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祁深生平头一次悠闲度日。
短短的假期伊始，他很快便打破了重复十几年的作息规律。
半夜睡去，下午醒来。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整个祁家的规矩都因为他的作息改变，他只是觉得这样也很好。
毕竟，他每一天只需要完成三件事。
第一件从下午开始，稍微花些时间，出门去。通常要到入夜时分回到祁家。然后在蔡淑敏欲言又止的眼神中安静地用完晚饭。最后还要分别接听祁湛的问候电话和祁震远在他国的教育电话才可以步入私人空间。
第二件事，是做些简单的阅读。
祁深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摸黑翻过一页。
他抚摸着陈旧纸张上的纹路，似乎还能摸到纸张背面因为书写力度而凹陷的笔痕。
这本笔记才写了一半，依旧是中英双语的记录。每一条笔记，都会在原文下用中文再誊写一遍。
这是简舒的习惯，这本笔记，是简舒回国后的阅读笔记中的一本。
简舒的整个房间都是他整理的，从中悄悄拿去一些东西，粗心的她根本不会发现。
祁深意识到这种行为是错误并且危险的时候，已经将这本稍微小一些的笔记本放在了自己夹克的口袋中，然后寻常地继续打扫和整理。
这个本子里的内容，祁深早就熟悉到每一个字母，在脑中再现每一个单词。
“一个人有两个我，一个在黑暗中醒着，一个在光明中睡着。我是烈火，也是枯枝。”
祁深从脑海中读到这句，停顿了下。
他是通过简舒才接触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以前的他认为诗句不知所谓毫无意义，现在的他却感觉每一句都在诉说他本身。
他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一半放任。
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祁深在跳变的光线中眯了眯眼，微微抬起头，再将手中翻开的书页缓缓合上，握在手心里。
他要开始做第三件事了。
现在是夜色最好的时刻，而美国，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刻。
祁深空出一只手，操作电脑打开了来自美国的邮件。
电脑屏幕完全亮起，蓝白色的光映在祁深棱廓越发分明的脸上，将他的眉眼都映得冷酷。
【亲爱的Werstain，虽然按照约定的时间通信，但我还是希望今夜你可以安寝。今天洛杉矶的天气棒极了，图片，图片，从我这里可以看见……不知道中国的天气如何……】
祁深面沉如水地跳过热情的问候和一大堆废话，往下拉到了正文。
【好啦，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听这些，以上都是模板。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沟通诊疗过程也需要适当地符合专业需求。如果以上这些废话能让你稍微放松一些，就说明我值这个价钱。】
【那么，你今天原谅她了吗？】
这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今天对祁深的诊疗，依旧是仅有一句，直击灵魂的提问。
从在701见到简舒母亲的那一天，祁深就将和私人心理医生交谈的频率从一个月一次变更成了每日一次。
在感情这件事上，祁深的反应远比正常人要剧烈太多。这样的程度在一年前，他的心理医生就有所了解。但在祁深做出了回国的选择之后，症状开始慢慢减轻，几近正常。
当然，祁深现在的情况要复杂得多。
前五天，面对这个问题，答案都是，没有。
只是简单的一个单词而已。
在祁深回答完这个问题以后，这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心理医生还会竭尽所能引导祁深表达出更多文字。邮件只是一个开始谈话的信号，为了方便，这个心理医生还争取到了和祁深在聊天软件上交流的条件。
特别在说到祁深每一天都去公寓楼下等待的细节，祁深会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今天有没有看见她，她几点几分下了楼，穿了什么样的衣服。这些像是跟踪狂一样可怕的信息在心理咨询师这里却如同看见路线上的里程碑一般可喜。
真正的跟踪狂变态和偏执型极端天才准确来说并没有什么分水岭，否则也不会有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的说法。但在意识形态上，却有着本质上的差别。
这个本质差别就在于，后者时刻保持着清醒，理智上辨别着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并且想方设法改变。而真正的变态，只会享受这个接近犯罪的过程，潜意识里认为犯罪即是美学。
祁深每多对心理医生说一句话，无论是关于什么，都说明着他急切想要摆脱现在的状况的心情。理智告诉他，不能将所有的关注点放在简舒身上，可是他的心理却没有办法接受要将简舒从生活中剥离的现实。
今天是面对同一个问题的第六天。
祁深为了回答问题，点开了聊天软件。
他注视着空白的输入框，抚摸着笔记本的修长手指离开了硬壳封面，最后将笔记本放在一边。
【I could be the one her love could save……
我本来可以成为她可以用爱拯救的人，
she left her mark but I'm still in the dark
但是她却把我和她的痕迹一起留在了这无边的黑暗中。】
他静静敲下两行字，鼠标停在发送键处。
祁深没有点下发送键，轻轻地喘了口气，逼迫自己继续写下去。
【I loved and I loved and I lost you，
爱着 爱着 然后我弄丢了你，
I don't want them to know the secrets，
我不愿他们知道秘密，
I don't want them to know the way I loved you，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有多爱你，
I don't think they'd understand it， no。
我不认为他们会理解 当然不。】
祁深输入完最后一个否定的单词，no，像是从梦中惊醒。不知不觉，人称已经从她，变成了你。
他的眼神一片晦暗，连最后的挣扎都全然隐去。他长按撤销键将上面所有的字母删掉。输入框又变成空白，只剩下光标傻傻地闪着。
如果说，这段失败的感情一定要找到为之负责的人。那么开始的时候，是祁深不懂如何表达。而后来，面对祁深特殊的感情，简舒却退缩了。
【那么，你今天原谅她了吗。】
祁深轻轻吸了口气，答道。
【Now my love feels like a crime。
现在我觉得我的爱似乎像是罪犯一般。】
良久，医生那边才发过来新的消息：
【世界上有一万种人，就有一万种爱情。至少现在还没有人能完全给出爱情的定义。Werstain，为什么要刻意给自己的爱情加上罪恶，故意让自己处于痛苦中。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必须用痛觉去铭记？】
【我收到SER会议的邀请，两天后必须动身前往比利时，做陈述准备。会议完全结束将是25天后。】
【哇，太棒了！果然是天才！但是……怎么突然说这个？】
祁深在说到工作的时候，速度快了很多，面上却丝毫没有颜色，垂着眼眸键入文字：
【27天后，寒假结束，我必须正式工作。108天后，预计完成博士时期的备用课题以评职称。300天后，我也许会做其他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我将慢慢回到所谓正常的生活。】
【有任何问题吗？】医生很快回复道：【我们的治疗目标就是这个吧。】
【不对。】
祁深镇静道：
【我向医学和心理学寻求的所有帮助，只是，为了确定，是否有她以外的事物能改变我。实验结果，比我想象的更糟糕。】
【什么？！】医生有些慌张，难道所有的治疗都会付之东流？祁深最终还是要演变成……
【分手这种事，无关紧要。真正令我害怕的，不是失去她，而是失去她的任何消息。她吃得好么，钱够不够用，会不会生病，遇到什么困难，有什么新的工作，我都不再有权知道。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心脏就已经痛到难以承受。
我已经，承认自己的爱情是罪恶，也已经做好准备，每天只要有她一点消息就能正常活下去的准备。如果没有，没有联系，没有一点信息……抱歉，我无法想象。】
【Werstain！这是条极端的路，你难道要为了爱情要变成彻头彻尾的……】医生的字里行间透出激动的情绪，祁深这个意思就是，只要还能单方面得知那个女孩儿的消息，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
但医生还是继续劝道：【你明知道爱情不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为什么还要把一切压在虚无的浪漫上？仔细想想，Werstain。你没遇到这个女孩之前也可以过得很好，我知道很难，但我们可以先尝试回到以前的状态？】
【我不是按下RESET键就可以重置的机器人。】祁深指尖稳健移动，又说道，【只有她，能让我感到活着是一件有趣的事。】
医生良久才重新发来消息：【那么……我只能换个问题，为了得到她最低限度的信息，你准备的方案有什么？难道是假扮普通朋友一直保持联系？】
祁深眉头一蹙，略想了想：【我并不知道这个方法，如果这是建议，我会考虑。】
医生：……这才不是建议！我建议你和那个女孩断干净你做得到吗。
不过也还好，祁深在感情这件事上太单纯，除了悄悄去看她，没有想到什么坏的方向。一旦祁深表现出犯罪倾向，医生甚至做好觉悟，就算堵上执照也要阻止他。
【其实，分手以后能做普通朋友的例子还是很多的。如果那个女孩愿意的话，你们可以换一种关系相处，时间久了，也许你会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医生苦口婆心地开展了缓兵之计，【很多事情，当事人是……】
【还在吗？Werstain？】医生说了一通，却发现祁深很久没有回复。
又过了一会儿。
【抱歉。】祁深似乎回到了电脑前，【我稍微离开一会，给她发了消息。没有打扰你的发言。】
【行动这么快？想好说什么了吗？】
【关于做普通朋友，询问她的意见。】祁深道，【内容只是交谈的借口，说什么都不太重要。】
【会唐突么。】祁深问道，【我只是，有点想她。】
深夜十一点多，简舒还在逼迫调整剧本，对《傅言传》接下来的改法做了些猜测。放在小桌子上的手机屏幕闪了好几下，她完全没多想，顺手就拿起来看了。
眼睛瞬间睁大——
祁深：【可以做普通朋友么。】
简舒手都有点抖，想划开这条微信消息，差点把手机丢出去。他们分手分得太惨烈，简舒不知是没想起来还是没想过把联系方式都删掉，总之这些天他们就处于互相躺列不说话的状态。
这冷不丁的消息还真是把简舒吓一跳，更别说这什么做普通朋友的内容。
祁深该不是被盗号了吧？
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吗！他背后又有什么高人指点？
简舒终于镇定下来把消息打开，发现完整的消息是：
【可以做普通朋友么。】
【作为朋友，明天早上给你送早饭。】
【没有按时吃饭，瘦了很多。】
【今晚早睡。】
去你个鬼的普通朋友！
简舒啪地一下甩开手机，普通朋友能管这么宽吗！
祁深你能不能好好学学普通朋友的概念再来说话！
——
说明：心理医生和祁深的交谈都是英文的，因为医生是美国人。但是总不能每一句双语翻译凑字数，就重要的句子有英文。
英文部分其实是两首歌的歌词，Fleurie的《Hurts Like Hell》和Aranda的《Still In The Dark》
下一章和好，然后两天后更新（真的谢罪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