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R会议结束的那天，简舒挂着新买的相机，穿了件女士西装，以祁深助理的身份悄悄混进会场了。
没有人盘问她为什么不与自己的雇主一起入场，因为这天各大媒体都得了特赦令，蜂拥进场，一片混乱。
媒体的目标除了报道会议成果、获奖项目，更重要的是采访意气风发的信息研究者以及全球顶尖企业代表人。
毕竟科技成果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利益以及超乎想象的未来。
隆重程度相当于信息界的红毯现场。
还有些课题已经与相关企业在会议进行中就签约完毕，小组成员们正悠哉悠哉地品着红酒，四处攀谈。
这倒让左顾右盼的简舒大开眼界。
她在这20多天里多多少少认识了几个熟面孔，除开天生丽质的卡洛和鹤立鸡群的祁深，大多还是目光木讷不善言辞且还荡漾着和眼镜厚度成正比的啤酒肚大叔们和爷爷们。
而这些欧洲老汉在今天竟然跟换了一个人似的，颇有宴会资深猎手的模样。
当然，他们狩猎的不止是商业大佬的投资，更是毫无顾忌你来我往地挖其他小组的墙角。
简舒被驾着专业摄影机的媒体们挤到墙角处，刚想顺着墙根溜出去，一打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几乎被包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的背影，然后很快就退了回去。
那个依旧笔直挺立的背影，是祁深。
恋爱是件很神奇的事，人类像是突然觉醒了任何时刻任何地点从人群中瞬间认出恋爱对象的潜力，堪比装载了特定识别器的新型雷达。
正因为对自己的雷达有一定程度的自信，简舒才敢瞒着祁深偷偷到了会场来。她靠在墙上想，不知道何时才能抓到祁深稍微空闲的时候，毕竟特意背上相机可不是为了拍个后脑勺的。
她又探头望了望，这次能看见祁深的侧脸了。他微微低头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老教授，面上依旧是熟悉的认真神态，且会在对方停顿的时候开口回应几句。
他听人说话，总是这般专注，也总是淡然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只是他一贯的神态，却透露出气定神闲的泰然和从容不迫的修养。
不过今天的祁深还是与往常不同，虽然他和其他同事一样穿上了西装，却好像让简舒见到了一个完全收敛了少年气，越发沉稳和……
祁深忽然偏过头看了看墙边吵闹的媒体。
老教授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还未待他开口询问，祁深便收回了目光，缓缓道：“抱歉。”
看，祁深的雷达精确度也不差。
缩回脖子的简舒心虚地往另一边机器的空隙中钻了出去，心想要暂且退出祁深的雷达感应范围，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高挑的人。
简舒未抬头先诚恳低头道歉：“Sorry，em…”
“噢，真不可思议，简！”那人反而热烈地靠上来，毫不介意拢了拢简舒的肩膀，“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简舒听到这声音和语气马上就反应过来是卡洛，她听出了卡洛话里的关心，但卡洛看到简舒的第一反应竟然为了她是单独一人而惊叹，又让简舒稍稍无语。
“卡洛。”简舒抬头，带着几分无奈道：“你也以为我是丧失了独立行动的能力吗。”
卡洛一听，忍不住嗤嗤地笑出来：“抱歉啊，21天就可以养成一个习惯反射。你的身边没有出现Werstain，可真让人不习惯。”
简舒熟练地把话题接下去：“为了让你改掉这个习惯，我今天可是特意单独出来逛逛。”“噢。”卡洛点点头，“明白了，你是偷偷来的，Werstain并不知道。”
这回简舒忍俊不禁，举了举手中的相机道：“是啊，并且我需要躲到颁奖结束。”
“想要拍下Werstain课题组领奖的照片，大大方方拍不就好了？”卡洛很是疑惑。
简舒淡笑着摇摇头。
这个摇头当然没有解决卡洛的疑惑，但她十分聪明地换了个话题：“所以你刚刚是差点碰到Werstain了？”
简舒回说：“还好他很忙，我暂时没有被发现。”
“那当然。”卡洛像想起什么，明媚地笑了笑，“最后阶段所有人都还在赶进度，他竟然提前五天交了最终报告。那些老头们在研究所找不到他，不可能轻易放过现在的机会。”
卡洛说着，脸上的笑又突然消失，脸色渐渐阴沉：“但是他可害苦了我这样的普通成员，各组莫名其妙开始了时间竞赛。”
她望着简舒凄惨道：“简，你能想象吗？这五天我一共就睡了10小时……”
自从简舒坐在酒店大厅等着祁深的那个深夜，祁深就没有再加过班，甚至有时会早早回来，再亲自与简舒一起外出。
祁深甚至空闲到带着简舒逛完了小半个城市。
间接导致祁深这个工作狂魔提前旷工的简舒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但又不能不打自招，她沉痛地回望卡洛，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辛苦了。”
“简舒。”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简舒的动作短暂地一定，然后扭头看了过去。糟糕，和卡洛聊得太久她竟然忘记应该躲远一点的。
祁深也同样看着她，只不过眉心有隐隐的褶皱。
“Werstain！”卡洛自然地招呼道，“真亏你能从老头……老师们那里脱身啊。”
“嗯。”祁深看了卡洛一眼，又很快对简舒道，“过来。”
简舒扯了扯嘴角，抬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就随意对着祁深按下了快门。
祁深也不动，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她。
卡洛看得目瞪口呆，不是为了偷偷给祁深拍照才带相机的吗，简舒此刻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动作起来。
此刻的卡洛总算意识到好像两个人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祁深见到出现在会场的简舒竟然没有一点高兴。一般的情侣不应该非常惊喜甚至来个拥抱吗？
简舒拍好了，摁下按键看了看自己刚刚乱拍的“杰作”，朝祁深走过去伸出相机露出屏幕：“你看，你的样子就是很凶。”
祁深闻言眉头下意识皱得更加明显，他只看着简舒，却又不自然地移开一瞬目光：“抱歉，我没有，要凶你。”
他笨拙地调整语气甚至表情，但毕竟他很少如此练习，还是有藏不住的情绪表露出来：“我很意外，简舒。”
他试图慢慢解释原因：“这一天我也许会很忙。没有办法照顾你。”
“我们交流的结果，你会等我回去。”祁深很少说这么多话，“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而且悄悄来了也没有第一时间找到自己，反而与卡洛聊得很开心。
“当时我也没有答应吧。”简舒为了自己少得可怜的权益反驳道，“我们讨论的结果应该是，你尽管放心去工作好了。”
祁深低声道：“我以为你去哪里，做什么，会告诉我。”除此之外，他都很难接受。
简舒沉默地吸了一口气。
昨晚她与祁深进行这个话题的讨论，简舒没有对她一个24岁的成年人去参观热闹的会场需不需要照顾的问题跟祁深理论，就是不愿意吵架。
祁深总是冷静自持的，他会为了这些小事如此计较是因为他病了。
简舒在面对祁深时，总以为自己的退让和包容能让祁深慢慢获取安全感，他便不会这般。
但是简舒努力了这么久，还是连点希望都看不到。
在简舒这是自由问题，在祁深那便是心病，他有时候甚至偏执到简舒难以想象的地步。难道简舒的怀柔方法一开始就是错的？
还没等简舒自我怀疑个几秒钟，祁深却先忍不住了，她一沉默，祁深就忍不住去猜她的心思。
但是他在这方面没有一点天赋，似乎能想到的都是最坏的结局。他所有情绪已经克制很多，怕把人吓跑了。
祁深伸手去牵她，已经成为了身体的习惯。
简舒用了些力，没抽出来，最后也只能练就祁深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眼光的从容，就这么着吧。
违逆祁深只会让情况更严重，简舒现在的只有这一点。
果然，感受到简舒的温度，祁深的心神就安定下来，这才有空余对旁边哑然无语的卡洛点头致意：“抱歉。我们先失陪了。”
卡洛复杂地看了一眼祁深，目光就像在看陌生人，然后呆呆地点点头。
她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惊讶的表情依旧没有从脸上消失。
要不是亲眼所见，卡洛完全无法想象祁深可能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他甚至毫无顾忌地表露出了不经掩饰的情绪和偏执的控制欲。
当然，此刻连简舒都无法想象的是，她如此轻易地用自由去与祁深不讲道理的短暂情绪冲动做交换，是以为这样的状态也会是短暂的。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这时还太年轻，没有真正明白这是场一旦上了桌便从此失去掌控权的交易——
因为对方的筹码实在太过贵重，在往后的几十年里，她只剩下不停跟牌一条路可以走。
话题回到此刻。
如何和好对于简舒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毕竟这时候她还自以为掌控着祁深情绪的开关，只要服软，然后表现出“我需要你如何”，祁深就又是那个万事好说的祁深。
所以当她被祁深带到一个稍微僻静些的地方，便停下来不要走了。
“坐会儿吧。”简舒道，“走太远了。”
祁深听到了，没有应声，就近推开了一间暂时没有人使用的休息室，把简舒领了进去。
他拉着简舒在沙发上坐下，还是开口道：“喝点水好么。”
这时候简舒当然点头，只要祁深恢复正常心态，喝什么都行。
祁深默默松开了简舒的手，取了一次性杯子给她倒水，看她一边小口喝水一边偷偷打量自己，心里莫名的压抑才散了许多。
简舒实在喝饱了，刚放下杯子，祁深又自然而然占了她一只手，好像握着才舒服。 “差点忘了。”简舒别扭地想要单手摘下相机，祁深又侧过身来帮她取下来了。
“要省电。”简舒说，“等你们组颁奖了我给你拍照。”
祁深静静地望着她。
“不想我给你拍吗？”简舒又问，离哄好祁深不差几步了。
“不是。”他回说，“有别人做的，你不用。”
“别人拍的和我拍的怎么一样。”简舒故意道，“我还能拍到你生气的样子，还有你……”
祁深没等她说完，偏头吻了她一下，轻轻说道：“不是有意生气，对不起。”
简舒推开他：“道歉就道歉，耍流氓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嗯。”祁深握紧简舒的手，只要简舒呆在祁深身边，他立马就跟顺毛的猫儿似的，简舒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
“还有你笑的样子。”简舒觉得自己跟哄小孩儿似的，“到时候你对着我镜头笑一下怎么样。”
祁深听了，不自觉便露出个浅笑来：“好。”
简舒愣了愣，慢慢说：“算了，你别在别人面前笑了。”
“嗯。”祁深又应了。
简舒也没想到自己稍微花点心思就能把祁深哄成这样，虽然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但是总感觉稀罕的少年气一下子被激了出来，这样子的祁深简舒还是第一次见。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这次却是祁深先问：“是不是一个人会无趣，所以没有听话？”
啊？
简舒选择性忽略了没有听话四个字，她还要怎么听话？
“没有啊。”简舒趁祁深没有抓实，抽回自己的手，半生气道，“想给你拍照，不信就算了。”
祁深这次却没有着急牵回来，低声道：“明明跟我在一次的时候很乖，稍微看不住就会跑。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么？”
简舒惊讶看向祁深：“我又不是挂件，也不想引人注目。”
“引人注目是不好。”祁深略微赞许，又道，“那怎么办，关起来么？”
简舒用力锤了祁深两下，西服都被她锤出印子，想必挺疼的，不过祁深也没躲。
“你不要开这种恐怖玩笑。”简舒硬着声音道。介于上次简舒胆敢说出“以前没有你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祁深能当场失控，她只能挑这种色厉内荏的警告来说。
完全不敢说到点子上。
“嗯。”祁深这次去寻简舒的手，重新握在手心里，才道，“关起来你会跟我闹脾气，这样也不好。”
祁深居然真的认真分析利弊让简舒有点细思极恐，她发挥了终极转移话题术：“颁奖仪式是不是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