冷不防疼的我哎哟一声。
“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呀。”
他啧啧咂嘴抱怨着,也不再数落我,认命地出了房间去搜寻吃的去了。
我小人得志般嘿嘿笑了起来。
“好笑吗。”
元止的声音从我身侧传来,我不禁回头,正看见他不知何时立在了我床边,一双好看的眼睛淡漠的盯着我。
我的笑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没想到一贯没脸没皮的我,居然也会有这样心虚的时刻。
死到临头了,我还竟有功夫胡乱感叹,大抵诚如文曲星所说,我已真真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我赔笑道:“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元止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是吗。
呃……
这可叫我如何接下去?
我心里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要开口直接与元止赔罪,却生怕对方觉得自己矫情;u若要装作没心没肺的嬉笑打闹过去,又怕元止误以为我毫无悔过之意,仅仅是火上浇油。这可着实令我为难了一阵。
正当我暗自抓耳挠腮之际,元止已坐到了我的床榻边,将我扶起来倚在软枕上歪着,自食盒中取出一碗令人食指大动的黄米粥来,执起调羹吹了吹热气,作势要亲自喂我。
我一时受宠若惊起来。
“张嘴。”他吹凉了一勺粥,递到我唇边。
我无比乖顺的张口吃了下去,火候恰到好处的黄米粥,正好祭一祭我这饿了整整十日的五脏庙,只是不知他是从何处弄来的?
“可还入口?”
“甚好,甚好。”我含笑点头。
固然我一向是个不爱说好话的臭脾气,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毛病,我是独独没有的。不说得元止君亲自服侍用膳,哪怕单单对着合极我胃口的粥,我也不可能凭空找人麻烦,说出半个不字来。
“那便好。”元止道,“快些吃完吧,仔细一会儿粥就凉了,反而伤脾胃。”
我听了他的话,习惯性想回两句,肚子却咕咕自己叫了起来。
这可委实是我死而复生后第一等丢人的事了。
我老脸一红,立刻从他手中接过那碗粥,埋头苦干起来。
整整吃完了一碗后,方觉胃中的空虚感去了七八分。我满足的抹了抹嘴巴,元止从我手中接过粥碗,重新放回食盒里。
“对了,”我随口问道,“现下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一觉醒来,我便打量着四周,这里虽然是布置成客栈厢房的样子,可身下时不时的传来轻微的颠簸,想来应当是在类似马车的载具上,只可惜我昏迷太久,一时也想不起之前商议过的下一个目的地为何。
元止顿了一下,答道:“你可以自己去窗外看看。”
我心中本就存了三分好奇,听他这样说,倒有些没意思起来。可到底不好拂扐了元止的面子,只想着,窗外了不得便是些山林大川,当年我游戏人间时,已不知看过几何,如今确实是有些看腻味了。
想来元止一向住在天界,打出生起便养在云海之中,除却外出征战匆匆而过,的确不曾慢下来欣赏人间美景。我眼中司空见惯的景象,在他怕是稀奇得紧。
这样想着,我便释然了。只同样装作兴趣盎然的样子,走到窗边掀开七彩的帐幔。
窗外却是一片赤霞晩金的云天。
天界的疾风将帐幔高高吹起,宛若女子秀丽的裙摆,在空中舞得猎猎作响。满目尽是一片金光烂漫,斜斜下沉的夕阳,将白云染成朵朵晕染开的绯色,好如新嫁娘精心装点而成的殷红唇彩,是一眼望不穿的旖旎风情。
我已太久未曾见过这般壮丽的景观。
此刻,我正乘着我脚下这辆簇新舒适的云轿,沿着那传说中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天梯,往说中的天宫奔去。
“此番,是前往你的花神司安置扶陆扶摇的真身,不宜大张旗鼓,我便选了这张毫不起眼的小轿。”元止解释道,“待你真正神魂复生那日,我自会奏请天帝,以十六乘天马云车,光明正大的娶你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