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清看着玄城，眸中深邃。
他不想责备她，毕竟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就算责备她，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城丫头，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一路将他推到这个位子上，只会让他们隔得更远。
玄城低头抿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她眼中纷杂的情绪。
她说：“很久以前，你就对我说要给我一个全新的大兴，它会比之前的大兴要更繁华，更昌盛……”
“可我根本不想要。”
“当初在明月谷，战王兴炎第二次去请你出山时，我与云柒在院中闲聊。”
“我问他，为什么他们会认为你一定会出山入世？”
“他说，因为我。”
玄城说着抬眼看向慕言清，眸中是他看不透的情绪，是心痛，是平淡，是释然？
他看不懂。
慕言清自诩阅人无数，却独独看不清他心尖上的女子。
她根本不想要。
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
一壶清酒，两盏淡茶，两人携手，清贫此生。
他是知道的。
可是……
他做不到。
他身体里的每一个意识都在冷静的告诉自己，他不能放弃这些，他不能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如果他没有这个能力，他断然不会管这些，可他有，既然有此能力，他又为何不能用此造福万千百姓？
什么荣华富贵？
他亦不想要！
但事已至此，他怎么能舍弃万人安危去成全自己？
所以，说到最后，是他亲手推开了玄城。
他也没想到，那时在明月谷，云柒竟然和她聊了这些。
“先生……”
“不，陛下，你的心里，纵使有我，可也有千万百姓，我孤身一人，又如何比得过陛下心中千千万万的人？”
“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当以一腔热血报效家国，你生于书香之家，受尽君子之道的熏陶，你的所学所感，你的自尊，你的信仰，根本不会允许你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这百姓之夜。”
玄城眉尖微沉，看着慕言清，认真道：“陛下，你的心里，真的有我的位置吗？”
慕言清与之对视，却是眉头紧锁，心绪不宁。
她说得没错，他从小所受的熏陶，所读的圣贤之书，都无一不在告诉他，既有能力，万山无阻，万死不辞。
‘慕言清，明月谷只是你的借口，是你的心还没有死。’
他突然想起了那时兴炎在明月谷的书房中，对他所说的话。
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想来，原来在他的潜意识里，就种下了天下太平这样的鸿鹄之志。
见他久久无言，玄城忽然笑了。
她由轻笑转为放声大笑，笑得灿烂，却也笑得悲伤。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
她停住笑意，看向慕言清的眸中没有一丝感情，“陛下，您既有此之志，那便不要再回头了。”
“这天下，不久便会再次归一，归于您的手中。”
“玄城不才，只愿在一小村庄里，做一介凡人，然教养再造之恩，不得不报，故以此为献，我这样，可说清楚了？”
教养之恩。
再造之恩。
她报的恩，并不仅仅是在报慕言清的恩，更是在报卫庭东的恩。
没有慕言清，她只怕还是胸无大志，腹中无墨的粗鄙女子。
没有卫庭东，她就不可能懂得生离死别的痛苦，更不能知晓奉献的无私，她也不会活到今天。
慕言清心中传来阵阵疼痛，“城丫头……”
“我不需要你报恩……”
“从来都不要。”
声音带着无奈，更带着浓浓的愁意。
玄城淡淡一笑，“可他要。”
他要这天下归一。
他要百姓安宁。
他要天下再无征战。
语毕，玄城拿起长生诀，拂袖而去，果断利落。
慕言清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叫住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叫出声音。
他这半生，戎马征战，生生死死，什么没有见过，可在她面前，他所有的勇气与自信，统统都不作数了。
可他要。
短短的三个字，让他明白了玄城此行的目的。
怪不得她一般固执。
怪不得她一定要将他推向这个位置。
怪不得，她非要收回北匈，要这天下一统。
原来，都是为了他。
都是为了卫庭东！
慕言清心中波涛汹涌，情绪难平。
他烦躁的一把将桌上他之前端来的东西尽数摔倒了地上，物品的掉落声，碗盘的破碎声，都是他心中的声声怒意。
连东庭！
你凭什么！
他承认，他生气了，他吃醋了。
他现在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是因为一个死人，一个已经死了快半年的人！
慕言清恼怒的看了一眼玄城的房门，已经是紧闭了，他长袖一挥，愤然离去。
玄城在房中一惊一愣的。
她在房中听到得一清二楚，这是她第一次见慕言清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蓦地明白了，慕言清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男子。
这些年，他一直淡然处世，久到所有的人都忘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凡人。
玄城开始思考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可她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
慕言清现今在她和权利面前犹豫不决，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倒不如……
不如她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用卫庭东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这样，对谁都好……
先生，等到有一日，你坐拥天下，能够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宁平和的安居之所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玄城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
玄城垂眼，看向腰间的长生诀，它的剑柄上，是卫庭东留给她的剑穗。
长生锁。
他不知道，这把锁在锁上长生诀时，也将她所有的时光也一并锁在了过去。
这辈子她都会记得，有一个名叫卫庭东的男子，爱她入骨，却又求而不得，仍是为自己牺牲了性命。
她不自觉的抚上腰间的逸云剑。
这是她出入不离身的东西。
那些在首饰盒里静静放着的物品，终究不再被她拿起。
她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离身的东西，如今，也已被他物所取代。
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