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身前一丈之处,是一处峡谷。
慕言清听他说如此,才收了视线,看向近处之景。
只见数只蓝色星火,一闪一闪的,从那峡谷之中飞出,如萤火绚丽,却又比之高贵神秘。
他喃喃道:“萤火之意……”
他在古书上见过的,在南国,萤火之意,是死者留给生者的最后话语。
南国是个神奇的地方,人杰地灵,多不计数的奇迹,都会在这里发生。
这就是为何南国国土不大,却是这三国之中历史最悠久的国家。
连东庭抬手,手心朝上,一个萤火之意就这么乖巧的歇落在指尖,“这里,是南国最神圣的地方,你应当是知道的,这个峡谷,叫西音谷。”
“当年玄清公主知大限已到,自请出宫,最后不知所踪,相传,玄清公主的遗体,就在此峡谷之下,只是,真真假假,无人下去,亦无人得知。”
“自从此处有了这富有灵性的萤火之意,又因玄清公主之前在青鼎祭天救助整个南疆,遂有了这个西音谷。”
每一个能预感到大限将至又心有所挂的人,都会来到此处,留下寄言,峡谷之中,就会形成一个萤火之意,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蓝色星火盈盈满天,如置身仙境的情景。
慕言清抬眼望去,不知什么时候,周身环绕着的,全是这泛着蓝光的萤火之意,他忽而一笑,眸中温柔。
若是城丫头看见这些,定当欢喜。
想完便是一愣,笑容逐渐散去。
他终于提到了自己一直想问,却又不敢相问的问题,“十八死结……她之所以还有十八死结,是不是因为、因为……”
连东庭轻笑,“你当初轻手打掉的孩子,确实还活着。”
慕言清身形一震,不稳的向后退了一步,红了眼眶,“果然……”
这些年,他的噩梦,不仅来自阿城的逼问,更来自那死去的孩子。
“那孩子……是男是女?”
当时他逼着自己狠心,就连男女都不敢去问,更何况,当初连东庭并不准许他碰死去的孩子,他亦无从得知。
那时不觉奇怪,现在想想,连东庭应是早有打算,无论生死,皆说是死。
也怪他当时因自己狠心而过于愧疚,不曾细想。
如果,他早知道孩子活了下来,又何至于会有后面的那场大火,阿城又怎会受那些苦……
连东庭答:“是个和阿城般明媚的女孩儿。”
慕言清苦笑,“那,当是很好看了……我能……”
“不能。”连东庭毫不留情的打断他,断了他的念想,“她在帝宫,你是进不去的。”
慕言清仰头闭眼,忍住眼中泪水。
他有什么资格去见她……
再睁眼时,眼中已是清明,他冷冷道:“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告辞……”
说罢,便是转身,正打算离开,却被连东庭叫住。
“慕言清。”
他转身看向连东庭,两人立身于这萤火之意中,却又像相隔万里。
“他日若我不在,你定要护好阿城。”
慕言清眉头一皱,目光深邃,他想从连东庭的眼中探寻出什么,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世间除了固执起来的阿城,终是再次有了一个他看不透的人。
慕言清重重的点头,“我答应你。”
多年之后,当慕言清位高权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城离开时,他恍然记起,在西音谷作下的誓言,只觉得,嘲讽又好笑。
连东庭见他走得远些,才终是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刚才忍住的,全都变本加厉的咳出来。
突然喉咙之间,腥味上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上白雪。
他因咳嗽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疼得大汗漓淋,甚至连抬手擦拭嘴边的血迹,都用了极大的勇气。
连东庭在此处调息片刻,疼痛好了些后,才动身回到村中。
方才的两只雀鸟,确实告诉了他阿城即将苏醒的消息,可他祭祀受了重伤,要让阿城不看出痕迹,就要演的毫无破绽。
等到他赶到阿城所在的房间时,凌澜以及苍术三人已经守在房中了。
他们四人看见连东庭到来,皆是蹙眉而忧。
凌澜原本在床边为阿城把脉,见他匆匆而来,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还唠叨了起来。
“我让你不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你非要去,你知不知道,祭祀之后,身为大祭司,昏迷让身体修整是正常的,你不听我的也就算了,还用药反其道而行之,强撑着到现在,你的身子怎么撑得住?”
“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这般不听话的病人!”
连东庭任他牢骚,自己则是直直走到了床边,探查阿城的情况。
看她面如桃色,呼吸平稳,当无大碍了。
他转头问凌澜,“她何时能醒?”
凌澜挑眉,“方才把我当作空气,视而无睹,现在知道问我了?”
“你这般忘恩负义,我可生气了,救你一命我容易吗我……”
“凌澜,事有缓急……”
凌澜打断他的话,朝阿城的方向努了努嘴,“喏,这不是醒了吗?”
连东庭闻言一怔,机械般的转回头去,看向阿城,只见阿城迷糊的眨着双眼,已然醒来。
他大喜,靠近了些,轻声唤到:“阿城?”
阿城听唤,完全睁开了眸子,看见床边的连东庭,即使浑身无力,但还是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东庭……”
连东庭见她清醒过来,鼻尖一酸,热泪盈眶。
他真的成功了!
如今阿城十八生辰已过,她活了过来,她终于能和常人一般活下去了!
“阿城,你再不醒,我可都要心疼我那些为你耗费的内力了!”
凌澜委屈着和阿城诉苦,这几天他日日给他二人渡内力以维持身体的温度,没少受累。
原本,连东庭是要自己来的,可他祭祀之后连站着都已经是极限,凌澜哪儿敢让他去渡内力。
他也是很佩服,连东庭都已经这样了,还强撑着不让别人看出端倪,还自己独立行走,他从来不知道这个人会有这么固执的一面。
所有的人都只当他强大,当他不可一世,当他杀伐决断,是不该知道这些的。
因为,他所有的固执与温柔,都只给了阿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