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之后，朝旭明月谷。
慕言清在书房中处理完来自临渊的信笺，走出房中，闭眼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慵懒的活动了一下，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在各个房间内进进出出。
他找了一圈，这家苑中，丝毫没有阿城的身影。
“城丫头！”
他高声一唤，却无人回应。
“城丫头？！”
“你在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鸟虫之声。
慕言清沉下心来，忽的眼睛睁大，瞳孔微缩，大步迈出了院门，扬尘而去。
他找到阿城时，她正跪在连东庭的衣冠冢前，双眼发愣，整个人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这是多少次了？
他已经记不清了。
每次他忙完回身，发现她不在身边，只要来这里，就能找到她。
“城丫头……”
三个月前，他和南星赶去凤栖时，已经完全没了阿城的身影，只是在凤栖城外见到了那些晶莹细小的冰晶，和遍地已经冰冷僵硬的尸体。
后来他们一路打听，终于在南疆的附近，碰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城。
至于连东庭和半夏等人，完全没有踪影。
阿城在见到他二人之后，便直直昏倒在地。
慕言清和南星上前去接住她，才发现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袱，任他们拉扯都拿不出她的怀里。
后来，慕言清和南星商议之后，带着阿城一路来了明月谷。
慕言清留在此处照顾阿城，南星则是返回南国探听逆鳞众人以及南国政权的动向。
阿城醒来之后，整日整日的抱着怀中的包袱，躺在床榻上，两眼发直，愣愣的看着屋顶，无论慕言清如何同她说话，她都像听不到一般，就像一个活死人一样。
直到慕言清无意间提到连东庭，阿城的眼中才有光闪了一下。
慕言清恍然便明白了她怀中的包袱内所放的东西。
不是别的，而是连东庭生前所穿的衣物。
尔后，他好说歹说，才好不容易说动了她，为连东庭弄一个衣冠冢，就在那个湖边。
可她仍是不吃不喝，就在连东庭的衣冠冢前面，长跪不起。
慕言清看着心疼，可偏偏阿城又是个犟脾气，他劝不动她，只好陪她一起不吃不喝，这下，她才有了些动容，不再一直跪在连东庭的衣冠冢前，开始听他的话，也开始吃一点东西。
只是，他再也见不到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阿城了。
现在的阿城，了无生气，面上没有笑容，眼中亦是毫无光彩。
慕言清虽然一直守着阿城，但他毕竟是男子，哪怕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仍是不可能寸步不离的照顾她。
况且，朝旭与南国的事，让小人钻了空子，加之慕言清不在临渊，朝旭朝中已生巨变，他不得不日日与朝中飞鸽传信。
每当他处理完这些事再出房门时，再去瞧阿城，不论多晚，都能在一个地方找到她。
那个地方不是别处，就是连东庭的衣冠冢前。
当初南国生变，文晞将阿城托付给他时，他就想到了，连东庭此去凶多吉少。
而当时找到阿城时她那般模样，又只有在他提起连东庭时，她的眼中才会有光，故而慕言清想都不用想，连东庭已经不在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他让阿城替他弄了一个衣冠冢，无论如何，身死留名，死后有迹。
再往后一些，便是现在了。
阿城听见他轻唤，机械般的抬头，眸中暗淡，轻声回应，“何事？”
慕言清屈身，“跟我回去吧。”
阿城抿嘴一笑，“好。”
慕言清伸手扶起她，阿城跪得久了，双腿麻痹，踉跄着差点儿没站住，好在有慕言清扶着她。
阿城起身后，复而转向连东庭的衣冠冢所在的方向，没了动静。
她知道，连东庭不可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任谁都有离开的时候。
她想过许多中他们之间离别的方式，可她没有料到，他们之间，到最后连一个道别都没有。
“城丫头……”
阿城闻言，转头看向慕言清，只见他欲言又止，“你急着回去？”
慕言清正欲摇头，就听她道：“那你就先回去吧。”
他从未见过这么冷冰冰的阿城，他忽然心中有了一丝怨气，“你都已经这样多少天了你知道吗？”
阿城像是感受不到他的怒意一般，又回转头去，看着连东庭的衣冠冢，缓缓道：“我记不清有多少天了……”
“我只觉得，这些天来，我生不如死……”
她跪在连东庭衣冠冢前想过的，并且是不止一次的想过去死。
可她不能。
她还有不悔，不悔还那么小，她不能丢下她。
她的命，是连东庭拼了命换来的，亦是慕言清用半条命换来的。
她身上的担子已经太沉重，这条命有着太多的期望与希冀，由不得她乱来。
所以她才只能一味的跪在他的衣冠冢之前，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慕言清听此，身形一颤，眼前的女子，自连东庭死后，就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
不止是面容，就连言语间都变得冷冰冰的。
“城丫头……”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又是何苦？”
“连东庭拼了性命也要将你保全送出南国，难道你现在这样颓废又沮丧的模样，就是他想看到的吗？”
阿城冷冷一笑，又是这些。
“你们每次，都只会拿这些话去骗人。”
“什么他想看到的？”
“他已经不会再睁眼看看我了……”
“人死之后，身归于土，魂归于天，哪里还有什么意识？”
“哪怕我现在死在他的衣冠冢前，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反应。”
慕言清听到此处，蓦然蹙眉，喝住她，“城丫头！”
他不允许她随随便便将死放在嘴边。
之前，阿城被他喝住，总会有反应，或者是下意识的愣住，可如今，她是一点异常的反应都没有。
阿城平淡道：“我知道。”
“我的命，是许多条命换回来的，承载了先人所有的希望，也有着巨大的担子……”
“所以我只是说说，并没有想着真的去死。”
“我会好好活着。”
我会成为他的眼睛，接续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