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朝旭丞相府。
慕言清一人矗立在清月阁的前院中,昂首望着院中银杏枝头压满皑皑白雪,面无表情,久久未动。
仿佛一座雕像,与这亭中之景,融为一体。
他忽而低头呢喃,“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他自嘲一笑,神情转为落寞,任由又开始从空中纷纷而下的冬雪落在他发间。
两年了。
城丫头……
你可还好?
再过两月又三天,你就该满十八了。
三年前,我就是这个时候离开的明月谷吧。
造化弄人,偏偏那一年,梅花开得早些……
如果,如果在南苑,我……
孩子生下来,现在也该有两岁多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先生。”
慕言清身形一颤,惊觉头上出现了一把伞,他瞪大了眼睛,转过身去,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大失所望。
原来,是自己幻听了。
“大人,天气寒凉,大人还是进屋吧。”
念禾一边撑着伞,一边将手中的带着绒毛的长袍递给他。
自阿城离开后,未央宫空置,除了几个打扫的宫女外,其余的都去了别的宫殿,念禾自然便回了丞相府,守着清月阁。
被她这么一说,铺天盖地的寒冷像是一瞬间全都涌来,慕言清接过,随意披在了身上。
复而转身,面向那棵银杏树,看着满天徐徐坠落的白雪,心中百味陈杂。
两年前,兴直大婚,朝旭唯一的公主,却是夜探长生殿,拿走了长生诀。
他和兴直当时便有惊觉,帝王大婚,定有人觊觎长生诀,可他们防着的人,是许太尉,许庄,哪里想到,她会要这长生诀。
他察觉有异变之后急忙让云柒先行赶去,自己随后,可就在途中,竟然碰到了连东庭。
他早该想到的,那日她在方亭之中,不知不觉睡着,睡梦中毫无意识所叫的那一声师兄,应该就是连东庭。
后来,夜空中信号烟花绽放,连东庭蓦地离开,他急匆匆赶往长生殿,当时一片混乱,他抬首之际,恰逢连东庭带着阿城离开。
他们之间,可怜得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连东庭三人急急离开后,他踏入长生殿院中时,那些来抢夺长生诀的黑衣人,已经死的死,逃的逃。
那最后一个离开的黑衣人朝兴直狠狠射的一箭,也被连东庭出手化解了。
明明兴直没有伤到分毫,却莫名其妙的干呕了起来。
慕言清这才下令,让众人带着兴直回寝宫。
他们走之后,长生殿彻底密封,成为了一座死殿。
那一夜,兴直咳血不止,咳出来的,还是黑血。
整个皇宫氛围都变得十分诡异,后来天光微亮,等到兴直缓了些,能睡过去了,慕言清再去把脉,竟发现他体内的毒,已经被解了。
兴直中毒一事,知之者甚少。
他恍然明白了,为何那一箭明明没有射中兴直,他却像被喂了什么东西一般,不停的干呕,甚至咳血。
是阿城。
准确的说,是连东庭。
是他在出手打偏羽箭的方向时,在众人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将解药喂进了正在说话的兴直口中。
他仰面闭眼,心中微微泛痛。
他明白,连东庭为南国之首,身上毒药解药多不计数,杀人救人,全在一念之间。
可他又何尝不知,若非阿城相求,连东庭是断然不会救这敌国之君。
阿城……
一滴热泪走眼角滑落。
看得身边打伞念禾心中一惊,她在府上待了这几年,关于阿城,也就是死去的连城公主的事,多多少少也知道些。
她也知道,所谓已死的连城公主,现今已是南国的玄城殿下,将南国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
慕言清在清月阁缅怀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甚至都开始习惯慕言清忧郁落寞的样子。
可她从未见过,他这般。
算是阿城走后,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落泪。
大人每一次叫我的名字,心里,都会不好受吧……
念禾是一位聪明伶俐的女子,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像现在,慕言清需要的是阿城,她便站在一旁,静静的陪着他,为他撑伞就好。
慕言清再睁眼时,双眼通红,他忍着心中疼痛与冲动,不再落泪。
朝旭皆知,连城公主为护长生诀而死,他的城丫头,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他被告知南国执政公主连城玥即位时,他是有多痛苦。
原来,她体内的寒气,是来自女帝,但是,不是外染,而是内传,是出生时就有的。
她去南国,坐上了执政公主的位子,就代表着她此生势必要坐上女帝的位子。
一旦承袭女帝之位,两国各立,他们,便再也没有可能了。
他怎能不痛?
爱而不得,原来是这般痛心。
就连当初沈若水嫁与君王,甚至大兴覆灭,她殉国而死,他的心中都没有这样痛不欲生。
“念禾。”
许久没有说话,导致他张口时,声音已是沙哑不堪,尽管如此,也是很好听的。
念禾听见他唤她,应到:“大人。”
她回应之后,却又不见他有后语,这才明白,他只是想叫一下她的名字罢了。
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大人既然想她,又为何不去见她?”
慕言清嘲弄般一笑,他有什么资格去见她?
从前故人?
还是朝旭使臣?
他轻声道:“念禾,我和她之间,阻隔的因素太多了,不是我去了,就能见到她的……”
念禾抿了抿嘴,很是不解,“什么阻隔?在念禾看来,喜欢一个人,很是简单,若是两情相悦,在一起就好了,管那么多,该多累啊!”
“大人你就是想的太多,考虑得太多,瞻前顾后,才会到如今的地步!”
她说完发现自己言语中有些不妥,偷偷看了慕言清两眼,发现他没有什么变化,也不敢再胡乱说下去。
慕言清像是才醒悟一样,眨眼之间,眼中有了些光芒,转身看向念禾,“你说,我和她,两情相悦?”
念禾坦率的点头,“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