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舒起床的时候就是中午了，她今天还算起得早。
一半是因为醒了以后就睡不着，另一半是因为陈娇在客厅哐哐哐地搬东西，吵得跟拿斧头拆家一样。
简舒旁若无人地经过客厅往卫生间走，刷牙的时候还奇怪，陈娇来的时候就没带多少东西，怎么要走了能折腾成这样。
“对啦！”陈娇隔着一道墙喊，“今天早上你那小男朋友过来！送饭，我差不多吃完了，你再不吃没了啊。”
简舒被她吼得头疼，连解释都懒得说。陈娇浑身上下哪里最像大妈，就数这大嗓门。大概平时都在空旷、混乱甚至爆炸声中交流染上的坏毛病吧。
她洗漱完，一边擦着脸，一边巡视自己家客厅。
忍无可忍，还是开了口：“你要在我家开旧物回收站？”
“这要算旧物回收站。”陈娇说着，把散落在地上的旧书本、玩具往箱子里装，头也不抬地答，“你平时住的就是狗窝。我这就是再检查一遍，很快就能恢复狗窝的原状。”
“那还真是委屈你了。”简舒面无表情道，“所以快走吧。”
“你要不要送我？”陈娇突然看向简舒问，“下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
简舒像没听到陈娇的话，转问：“这些东西没有卖？或者货运，你要自己搬？能过海关？”
“两个世界。”陈娇笑笑说，“我们过去，有专门的航班。解释太复杂，你就当只能自己搬吧。”
简舒这次却颇为赞同地点头，她虽然无法体会战乱的国家到底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物资有多么匮乏，但她知道陈娇是自己选择去往另一个世界的。与平静、有序完全不沾边的世界。
所以哪怕她过得再艰难，她都只是在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罢了。
“早上我本想叫你起来。”陈娇又说，“不过小男朋友说不用。还有啊，这些东西都是他帮我搬进来的。你记得帮我好好谢谢他哦。”
“你自己没有谢过吗。”简舒皱眉。
“谢过啊，那怎么能一样。”陈娇道，“人家当然是爱屋及乌，我就是个蹭关系的。话说回来，你那小男朋友人NICE啊，凡事亲力亲为，根本不像个开迈巴赫的富二代。我倒是没想过，你还能找到……”
“两个世界。”简舒很快道，“解释太麻烦，一路顺风。”
“哦？生气了？”陈娇笑她用自己的话回击，“说都说不得，这么宝贝？”
简舒皱着眉头进了房间。
只过了半小时，简舒冲出房门，眉眼带着火急火燎的无措。
收拾差不多的陈娇诧异地望了望她。
简舒一边套上外出的羽绒服一边随口交代：“我要出门，你把钥匙放在茶几上记得关门就行。”
简舒随便揣了手机和钱，就像要下楼吃饭一样普通。而陈娇却看出了不寻常的意味，在简舒关上门的前一秒，陈娇还是叫住了她：“等等，只留钥匙我就可以走了？”
简舒没有回头。
陈娇道：“茶几上我还放了一张卡。我不会做补偿这种无聊的事，我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值得被原谅的人。但是陈明锐的抚养费还是要给的。多出来的钱，就当做熟人给你结婚的彩头好吗。”
陈娇连嫁妆都没敢说。
简舒压低声音说：“你想得太多了。”
“哦，也是。”陈娇怀着笑道，“毕竟结婚的时候，人不到也没有意义。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无论在哪，哪怕是地狱我都争取赶过来好吧、”
“不需要。”简舒很快道，“也没有打算结婚。”
简舒关上门，下楼。
结婚，简舒真没想过。但被提起不是第一次了，在敦煌，祁深也说过一次。
祁深这个人，不论说什么，看上去都像认真的。
陈娇呢，每一句都是玩笑话，好像这次是有点认真的。
没等简舒多想，电梯就下到了一楼。
有两辆简舒根本认不得牌子的黑色加长轿车在小花公寓楼下停泊，车门边还有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或者司机。还好这个守在车边的男人没有戴上墨镜，否则简舒连车都不敢靠近。
她试探着走过去，那保镖很专业地开了门，作出个请的手势。
饶是看多了电影，写多了剧本的简舒，也压根没在现实生活里看见这么有仪式感的，有钱人的出行方式，还是非常地不习惯。
但是她也知道，祁深家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富二代。全国排名前五的集团，董事长太太出门不带保镖，下一秒就得出事。
当然，祁深这种低调到根本没人知道的，就另当别论了。
简舒小心翼翼地钻进车后座，有种做贼的空虚感。好像一个乞丐突然被抬成国王。
迎面对上了祁深妈妈的眼神，简舒屁股还没挨到真皮座位上，先说了句：“阿姨好。”声音都有点飘。
“你好。”蔡淑敏带着笑意，温柔道，“我可以叫你……”
“阿姨叫我名字就好。”简舒坐稳了，背却挺得很直，“简舒，简单舒适的简舒。”简舒说完都想打自己。
这什么鬼自我介绍，简单舒适？卖枕头的吗！
“我知道。”蔡淑敏还是微笑着，“有了解过，也从祁深那里听过一些。”
简舒也挂着笑，虽然有些尴尬，到底比不上蔡淑敏一等贵妇的交际能力，竟然能如此温柔地说出调查别人的事情。仿佛这种带着冒犯意味的探寻是何其自然的小事。
简舒心里暗暗叹口气，这就是上层社会人士的气场，要写进素材里。
“今天约你出来，可能有些唐突了。”蔡淑敏眼神依然落在简舒身上，“十分抱歉。只是，事情有时限，所以才……对了，我们先吃饭吧，算是我的赔礼。边吃边说。”
蔡淑敏很快就掌握了主导权，不失礼貌也不失场面，又问道：“你有比较喜欢的餐厅吗。”
简舒知道她肯定已经连座位都预订好，只是出于礼貌询问。而这时车子也没有开动，仿佛简舒真的说出个餐厅来便马上可以按照简舒的意思去。
她在接到蔡淑敏打来的电话时的惊讶和慌张已经慢慢消散，本就明白祁深的妈妈不是什么好应对的人物。但是长辈都亲自过来在楼下停车线等着，无论如何也要下去。
简舒沉默良久，蔡淑敏却也不急，只静静等待回复。
“抱歉的是我才对。”简舒想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决定道，“要是知道阿姨过来，午饭我就不吃那么多了。”
“你吃过了？”蔡淑敏笑问，“那倒是我不好，应该早点来。”
简舒坦然道：“阿姨言重了。我作为晚辈，出来赴约是应该的。我还是不耽误阿姨的时间，有什么您说就好。”
蔡淑敏有些意外，没有想到简舒拒绝了她的饭局，反而让她有事快说。虽然一眼看出简舒不是什么贪人钱财的坏姑娘，但这出门完全不打理，说话看似委婉其实非常直接的性格，还是让蔡淑敏印象不太好。
也不是什么懂事单纯温良贤淑的好姑娘。
“是祁深送过来的饭吗？”蔡淑敏自然问道。
简舒的嘴角拉平下去。
蔡淑敏却像戳了点子上继续说：“祁深这一周，每天都往外跑。通常下午出去，晚上回来。他每天都来你这儿？”
“没有。”简舒平静地答道，“只有今天。”就连今天，也没见着面。
鬼才知道他做什么。
尽管简舒很想更加直接，但面对突然发难的蔡淑敏，还是选择先忍让。
“抱歉啊。”蔡淑敏摸了摸自己的时尚漆皮手包，显得高贵又自信，“我已经落伍了，不太了解你们年轻人的生活。只能大胆猜一猜，同龄人是不是把你们这样流行的生活方式叫做‘宅’？”
简舒没有作声。
“平时不爱出门吧。”蔡淑敏语气和善，“好多自由职业者都这样，看你瘦的，也不好好吃饭。”
简舒继续忍。
“怪让男朋友担心的。”蔡淑敏说。
蔡淑敏明里暗里的责怪让简舒连“我们已经分手了”都气得不想说，不曾想，蔡淑敏还没说完：“我听说，你们是不是分手了？虽然这样问不太好，但我真的很担心祁深的状态。不得不出面确认清楚。你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是。”简舒平淡回复道，“分了。所以祁深的事情，我不太了解。”
“这么说就有些无情了，是不是。”蔡淑敏收回看向简舒的视线，“我第一次见像你这么干脆的女孩子，太干脆了，也许祁深还没有习惯过来。”
简舒：“抱歉。”
蔡淑敏打开了手包，心想，还真是个心狠的角儿啊。祁深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上这姑娘。
她抽出一张卡，递到简舒面前。
简舒快要气笑了，要是蔡淑敏让她拿卡走人，那真是老土到吐的桥段。
“你不需要道歉。”蔡淑敏依旧伸手给卡道，“是祁深的问题多一些。一个男孩子拿得起放不下，是我们这边没有管好。”
“所以，这是赔礼吗？”简舒看着眼前的黑卡道，没有一点要去接的意思。
也许他们分手正合这位阿姨的意思，也许她只不过在帮祁深善后罢了。
“当然不是。”
蔡淑敏却说出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今晚午夜过后，也就是明天凌晨。祁深会坐上去比利时的飞机。”蔡淑敏神情黯然，“他，最近状态不好。也不要我跟去。我……我希望简小姐能帮我一个忙，哪怕是骗骗他也好。这只是谢礼。”
信息量太大，简舒一时间怔住了。
是因为祁深要出国，还是蔡淑敏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
良久，简舒才道：“他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分不清楚现实和谎言。就算我在他走之前与他和好，结果却没有任何改变。他会高兴吗？”
“如果……”蔡淑敏这时认真地望向简舒，“如果简小姐有意改变结局，你得到的会更多。当然不止这一张卡。”
简舒睁大眼睛。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祁深会对别人的好意一直抱有无法破冰的冷漠，因为他人对祁深些许的关心和在意在他家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的母亲甚至只是为了他一时的高兴，拉下面子抛出最大的诱饵，让简舒改变主意。
这家人都疯了吧。
明明这个阿姨完全不喜欢自己，但是只是祁深喜欢，就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和那种为了孩子前途便想方设法阻拦的爱全然不是一个概念。
简舒在内心为自己卑鄙的预计感到深深的自责，又像被如山海般侵袭而来压力禁锢地喘不上气。
原来祁深得到的，是这样的爱。甚至已经不分对错，不分对象的溺爱。
简舒有些忘记是如何从那辆高档汽车下来的。
她原来以为，只是家庭背景的差距就足以成为她和祁深之间越不过去的门槛。
在发现祁深的家世，在知道祁深仅凭一句话就能让影视项目换角，在坐上蔡淑敏的车的时候，她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是贫穷真的限制了她太多的想象力，除了物质上的，在她匮乏的对爱的认知里，从未见过有这样的爱——
完全放弃去思考祁深的未来，只用尽全力让他活在这一秒。
好像他过得开心，就已经是最好的事情。
简舒回到701的时候，陈娇已经走了，就像没有来过。
她就像回到了一个空壳子里，心也无处安放。
忽然看见电视柜上多出来的一个饭盒。
——
对不起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