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回到花神司的时候,元止还未归来。
我不由松了口气,只对满脸疑惑的小一胡扯了一通,说什么百年不见,想要去看看周遭有什么变化没有,总算将这孩子糊弄过去,还特地嘱咐他不要告诉元止。
“司主,您又在骗我了。”小一怏怏不乐的抱怨。
“我、本司主骗你做什么?”
我心里一紧,面上故作镇定反问。心道,坏事坏事,这孩子大了,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您一嘱咐我不要告诉元止上神,十有八九,就一定是去做坏事了。”小一嘟囔道。
真相大白。
原来又是那个臭元止在暗害本上神!
我无限凄凉的看了一眼打定主意不准备相信我的小一。想我辛辛苦苦一手养到大的狗尾巴草,怎么转头就偏向元止那边了呢?
教子不严,教子不严呀。
“小一呀小一,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痛心疾首道,“总之,我不让你告诉的事,你就是不准告诉元止!听到没有!”
“不准告诉我什么?”
“自然是我方才趁你不在偷溜出花神司的事……了……”
我僵硬的转过脑袋,元止果然正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望着我。
小一对我投来一个无限怜悯的眼神,然后很没义气的说了句我什么都不知道,立刻低下头,一溜烟儿跑走了。
你说说这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怎么就这么巧,非赶着我和小一串通口供的时候?
可谓是委实的流年不利了。
我暗自思忖,这一遭回九重天上,先是被小一和乐颐公主先后吓的差点从石阶上跌下来,随后偶尔做做坏事,还被元止抓了个正着,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啊啊啊、阿嚏——”
“你看看你,可别真是着凉了。”
虽然口中仍不忘数落着我,元止还是赶紧走了过来,替我披上一件外衫,细细查看了一下我的面色与神气,确认无恙之后才放下心来。
不过,我倒是要感谢这个忽如其来的喷嚏,如此巧妙的化解了本上神当前正面临的难关,实打实的居功至伟了。
我揉着鼻子,暗自有些开心的想着。
之后我们等待小一把蔷薇花种好后,便一同来到园圃里,要给她浇下忘情水。我从元止手中接过讨来的半碗忘情水,小心翼翼的围着蔷薇花周围浇了两圈。
我意犹未尽道:“怎么才半碗水?我还没浇够呢。”
元止难得打趣道:“怎的?你当真要提满满三桶来,每日浇下去,把陆扶摇浇成个傻子不成?”
我佯作恼怒,哼了一声,“这死丫头,为了轩辕褚那样的负心汉要死要活的,还不如变成小一那样傻乎乎的,我还能少为她担心些。”
小一一脸委屈的看着我,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
我连忙安抚他:“我这是夸你憨厚可爱呢,不像这个死丫头,认准了一件事儿就倔的像牛一样,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元止不给面子的轻笑了一声。
我眼看着小一将将由阴转晴的脸色,又忽然的由晴转阴。他不依不饶的哭了起来,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小一哭道:“呜呜呜,司主您又耍我!”
我一听这熟悉的哭声,只觉得头大如斗。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偷踩了元止一脚,流云流水般给小一下了个噤声的法术。如此娴熟的指法,恐怕是我在那数万年之间练得最熟练的一个法术了。
人间曾有人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可谁知狗尾巴草竟也是水做的,还是一旦决堤,就一发不可收拾的那种。
这一趟天界之旅把我搞得身心俱疲,最后几乎是万般谄媚的求着元止,带我返程了。
“不再呆一会儿了?”元止“贴心”的问道。
“不呆了,不呆了。”我痛定思痛答道。
就这样,我与元止乘着来时的云轿一路直奔东海之北而去。
到了约定的东海毗邻的一个小镇子上,根据先前说好的暗语,我们循着他们留下的痕迹,最终来到了一间客栈前。
——迎来客栈。
无意间抬头扫了一眼客栈的匾额,工整的楷体书写着客栈的名字,我却总觉着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迎来?取自迎来送往的意思?不过这名字倒着实奇怪了些,虽算不上大错,却也从未见过有人开店,用这样直白的名字。
许是我又想多了吧。
我与元止只是在客栈前略站了一站,不出片刻便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出来迎我们,这人生得圆脸浓眉,面白无须,一点也不像是在偏僻海边小镇上生活的人。
只是不明白,店老板怎么会雇佣这么一个小胖子做小二?跑起堂来岂不累的够呛?
“小二哥,不是本土人吧?”
我心里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姑娘好眼力。”那人一面引着我们进大堂,一面说道。“本店小本生意,没雇那么多人,我就是这儿的老板,平时也就做做跑堂的小二;拙荆在后厨掌灶,您二位若是有什么想吃的菜,都可以同我们直接说。”
听他说话,竟然是京城的口音。
我边走边问道:“原来如此。只是不知老板与老板娘,缘何来此呢?”
胖老板擦了擦脸上的汗,支支吾吾道:“唉呀——这个事就,唉——”
我眼珠一转,连忙摆手说道:“老板,您若是不方便说也不必为难,我只是随口一问嘛。”
话正说着,老板已引着我们到了一间雅座。说是雅座,也只是用葛布遮出的一方仅容四人席地围坐的矮茶桌,虽然比不得京城正经的那些高楼锦阁,不过人坐在其中,咸咸的海风一吹,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毕竟我们如今正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小渔村,居然有个镇子的名头,可一路走来,大多是草屋渔船,三两成聚,人烟稀少,道路荒僻。能见到这么一个还算像模像样的客栈已是奇迹,再一见这构思精妙的茶座,足以称得上是大大的惊艳了。
老板替我们冲好了一泡新茶,介绍道:“这是用晒干的海藻添了海盐制成的,虽远远比不上内地的泉水新叶,却也只有此处能喝到,二位,不妨尝尝看。”
我强笑着点了点头,口中应着好字,却迟迟端起茶杯不愿放入口中。
只听说过前朝人们尚不知如何吃茶,便也同做菜一般,将千奇百怪的佐料一并与茶水冲泡。那还是在我成仙之前的事儿了,我曾有幸饮过一盏,那滋味,当真是终身难忘。
我心有余悸的假装将海藻茶碰了碰口唇,立刻放下,不动声色的推远了些。
我又去看元止。
他倒是真英雄,一言不发的将那一盏茶喝去了一半,末了才放下茶杯,煞有介事的沉默了半晌,方点点头道,果然风味独绝。
我在旁边憋笑险些憋出了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