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闻着药味儿，下意识的皱了下眉。
慕言清将勺子往她嘴边靠了靠，“是我的药，有点苦，忍一下就好了。”
阿城看了他半晌，抿了抿嘴，“我自己来吧。”
慕言清见她生疏的样子，不着痕迹的将汤勺放回了药碗中，递给她。
阿城伸手接过，指尖相触，如触电一般，赶紧拿着药碗缩回，而后仰首，一饮而尽。
他以为是她在躲避，殊不知，以前他没有亲自喂她时，她喝他所配的药，都是如此。
他有多久，没有亲自给她喂药了？
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阿城喝完将拿着药碗的手伸向一边，苍术即刻会意接下，随即递了一杯热水给她。
见阿城接过，苍术也不好再多做打扰，“苍术先告退了。”
阿城朝她点头一笑，以示谢意。
苍术退去，房内只剩下慕言清和阿城两个人，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阿城双手捧着瓷杯取暖，她垂眼看着杯中之水荡起阵阵涟漪，如她的心中一般，不能平静。
她开口：“我……”
“我……”
却恰逢慕言清也开口。
两人惊讶之际，视线交汇。
慕言清微微一笑，柔声道：“你先说吧。”
阿城轻咳一声，小声道：“谢谢你……”
慕言清一怔，他没有想到她还会跟他道谢。
他记得的，阿城晕倒之前，那一声声的质问，说着恨他的话。
阿城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或是他不知道为何道谢，于是红着脸，解释一遍。
“我……身子不太好的事……没有告诉东庭，他们不知道很正常……”
“还是要多谢你……带我……”
阿城说到此处，疑惑眨眼，“这里是哪里？不像是凤翔殿……”
慕言清舒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阿城被这么一看，打量了一下周围，心中有了个猜想，“这不会是……昭阳殿……吧……”
慕言清坦诚的点了点头，“小臣初来乍到帝宫，不识路途，人微言轻，只得将女帝带回了自己的住所。”
阿城瞪大了眼睛，如五雷轰顶。
“你你你……”
“你怎么带我过来的？！”
慕言清：“我当时接你在怀里，自然……”
他点到即止。
阿城只觉得自己要清白不保了，她花了两年的时间管理的帝宫，塑造了一个与人严厉，不苟言笑的女帝形象，如今被他这么一搅和……
完了完了。
这帝宫，只怕又不得太平了。
“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怕我敬我，你这样，我……”
她都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那个温柔又善良的先生呢？
慕言清瞧她这着急的模样，才放心了些。
这样才对。
遇事还会着急，会不知所措的阿城，才是真正的阿城。
“城丫头，治国并非一味的严厉就是好的，你本就性格柔顺，和大殿下的性格本就不同，为何非要撑着用他的治国之法呢？”
阿城闻言，慌忙错开和他的视线。
她本就是为了连东庭才坐上这个王位的，他从前便是如此治国，她理所当然的以为，他的方法就是好的。
况且，连东庭从来都是表面上不近人情，冷漠高傲，可私底下，却是最心疼百姓的，没少偷偷为百姓考虑最好的解困之法。
在阿城心中，如果为百姓着想的人连东庭排第二，那没人敢说第一。
就连慕言清在她心中，都没有这般为百姓着想过。
哪怕，他曾经为了所谓的天下，丢下她一人。
“你、你刚刚想说什么？”
她不想再深入这个话题，于是，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
此话一出，轮到慕言清畏畏缩缩，不敢光明正大与她相看了。
“当年在南苑……”
“我并没有不要你……”
“我也并没有不要我们的孩子……”
他忽而抬眼看向阿城，双手覆上阿城还捧着瓷杯的手，认真道：“城丫头，当初我得到消息，你身体受寒气所侵蚀，孩子和你，我只能选一个……”
听此，阿城终于明白了她这些年的猜测，她这些年所期望的真相，都是真的！
她心中泛痛，鼻尖一酸，明明还看着慕言清，可眼泪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滑落了出来。
“我没有办法……”
“城丫头，孩子和你，我宁愿此生不要孩子，也只想你好好的活着……”
阿城细眉微蹙，手中使劲儿，在挣脱他的双手的同时，连手中的瓷杯也一并摔了出去。
她一边止不住眼泪，一边却还在狠狠道：“你骗我！”
“若是如此，你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慕言清看着她落泪，心中也是痛苦，声音变得哽咽，“我若告诉了你，你如何狠的下心，不要这个孩子？”
阿城一愣。
是啊，当初她被连东庭告知真实身份，来到南国寻解结之法，谁知，便是她腹中的孩子。
哪怕是如此，她依旧决定生下不悔。
就算当时慕言清告诉她，她的选择，仍是不会有半分改变。
“城丫头，只是我没想到，为了孩子……你会那般决绝……”
“我更没想到，你竟是女帝之女，身上本就有十八死结，而孩子……也被连东庭保了下来……”
“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不是我，你又怎么会绝望的浴火自焚……
那时的你，该是有多痛苦……
他说着，眼角一颗晶莹之物滑落。
阿城眼界模糊，本是看不清的，她只能看到眼前的男子红着眼，痛苦之际。
可她感受到，她的手背上有一个带着灼热的温度的东西滴落。
不是她自己的。
阿城惊异之下眨了好几次眼，才能看清眼前事物。
她看见慕言清抬手捂住了他自己双眼，可饶是如此，仍有水光从他面上显现。
这么多年一来，这是她第一看见眼前一向温润如玉，游刃有余的男子哭泣。
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哭的人。
不，在她心里，他是不管遇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解决的神。
可现在，她以为的无所不能的神，竟然在她面前，毫无保留的无声哭泣。
阿城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笑话。
她恨了她自己心爱的人这么多年，到头来才发现，他这些年所忍受的痛苦，并不比自己少半分。
他所做的，她所恨的，都是为了她。
如今，她又该去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