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舒蹭地站起来，带着几丝慌乱。她以为自己是剧组唯一的闲人，日常工作就配合别人改剧本或者安排飞页。现在竟然面临对明星讲戏的大难题，她始料未及。一时间，她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自己写过的剧本。
杨成君也站了起来，朝着导演的方向大喊了声：“到，编剧就来！”
她们离导演远了些，中间还有几个人帮忙递了话，跟传召简舒觐见似的。
杨成君拉住简舒，像是先知般往她手里递了剧本，小声问：“用不用我跟着过去？”
简舒来不及夸杨成君实在是太贴心，只说：“演员身边都没有助理，单我带过去不太合适。成君姐，你别担心，这是让我展示一下专业能力呢。”
说罢简舒便快步走进了风里，不知身后的杨成君用担忧的眼神目送她，又拿出了手机，第一时间向前雇主汇报工作。
围观走戏的工作人员给简舒让开了一条道，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众人。特别是两位主演。
饰演剧中男二号七王爷秦凛，也就是歌手转型过来的小鲜肉徐亦然正不加掩饰地盯着简舒看。他个头很高，看着简舒，不免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简舒只能略微看到他的下颚线，从外形和人物符合度上给他打了个8分。
这是个很高的分数了。毕竟剧中的七王爷秦凛是何等风流人物。简舒在创作的时候还担心找不到合适的演员。今日见到意气风发的徐亦然，第一印象倒觉得不错。
不过徐亦然旁边站着的女主角何如蜜就一脸的不耐烦了。何如蜜就是昨天人气高到差点被拦在场外错过开机仪式的当红女演员。非科班出身的她，因了一副好样貌和吃货纯真人设，很有观众缘，网上对她的最高评价就是说她人如其名。如今看来，人设也只能是人设，现实总有出入。
“编剧，你抓紧时间给他俩讲个戏。”何导的脸色也不太好，他虽然嘴上说他俩，实则眼神只看女主角何如蜜。
“剧情和动作都不用说了，我讲了三四遍，你主要讲一下那个神态和表现。”何导摆摆手，“我去看一下场景，给你十分钟。”
何导说罢，像是一秒钟也不想浪费，带了几个人就往人群外面走。
认真工作的何导，在片场从来只叫专业名称，不喊人的名字。一视同仁，很是有威严。尤其珍惜时间，十分钟，只给简舒十分钟！
事已至此，简舒也没办法说什么“我来讲不太好吧”、“何导你不再看看吗”、“我怕讲不好”等乱七八糟的推辞了。虽然简舒真的全无准备，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场，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呢。
但一个简单的戏就要让导演讲个三四遍剧情动作，这当红小花何如蜜，看来不是什么好啃的骨头。
“那……”简舒尝试着开口，“我们就交流交流。”
“编剧。”徐亦然突然跟着她说了话，倒是一口天生的好嗓子，跟有重量般。“你声音太小了。你要不要拿后面那个喇叭说话。”徐亦然看着手里的剧本，漫不经心地提出意见，完全没有一点客气。
“抱歉！”简舒摸不准徐亦然这是在刻意为难她还是单纯地说个事实，她提高了音量，“这场智斗夺权的戏，你们可以再走一遍吗，我看看……”
“我们都走了三四遍了。”何如蜜娇嫩的声音打断了她，因为激动声音略显得尖细，“怎么还走啊，你直接说重点就行了。”
一句话快要把简舒气死：你不给我演一遍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演不好的重点啊！
简舒脸上还挂着笑，只能下意识去看徐亦然的反应，连徐亦然这个陪着女主三番两次试戏走戏的苦力都没说什么，何如蜜这脾气也太大了……
徐亦然面无表情，就着剧组拉过来的打光灯依旧盯着剧本，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也丝毫没有发作或者和稀泥的意思。
怎么办。徐亦然的段位可比何如蜜高多了，他这是要袖手旁观，任由半路杀出来讲戏的编剧和麻烦精女主角互相斗法。
简舒压下了意难平，只拍摄第一天，恐怕以后还有的作妖。工作不能不做，何导只给她十分钟。
她装模作样地也翻了翻剧本，顺着何如蜜的话说：“行。不如你们提问吧，这样比较省时间。免得让女孩子冷着了。”
徐亦然抬眸看了简舒一眼，默认了。
何如蜜皱起了细眉。编剧这一句话，看似是顺着她，其实是在说她受不了冷耍大牌。同样是女孩子，简舒让她走戏都不嫌麻烦，都是为她着想。一句话就把何如蜜噎死了，她总不能这个时候才反悔说自己要走戏，打自己的脸吧。
“那你说说，女主角说这一大段话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何如蜜将不满直接反应在提问上，首先发难。
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简舒心里吐槽，面上还要装着认真思考的样子。女主角想什么我全给你说明白了，你演出来的是活人还是纸片人啊。就不能自己想吗，这片酬给你还是给我啊。难道女主角说一句话编剧都要给你写个八百字赏析吗，这个问题都能说半小时了，你给我额外工资吗！
她心里给弹幕似的一下刷屏了十几句呛死这个作精的话，却沉吟一声，把自己参加专业考试的概括水平调动出来，言简意赅道：“这个问题，提的很好。”
此话一出，何如蜜一脸莫名其妙。她是在给简舒使绊子，怎么简舒反倒过来夸她。
徐亦然听言，也从剧本里抬起头来，审视的目光落到了简舒身上，像是也要认真听讲似的。
“何小姐这句话，问的都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有深层含义。”简舒没关注两人的反应，只“语重心长”说下去，“其实，女主角在这个时候，也不想说这么一大段话。何小姐，也不想说这么长的台词。你们都是一样的。”
“只是，各有各的难处。剧中女主在跟这个掌权的李将军演戏，她做足了气派，才让李将军相信她是宫里来的太监。可惜，这个李将军蠢笨，连宫里人的派头和话中有话都不能理解，女主才不得，不说这么一段大白话。何小姐，是因为要工作，按着剧本演，才不得不背这么一大段台词。按理说，你们的心理，还是有共通之处的。”
简舒说完，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徐亦然轻笑出声，简舒看上去在讲戏，实则每一句都从表面和内里扎何如蜜的心。他不掩饰自己笑出声来，说了句：“编剧，戏讲得挺有意思。”
何如蜜一时间没听出来，但简舒的话还挺有道理，虽然哪哪不太对劲。她又开了腔：“我有什么不想说台词的。这点台词，我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
她的话里，完全没有和剧本搭一点边。合着简舒讲的话都白讲了，她还在意自己的“聪明”人设。
是，台词背得下来不是演员的基本功吗，有什么好炫耀的。简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是，何小姐记忆力非常好。”简舒继续夸她，“时时刻刻记着这些台词，记得这是台词。”
“什么意思？”何如蜜的脑袋已经不太够用了。
简舒觉得她能在娱乐圈混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有福，她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和女主傅言言一样，说大白话：“你何不试着忘记这是台词，你只需要按照理解去演，不需要按照剧本的每一个字去演。比如说，很多语气助词，的，了，啊，还有神态的侧重点，都是由何小姐你去发挥的。这个剧本的女主角是你，但你在戏里，不是剧本的女主角，只是傅言言。何小姐想演成什么样的傅言言，傅言言在观众眼里，就是什么样的。”
何如蜜听了她这段大白话，真略有所思，看简舒的眼神变了变。她像被简舒的专注认真代入进去，暂时忘记维持自己的咔位，直接问：“可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
“你到底看没看过剧本！”啪地一声，不知何时回来的张导将剧本摔在了旁边放杂物的桌子上，怒不可遏。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一瞬间，直径6米，鸦雀无声。
“这种问题都要别人告诉你吗！”张导瞪着何如蜜，喘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何如蜜赶出去。
简舒没敢说话，但突然发现，张导一生气，说话时普通话特别标准。这是什么属性啊，这个导演这么好玩的吗。
“编剧给你讲得那么清楚，女主角到底你是演还是让编剧去演噻。”何导缓了缓语气，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因为何如蜜快哭了。
“之前走的那几遍戏，你不是用力过度，就是表情跟不上。其实你走机位走得挺不错的呀。但是你要带着感情去演啊，你在那照着剧本背，我随便找个朗读的来演不比你背的好吗？”张导一看自己把女主角吓哭了，语气又软了几分，开始以理服人，顺带挑了点何如蜜的优点说。但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话说一半，又把事实给漏出来了。
何如蜜已经捂住了眼睛，她像是恼羞成怒，又控制不住自己，竟然跟导演顶嘴道：“那你也要给我时间酝酿感情啊！大半夜叫人家跑过来化妆演戏，一小时前我才知道要演什么，我哪有时间去找状态啊！”
张导啧了一声，简直是快要怒发冲冠：“你要多久时间！一小时不够难道我要给你一天时间吗？剧组都不用工作了？还是演一天给你放一天假？你看看徐亦然，他怎么就有状态你没有啊？”
“行了行了，老张，张导！”副导演李贺已经上来劝，拉住张导就往外拉，“那边出了点问题，你去看看……”
“如蜜！你别哭啊。”又有何如蜜这边带来的助理上前照顾何如蜜，“我们补补妆啊，那待会儿再演。”
“演什么！”何如蜜泪眼婆娑，甩开自己的助理，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喊，“是，我没别人演得好。那你们找别人去啊，这戏我不演了！”说完还一跺脚，转身哭着跑开了。
本已经作罢的张导见她这样，冲李贺张大嘴巴，指着何如蜜的手都在颤抖：“谁挑的女主角？！啊？就这样，也来找我导戏？个个都这样，还拍什么？”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简舒还站在混乱的中心，面对一团乱的情况，摇了摇头：
拍摄第一天的凌晨，复杂。
她已经开始想念小花公寓的701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