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清醒来之时,只见自己身处一片红色之中,醒神一看,阿城正躺在他身边,呼吸沉稳有序。
再看,他们正处在喜房之中。
慕言清慢慢撑起身子,伸手搭上阿城的手腕,号脉片刻,他终于是眉眼一舒,整个人都显得温润了许多。
再看她左手,中指之处,除了有一个细小的伤口之外,伤口旁还有一朵若隐若现的冰凌花。
这指间花,是玄清公主后世所有,他是知道的,但在她拿走长生诀之前,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朵结印之花。
可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除却此因,却有彼因。
他们此番逆天改命,已经是大罪,只怕日后,无论是阿城还是连东庭,都不得善终。
慕言清苦笑,轻轻抚上她红润的脸颊,“城丫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说罢,只见阿城手指微微一动,似是有醒来的征兆。
慕言清一怔,悲喜交加。
他深深地看了阿城一眼,仿佛要把她现在的容颜刻在骨子里。
然后,他轻手轻脚的下床,打算离开,奈何身子还有些乏力,头也还有些犯晕,没走几步,便扶在了桌边。
抬眼一看,红烛罗帐皆在。
不仅如此,他二人身上仍是穿着成亲礼服,金冠束发,金钗而饰。
慕言清弯眼一笑,眼中泪光闪闪。
城丫头……
我们从此,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
神曲挎着篮子来为房中暖炉添置炭火时,恰逢慕言清打开房门,她屈膝行礼,“慕公子,你醒了。”
慕言清拱手,“神曲姑娘。”
“我来为炉中加些炭火,”神曲向前拎了拎臂上的篮子,又问到:“公子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慕言清微微一笑,“头晕乏力,应该是正常的现象吧?我……昏睡了多长时间了?”
自他抱阿城入鼎,躺在鼎内,看见长生诀飞天引光之后,他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对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知。
神曲答到:“不多不少,恰好三日。”
三日了……
城丫头,你也该醒了……
慕言清抿唇,垂眼之后,复而抬眼,轻声道:“阿城她,应该快醒了。”
他应该高兴的,可一想到再不相见,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神曲听后,亦是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质疑询问:“慕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慕言清点头,“当真。”
“那慕公子你……”
当日慕言清和连东庭的约定,事后,连东庭都和他们说过了,所以,她也是知道,祭祀完成后,他是要离开的。
并且,永远不再见阿城。
慕言清望向这村中景物,喜未褪下,红白相应,相得益彰。
他道:“我想去找一下你们的大殿,确认一件事,然后再行离开。”
神曲闻言,轻吹一声口哨,应声飞来两只雀鸟,叽叽喳喳,灵活雀跃。
“带这位公子去主上所在。”
她说着轻抚其中一只雀鸟的小脑袋,浅浅一笑,对慕言清道:“慕公子请。”
慕言清点头,道谢,而后跟着两只雀鸟去找连东庭。
神曲看着慕言清离开的背影,轻叹一口气,蹙眉,转身进了房间。
天下皆知,朝旭丞相慕言清善医,他的诊断,她该是要醒了,可是……
祭祀之后,被续命之人,少则七日,多则半月,怎么可能在此时却要苏醒?
慕言清跟着那两只雀鸟,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南疆往西的一处荒凉之地。
远远的,他就看见连东庭一人矗立在那儿。
那两只雀鸟一瞧见连东庭,像是十分欢喜,快些飞了过去,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
连东庭看见这两只活宝般的雀鸟,才动了一动,在听到它们真正要传递的消息之后,鼻尖一酸,眼眶微红,险些落下泪来。
他缓了一缓,转身之时,慕言清已经走到了近处。
“你倒是醒得快。”
慕言清本打算问完就走,速战速决,却在见到连东庭正面的那一刻愣住了。
只是祭祀之礼后短短几天不见,他就变得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两颊隐隐能见凹处,眉宇之间似乎都没有了之前的英气。
就像一下子精气神都没了,连两鬓都有了丝丝白发,仿佛老了许多。
就像……没了半数寿命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你、你怎会这样?!”
连东庭看他如此惊讶的模样,笑着转过身,又是他之前站在此处的样子。
“慕言清,如果不是你我两国各自为政,我想,我们当是很好的朋友。”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耳边的风呼声差点儿盖过了他说的话。
慕言清与他比肩而站,不与他谈论这个,“你是不是……”用自己的命为阿城续命了……
他还没有问出口,连东庭便否认了,“你以为这个长生诀的大祭司就是这么好当的吗?”
“从我决定帮阿城渡死结起,这就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为了她,我心甘情愿。”
慕言清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着远处的天空,若有所思。
那场祭祀,既要向天求雪,亦要以命换命,他自上祭坛后,就等于把命交给了天,旦有差池,就会当场丧命,况且,他祭祀之时,内力以及自身鲜血损耗得过多,受祭祀反噬……
经此大祭祀,他还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多谢。”
连东庭听此二字,微微一怔,随后扯出一抹笑来,“慕言清,此番如此,并非是因你,而是为了她,即便没有你,我还是会这么做。”
只要她平安,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慕言清又何尝不知,连东庭对阿城,是真心实意,是以命相护,只是,世人皆知,他和阿城,与他和商徵不同。
商徵与他几乎毫无血缘,他们身份相配,亦无伤大雅,可他与阿城乃是表亲,南国之法,为止权权相护,近亲不得亲上加亲。
加之,阿城身份尊贵,更应以身作则,在南国,他二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一时无言,天地之间似乎只剩风声。
天渐渐暗下,风雪欲来。
“说起来,你也是南国之人,可看得见这萤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