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深刚销假回校的那天,小小的办公室被学生们堵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可是积攒了两天的问题就等祁深回来解答。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本就沉默寡言的祁深,在回答问题以外几乎是一言不发。
于是“祁老师可能出事了”的传言在物院不胫而走,一众学子的求知欲瞬间转向祁老师的八卦上。
不过,学生们当然不敢去问祁深,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只能另寻他法。
一天以后,隔壁办公室的郑昌副教授终于忍无可忍,下了禁令:
“有问题的通通给我发邮件问!除了专业问题一律垃圾箱!”
此令一出,又逢期末停课时段,简直给祁深真正达到一言不发的程度做出了卓越贡献。
办公室的门开着,一眼就能看见全貌,以及那个对着电脑笔直坐着的男人。
谭雪苑礼貌地轻轻敲了敲门,声音爽朗:“祁老师,还不下班吗?”
她侧着身站在门边,脸上是甜美的微笑。
谭雪苑站着,直到脸上的笑容快要僵硬,才等到了祁深淡淡的一句“没有。”
他说着,却没有抬眼去看,来人是谁。
谭雪苑当然不会介意祁深的淡漠,甚至有那么点甘之如饴的味道。
祁深一句普通至极的回应在谭雪苑那都成了特定的信号——他理我了。
得了这样的信号,谭雪苑像得了圣旨似的,“自然”地迈入了办公室,走到祁深旁站定道:“是不是我们的问题太多了?耽误了老师的下班时间。”
感觉到有人接近,键盘上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祁深道:“没有。”
一模一样的话语,没有起伏,没有变化。
“那就好。”谭雪苑微微笑道。
谭雪苑说完就安静了下来,站在一旁不知在看什么。
祁深忽然心里涌上一阵失控的烦躁,他这次停了下来,偏过头去看谭雪苑,想问有事么。
可当他对上谭雪苑水灵的眼睛,手指却一不小心按在了空格键上,用力得泛白。
只一瞬,他便将目光移回了屏幕上,原本写得整齐紧凑的文档顿时空出了好几行,只剩下小小的竖线光标沉默地闪动着。
“啊……”谭雪苑也看到了屏幕的花白,随机轻轻地惊叹出声,“对不起,祁老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祁深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沉默地保存文档,合上电脑。
拔线,装包。
“祁老师,你……”谭雪苑见祁深默不作声地收拾东西,这回真的慌了,“对不起……你生气了吗?”
“没有。”祁深低头将工作桌案恢复成使用前的样子,冷漠道。
冷酷的话音还绕在谭雪苑耳边让她不停地思考祁深的情绪。
而祁深已经完成了整理工作,擦过呆呆站着的谭雪苑走出门口。
谭雪苑胆战心惊地追了出去:“祁老师!”
她甚至想伸手去拽祁深的胳膊,还好祁深听到了喊声,转过身来。
“对不起。我……”谭雪苑吞吞吐吐地,“我不是故意打扰你……您的。我……我们都很担心您……怕您心情不好,同学们……”
“抱歉。”
祁深低头看了谭雪苑一眼,总算说了句除开没有以外的话。
他道歉,是因为他好像把这个女孩子弄哭了。
谭雪苑抹着眼泪抽泣:“对不起。我错了,明明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哇,祁老师好凶呜……”
眼看着谭雪苑情绪越来越激动,就要哭到错乱。上一秒还在怪自己打扰到别人,下一秒就觉得都是祁深的太凶的错。
祁深的内心也不是毫无波澜,他感到烦躁。
烦躁。
铺天盖地的烦躁。
想毁灭,想撕裂的烦躁。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下意识想摸一摸胸口的药盒,却又想起来自己昨天亲手把药盒砸碎了……
祁深盯着面前哭得面红耳赤,眼睛如同兔子一般的谭雪苑,忽然感觉头痛欲裂,甚至连谭雪苑一张一合的嘴都被消了音。
他怎么会觉得谭雪苑的眼睛和简舒的很像呢?难道仅仅因为谭雪苑的眼神带着和以前的简舒一般的光芒?
可是不对。
完全不对。
祁深的视线落在了谭雪苑那双眼睛上,被泪水沾湿却依旧要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上。
如果这是简舒的眼睛。
这个念头只是略微地,羽毛般地在祁深头脑里飘了出来,便在刹那间侵略了祁深的神经中枢,让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如果这是简舒的眼睛,他甚至愿意跪下来,只要她不再落泪。
祁深不受控制地喘了下,想象给他带来的片刻的宁静,会让他在清醒时落入暴走的心痛。
这样的想象,是穿肠毒药。
它不会让祁深死,却会让他疯狂。
他残忍地想。
这双眼睛,不是他要的。
就算哭瞎了,也无所谓。
“你这样……”祁深缓慢道,他将每一个字都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再清晰地吐出来。
像行走上钢丝上的人,谨慎地控制平衡。
“是否需要通知你的辅导员以及指导老师过来处理。”他垂眸,掩盖下所有暴虐和疯狂的颜色。
又是那个沉着冷静的祁深了。
“我负全责。”他说。
谭雪苑怔住了,她能感受到祁深认真的态度。也明白祁深并不是在用辅导员什么的威胁她,但是谭雪苑还是低估了祁深的钢板脑回路。
一般男生遇到这种情况不应该是手忙脚乱地哄女孩子嘛?
“不……不需要。”谭雪苑吃惊地睁大眼睛,忘记了哭泣。
祁深听言,利落转身:“记得锁门。”
直到摸到了停车场里悍马的车门,祁深才像活过来一样,微微弓着后背,像只疼痛的虾。
他拉开车门将电脑包扔了进去,复又关上。
他知道,他无法驾驶了。
到达S市的第一个小时里,一切正常。
第三个小时,他回到了小花公寓702,开始出现间歇性心律不齐的情况。
第四个小时,心脏钝痛,呼吸困难,感官模糊。
第五个小时,之前明显好转的躁郁症开始发作,情绪失控。
第七个小时,失眠。
第九个小时,到达学校。
第十个小时,记忆断片。
他离开敦煌,到底是两天,还是三天,祁深已经记不清了。他明明可以简单自如地完成量子数学计算,却看着日历看着时钟也无法计算十以内的加减法。
潜意识里,排斥着那天的校准基数。
似乎这之后,记忆被分割成了一块块碎片,就在刚刚,他是如何走下楼梯又如何通过参照物寻找到车辆停泊的地方,毫无印象。
好像一睁眼,他就在车前,没有离开过。
那么这几天的工作场景都是他的想象?其实他现在是处于到达S市后的第九个小时,正要离开停车场去工作?
不对。
那些狂躁到要爆发的情绪应该不是幻想,祁深眉头紧蹙,压抑着浑身上下的疼痛感思考着。
就算在简舒回国后,祁深刚开始习惯没有她的生活,也不曾出现过要依靠疼痛和情绪判定记忆的情况。
这一次,真的太糟了。
祁深扶靠着悍马,想在这一刻,这个地方,一步也不需要动。
就这样,陷入死亡。
死亡就能停止思考,也没有痛苦。
如果思考不能停止,他会控制不了地去计算和简舒的距离而不是那些冰冷的公式。
他会把所有常识、法律都置若罔闻,思考的最优先级只能是如何把简舒弄回自己身边。无论什么方式,什么后果。
毕竟他们那么近,用最快的交通工具只需要3小时20分钟28秒±20秒就可以相见。
只有这个时刻,祁深能刻进脑子里。
祁深痛苦地喘出一息,如果痛苦不能停止,超过了承受范围,痛到让他感受到恐惧。
他甚至矛盾地为简舒不在身边而感到庆幸,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因为疼痛做出什么。
祁深靠在车门上翻了个身,伸手捂着痉挛的胃,逼迫自己去回忆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直到他真正丧失了所有行动能力,他才略微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