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候，阿城在卫庭东的劝说下，终于应承下来，去南国深处――南疆。
去南疆的路，不似从小榄山到南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游山玩水，而是马不停蹄，除了必要的投宿和食物补给外，几乎都在路上。
偶尔阿城累了，才停了马车，歇一歇。
关于卫庭东的面具，阿城倒也好奇。
在中之国的时候，出门无论长短，都得戴着，入了南国境内之后，不知是不怕百姓认出还是百姓根本认不出，反而不戴了。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知道卫庭东自己有分寸，也知道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告诉她，所以，她不急。
“过了这片草地，那远处便是南疆了。”
卫庭东下了马，伸手接着阿城也下来，将她扶到近处的树下坐稳，又去松了松缰绳，喂了点水给一直受苦受累的马儿。
阿城看着卫庭东不慌不忙的背影，问到：“庭东哥哥就没有什么想对阿城说的吗？”
卫庭东转过头来，对她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不解，“嗯？”
阿城用眼神示意他远处的青影，“都快到南疆的地界了，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庭东会意，收了水囊，顺了顺它的毛，任着马儿吃草，自己又在马车上拿了一个小一点的水囊，向阿城走来。
“你对南国女帝一事，知道多少？”
说着将水囊打开递给阿城，自己在她身旁随意坐下。
阿城接过来，没喝，看着蓝天，淡淡道：“世人有心，心生贪念，便有恶人；南疆一族，自诩聪异，习得巫术傀儡，拿人钱财，助人为恶，天道轮回，是以南疆大雪，终年不化，民不聊生；玄清公主主动请缨，入善恶之鼎，祭是非之天，救悔过之人。”
“祭天之后，玄清公主幸得生存，文武双全，心系百姓，功德无量，因此，受封南国乃至天下第一位执政公主，位比君高。”
阿城说这些时，眼中闪烁着光芒，她是羡慕，更是庆幸。
在这个女子为弱的时代，还有一处，男女相等，不受古书教义所束缚。
卫庭东点头，“那你对你母……”
“……对上一任女帝，又知道多少？”
卫庭东不着痕迹的看了阿城一眼，瞧着她没有听出端倪，松了口气，她之前知晓自己是南国公主时，并不快乐，但转念一想，她等会儿就会被自己告知一切，又皱起眉来。
阿城这才喝了口水，道：“先生说，我出生之时，恰逢两国涉交，女帝身怀六甲仍带一亲信亲自出使，那时，帝都已有了动荡，贼人纵火，烧了迎宾殿，母后亦是即将临盆，又逢与女帝在殿中洽谈……”
“火势之大，惊到众人，最后母后诞下了我，而女帝却是一尸两命……”
卫庭东听闻她提起这桩旧事，眼前似乎又烧起了那场大火。
当时，他亦在那场大火之中，所有的一切，他清清楚楚。
“你可有想过，为何偏偏这么巧，你难道从未怀疑过女帝一尸两命的事？”
阿城一愣，之前未有细想，经此一提，才突然想到，南国执政公主像是受了诅咒一般，无一能活过十八岁，可在此之前，南国执政公主皆是身体健康，非一般女子所能比，否则如何担得起国家之担？
“你的意思是……那一切，都是假的……”
南国执政公主向来一脉单传，且天赋异禀，无人超越，故到后来有了女帝一称，亦是被理所当然的尊为女帝。
换句话来说，执掌南国政权的，自玄清公主起，到上任女帝，一直都是玄清公主后世血统纯正之人。
而她有着十八死结，这是不争的事实。
卫庭东起身，背对着阿城，闭眼，长叹一口气，缓缓道：“当年，女帝为国出使，身边带了一孩童为亲信，大火突烧，女帝与文淑皇后一起临盆，皇后诞下一子，当场毙命，女帝受惊，只可保一，她的选择是……保你。”
阿城不可置信的连连眨眼，眼中泪水，几欲而出。
她不信。
可她，却也猜到了。
卫庭东睁眼，仿佛那一切还在眼前，他红着眼眶，道：“女帝临终，情急之下，将你托付给了文淑皇后与自己身边亲信。”
“文淑皇后心善，顾念旧情，决心保你，那一次接生的产婆和所有服侍的宫女，皆被诛杀殆尽，只留下女帝身边的亲信一人……”
“而我，”卫庭东转身，万般难受的看着阿城，“就是那个看着女帝死去却无能为力，因女帝恩惠得以存活的年幼亲信，当初隐去身份的你的皇兄，南国的大皇子，现今的执政人，连东庭！”
这些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折磨，想着当初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想着当初是多么的弱小保不住女帝。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保住阿城，保住南国，不负女帝临终所托。
而阿城呢？
两眼发直，两行清泪不觉落下。
听君一席话，恍然大悟，之前所有的奇怪事，都能够解释了。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年文淑皇后让小依带她离开，看她的最后一眼，却是那样的复杂……
终于明白了，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为何是不要恨我……
终于明白了，她的庭东哥哥这么多年守在她身边，不离不弃的原因，也理解了他当时在江城非要将她托付给别人。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兴的连城公主，而是南国已死的主人。
卫庭东走进一步，盯着阿城，却是柔和道：“而你，便是我南国失去多年的公主，玄清公主之后，连城玥。”
他再一次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不容辩驳。
“阿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有一天你重回南国执政，却也能让天下人甘愿臣服！更为了南国日后，一统五国大陆！”
卫庭东正说着，可阿城口中却传来质疑。
“我……”
“怎么会……”
“那一切，怎么可能都是假的……”
她的国，她的家，她的父母皇兄……
现在有一个她信任的人信誓旦旦的告诉她，那些，都是假的。
乱世四起，两国争端，必有胜负。
怎的他三言两语，那所有的人，便成了敌人，昔日的故土，亦是他国疆土。
“你若依旧不信，伸出左手一看，中指偏食指一侧的指肚上，是否有一朵若隐若现的冰凌花？”
阿城颤抖着抬手，细细看去，隐约可见一朵雪花印在那里。
之前在南苑他劝她时告知的身份，她以为是借口，还抱着一丝侥幸，可如今，真相如此。
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