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踏上这片属于她的故土,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闪过,可她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没有来过这里,可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与亲切感。
她的马车,在一个村子前停下,卫庭东告诉她,这个村子名叫九寒,村里住的,正是蛮夷族,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南疆人。
阿城披着斗篷,垂着头,下了马车跟在卫庭床的身后,村里的人一路都在跟他问好行礼。
这里资源贫乏,不似中原三国一般土地肥沃,也不像之前路过的南国城池一样繁华。
她偷偷瞥过几眼,村里建筑简朴,但细微之处皆属精良,是他们自己,不愿离开这里。
人啊,一旦扎了根,便不易离开了。
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战乱,村民安居乐业,悠闲淡泊,一片祥和。
阿城本以为,南疆如传言一样,会是乌烟瘴气,人心险恶的是非之地,万万没想到,她在这里看到的,比在大兴疆土所见的,要好上百倍千倍。
那是一种来自内心的安宁,一种跨上这片土地就能感受到的和睦。
最后,他们在村子深处的一户人家前停下了脚步。
阿城悄悄探去,院中坐着一位百发苍苍、衣着简朴的老妇人正眯着双眼钻研手中的竹简。
“阿婆,又来打扰你了。”
卫庭东带头走进去,作揖,很自然老人打招呼。
阿城亦是跟随着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
老人见他们到来,毫无惊讶之意,反而十分欣喜正欲去泡茶,却被卫庭东制止,三人便就此围着一方矮木桌,坐在了院中。
“这位是九寒村年龄最大的阿婆,她忘了她的名字,可有些事却清楚得紧。”
他向阿城简述着,阿城会意,取下斗篷上的连帽,礼貌的轻声道:“阿婆,打搅了。”
阿婆在看见阿城的容貌后,惊觉垂泪,缓缓道:“像、真像……十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
“你的母亲像这么大时,也来此,找过我,当时,她还正怀着你……”
“一晃这么多年,我们的公主,都已经亭亭玉立了……”
“他们都说,你已经不在了,可我知道,你母亲性子倔,一定会保住你的……”
阿城一愣,“我的、母亲?”
阿婆沧桑一笑,眼中神情,满是回忆,“你的母亲是南国身份尊贵的执政公主,亦是人们尊称的女帝。她在世时,南国几乎没有过战争,也不敢有强敌来犯,哪怕是大兴,也要畏惧三分。”
这是阿城第次听别人堂堂正正的提起她的母亲,那个为了国家、为了自己而义无反顾选择牺性的南国公主。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她这位素未谋面,却用生命换她生存的母亲,却也不敢再听到关于女帝的任何消息。
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一时之间,竟无言语。
“阿婆,我们这次来,是为了死结。”
卫庭东此话一说,三人的面容都变得严肃起来,愁眉不展。
良久,阿婆才开口:“历世历代,凡是玄清公主的后世,都无法逃脱这年芳十八的死结,可能是因为玄清公主本身的强大,上天公正,故红颜命薄。年轻时,我为了此事,走过南国各处,翻阅过各处古藉,我发现,有一人活过了十八……”
卫庭东亦派人调查过,略有耳闻,“玄清公主第三世,玄宁公主?”
阿婆点头,“是的,后来,我查阅了关于玄宁公主所有的书籍记录,发现她的死因,是二十岁时难产而死……”
“……而且我还觉察到了一个共同点,历世公主都是在年芳十五、六左右诞下小女,身体便逐渐开始不如从前,最后十八死结而逝,唯有她一人,过了二十,此中因由,不用我这个老婆子说,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
卫庭东眉头紧锁已经成了川字,他看向阿城,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
当初是他,让她留下这个孩子的。
可没有想到……
阿城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复而抬眼,喃喃道:“是孩子……”
“时间已经过的太久了,人们都已经忘却了玄清公主的事,甚至一度觉得那只是天方夜谭,只是她登上王位的噱头,可我知道,那是事实,当年她入鼎祭天后,寒气入体,致使身体虚弱,当时,寒气是害物,但经过长期的融合,与南疆秘术的调息,寒气早已是身体内不可缺少的部分。”
“公主啊,想必你自己也有体会,当你能顺相控制好体内的寒气时,它就是护你周全最好的武器,最直接的证明,便是在你左手是中指靠食指内侧处,有一朵寒气凌结而成的雪花,人们叫它,指间花。”
阿城垂头看向自己的手,却并未刻意去看那个地方,因为她之前已经看过了,她知道,在阿婆说的地方,是有一朵结气成印的冰凌雪花。
“既是相辅相成,血脉相连,自然会传承给下一代,换一句话来说,花在人在,花亡、人亡……”
阿婆起身,蹒跚着走向屋内,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却又真实的传来,“要想久活于世,换国家长治久安,就要无爱无恨,无后无怨,十八死结,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她进了屋再未出来过。
阿城起身,向着阿婆进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正身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哀伤,而是一种坚定。
回去的一路上,阿城一直都很安静,甚至是平静过了头。
卫庭东有些担心,这才打算问她,却对上了她坚定的眸子。
他想,她自己,已经有了决断。
他淡淡道:“你决定了?要留下他?”
阿城扯出一抹微笑,手抚小腹,那里早已经隆起,“嗯,决定了。”
“阿城,你真的想好了?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吗?”
卫庭东的声线有些颤抖,他好不容易才到她身边,如今,却是他亲手断送了她的命。
这个‘他’卫庭东不点明,阿城也明白,指的不是孩子,是慕容明。
“庭东哥哥,你说的没错,孩子本身并没有对错,错的是我,”阿城真诚一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所有的一切,所有的过错,我愿意拿命去承担,绝不后悔。”
哪怕是死,她也做出了和女帝一样的选择。
可最后,她不仅丢了孩子,被伤得体无完肤,更是丢了自己的命。
如果这就是命的话,你会挣扎吗?
在命运的面前,作为渺小的人类的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相信命吗?
是天命难违?
还是人定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