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的事之后,阿城对连东庭的话都少了些。
那些道理她都明白,可她不过是眼见行乞,不忍怜惜,又有什么错了?
不过是破财,怎就到家国大事上去了?
也许,她气的,也并非仅仅是这些。
在她心中的谦谦公子,亲手打破了这个温柔善良的形象,她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而连东庭呢?
自他带阿城回南国起,他就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他以为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直到阿城对他冷言冷语,躲闪不及,他才发现,自己的情绪,竟是这般容易被她掌控。
马车忽停,文晞不骄不躁的声音稳稳传来,“主上,到了。”
正在马车上闭眼冥想的连东庭缓缓睁眼,眼中震慑,如临大敌。
他从怀中拿出之前所带过的半脸青铜面具,一丝不苟的戴回自己脸上。
理了理衣衫,这才对阿城道:“走吧。”
先前在路上,还在朝旭赶路之时,见连东庭拿着面具出神,她便偷偷问了文晞。
为何他会戴面具?
为何在南疆人们看见他真容之后,毫无反应?
为何他在小榄山时戴的面具和现今手上的不一样?
文晞回答她,连东庭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脸受了伤,便自此在凤栖,便一直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久而久之,那个半脸面具就像他的代名词一样,人们看见那个面具,就知道是他。
所以在小榄山没有戴一样的面具。
在南国时,他若不想被人认出,就会摘了面具,悄声随流。
阿城仔细打量过连东庭的脸,没有丝毫受伤留下来的伤疤,自小在大兴皇宫,她便没有他脸上有疤的印象。
想是得了医术了得之人,替他除去了脸上不得示人的伤疤。
是故,他再次戴起面具时,她也没有多问。
阿城见他这般庄重,猜想应是到了凤栖,她亦是理了理衣衫,跟随着下了马车。
下了车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不仅是到了凤栖,更是到了帝宫。
帝宫之名,正如皇宫。
帝宫是女帝生前和她的亲人所住的地方,以及众臣与皇族办政之地。
“大哥,你回来了!”
声音如鸟般清脆,如泉水般涓涓细流,毫不做作,听的人心旷神怡。
一女子身着一袭粉色的厚重衣衫,健步如飞,却又让人觉得端庄稳重,携着春光而来。
阿城抬眼一看。
这女子亦是有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魅而不惑,柳细眉,小樱唇,明眸皓齿,闭月羞花。
有着小女人的柔情,也有着皇族的典雅。
连东庭似有些疏离的点头,拉过阿城,道:“她便是女帝之后,连城玥。”
那女子见他拉着阿城,脸上笑意消退许多,须臾又再次笑起,“这便是三妹?”
三妹?
庭东哥哥是南国大殿下,她叫我三妹,所以,之前文晞说的暂时代管南国事务的二殿下,便是眼前人了。
她是我的……二姐?
阿城正欲点头,想着第一次见面,礼貌一些总是好的。
谁知身旁的连东庭冷冷道:“三妹这个词,我希望不要让我再从你口中听见第二次。”
女子委屈的抿了抿嘴,点头,“是。”
又向阿城微微屈身,“拜见三殿下。”
阿城悄悄看了连东庭一眼,又看向她的二姐,笑道:“你我是为姐妹,不必多礼。”
于是乎,连东庭一直冰冷的周身,隐隐约约又多了一层愠意。
他终究是不忍心责怪她,转而问到:“商徵,宫中可安排好了?”
商徵……
也不知是连东庭觉得有他在身边没有必要,还是这几日的冷战让他气得忘了。
总之,阿城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凤栖帝宫的局势。
也是在刚才,才知道了这位有能力代管政事的二殿下的名字。
连商徵。
是个听上去就很喜欢音律,让人舒心的名字。
商徵颔首,“都已经安排好了,三殿下今日便可入住凤翔殿,明日众臣就会前来勤政殿朝拜,不出意外,后日就能受封执政公主。”
阿城一惊,她此番回南国虽说是执掌政权没错,可这是不是太快了些?
要想南国执政公主,如朝旭储君之位,众人垂涎,光芒万丈。
这是一个崇高而又神秘的位子。
可连东庭呢?
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显然这些都在他的安排之中。
“既如此,你先去忙吧,我带她去凤翔殿休息。”
商徵欲言又止,犹豫片刻,仍是只答了一个字:“是。”
而后便徐徐离开。
“文晞?”
连东庭忽的唤她。
文晞上前,握拳屈身,“主……殿下。”
连东庭淡淡的问到:“半夏可来了?”
文晞答:“此刻,应是在凤翔殿了。”
连东庭微不可查的点了头,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从临渊到凤栖,一路奔波,辛苦你了。”
文晞:“这都是文晞该做的。”
连东庭:“好了,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你先回大将军府好生歇着吧。”
文晞:“是。”
她领命后,转而向阿城,恭敬道:“三殿下,文晞告退。”
看着文晞离开的背影,想着她方才疏远的称呼,阿城终是明白,踏入了这帝宫,所有的人,都要变了。
“殿下?”
阿城发愣未应。
“殿下?”
阿城依旧未应。
连东庭无奈,长叹一口气,“阿城……”
此话一出,这两个字仿佛突破重重屏障,传入她的脑中。
“东庭?”
她猛地回神,甚是不解的看向他,双眸睁得大大的。
眼中倒影,全是他。
却是……戴着面具的他……
“一路从朝旭到此,你还不累?”
他不说还好,一说,阿城只觉得浑身酸疼。
是马车长期颠簸所致。
“额……”
阿城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连东庭,甚是委屈。
连东庭眉眼一舒,刚才冰冷的模样瞬间褪去。
他嘴角噙着笑,向前走两步,弯身蹲下,柔声道:“上来吧。”
阿城弯眼,灿烂一笑,倾身上去。
许多年前,在大兴的皇宫,他也是这般,见她委屈劳累,便用自己小小的身躯背起她。
多年之后,待阿城一人守着这偌大的帝宫,才发现,没有他,这里,不过是一座精致而又巨大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