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城淡淡一笑，挥袖坐了下来，“我要做什么，先生还会看不透吗？”
慕言清闻言，眉头紧锁，盯着玄城的眸子，一眨不眨。
她和慕容玦算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人，他将他的所见所闻，所学所感，都尽数交给了他们二人。
玄城说得没错，哪怕是骁勇善战的云柒和忠心不二的宋扬，都比不上一个文武双全的慕容玦。
如今，她亲口提起这件事……
“你要助朝旭？”
他想不通。
卫庭东的死，对她的打击极大，而他的死又与他自己脱不了干系，事后又被告知当初两国阴谋，她的性子，不可能不恨。
又怎么会主动提出要帮朝旭？
玄城低眉垂眼，扬唇浅笑，信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满。
茶上热气，泛着清香。
不知是逸云剑还是这茶的清香，让玄城的内心平静下来，有了勇气同他谈判。
“我不是在帮朝旭。”
她浅呡一口，将茶杯放下，“你想得没错，我狠朝旭还来不及，怎么会帮你们？”
玄城缓缓抬眼，与慕言清对视，“我帮的，只有你。”
慕言清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仿佛从未出现一般，他从小就是一个十分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
玄城手中无事，两只纤细的手指捻着茶杯，轻轻的摇来摇去。
“在江城，你明知道我的身份，还将我带回明月谷扶养，这是一恩。”
“在明月谷，你教我六艺，授我毕生所学，这是二恩。”
“在兴直的军营，你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护我平安，这是三恩。”
“再后来，你为我出山，还给了我一个更好的朝旭，这是四恩。”
“去南苑找我，照顾我，甚至为了我能好好活着，亲手……”
玄城说到此处，忙垂下眼帘，遮住眸中的情绪，可她略微沙哑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这是，五恩……”
“你为了我，孤身去了南国，甚至愿意舍弃半数寿命来换我长生，这是六恩……”
慕言清瞳孔微缩，“祭祀的事……你都知道了？”
玄城深吸一口气，明朗一笑，看向他，“嗯，我都知道了。”
我不仅知道你冒着危险孤身一人潜入南国，还知道你打算用半数寿命以命换命，更知道你给我的那场不被世人所知的成亲大礼。
‘阿城你知道吗，他那时决绝的眼神，是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坚定。’
‘他说，他愿意救你，哪怕以性命作为赌注，他也仍愿意救你。’
‘他还说，若你们能顺利续命，他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你醒来，看见红烛罗帐，告诉你是仪式需要便可，若有万一，他也终是给了你一个交代……’
她当时听着，说不震惊，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一直在这段感情中患得患失，惶惶不安，可他早就对她一往情深。
可是……
先生，你不知道……
她伸出左手，摊开在桌上，一眼看去，就能看到她中指指腹上一条细长的疤痕。
慕言清见状，眉尖微蹙，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可是手上除了细细的薄茧，一点痕迹都没有。
祭祀时，有过祭血这个环节，他那时还是有意识的。
可是，这个划痕，早就痊愈了啊。
她怎么还会有这条伤疤？
“这是……”
玄城看着那条伤疤露出一抹冷笑，轻声道：“这是续命与被续命之人以血祭鼎之后才会有的疤痕。”
“先生，”她定定的看着慕言清，眸中盈盈泪水，“我感谢你愿意为了我不要半数寿命，可真正为我不要命的人，是他。”
“他瞒着所有人，为我续了命，还将一切推到了你的身上。”
“先生，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玄城眨了眨眼，险险的收住眼中的泪光，故作坚强，弯眼一笑，“可我欠你的，我还有得还。”
慕言清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一痛，猛地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玄城微微一怔，她并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缓缓闭眼，头靠在他的身上，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慕言清的声音在她头顶上闷闷的响起，“城丫头，我不要你还。”
“所有的所有，我都不要你还。”
“这是我自愿做的，与你无关。”
“如果……你真的要还，那你就用一辈子来偿还，此生，只需待在我身边就可以。”
慕言清放开她，在她身边蹲下，昂首看着玄城。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慕言清这般示弱的样子。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甚至有些急切与不安。
“城丫头，我会给你成亲大礼，我会让你明正言顺的站在我的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好，好吗？”
玄城垂眼看着他，神情淡漠，眸中毫无温度。
她没有拒绝，亦没有同意。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天气沉闷已久，忽然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世间仿佛只剩下风声和雨声。
恍若一首歌，一首，悲伤的歌。
许久，玄城终于移开了视线，不着痕迹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缓缓起身，应着风雨走向窗边，看着窗外乌黑的天空，就像自己此刻的心情一般，布满乌云，狂风大作，大雨淋漓。
慕言清看着她处在风中的背影，显得瘦小脆弱，好像只要风再大一点，就会把她吹走一样。
玄城这个反应，是走是留，她不说话，慕言清的心里，也有了猜想。
只是，他不甘心。
只要她没有亲口说出来，他便不信。
可是，迟了。
若是十五六岁的阿城听了，一定会高兴的合不拢嘴，甚至会蹦蹦跳跳的围着他转着圈圈。
迟了。
阿城，叶安，连城玥……
都已经死了。
死得干干净净，死得彻彻底底。
玄城的声音淡淡的，可在慕言清听来，却是如大雪般冰冷。
如冰凌般扎心刺耳，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这六恩，此次，我会一次还清。”
“慕言清，我们从此，才是真的……两不相欠。”
原来，当初的阿城，是这样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