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祁深去了一趟学校。
L大已经放假了，到处看不见学生们的影子。整座校园十分清静，只有风声在教学楼间穿梭。
他到学校来，管理办公楼的老师是知道的。祁深问他拿了钥匙，又礼貌地道了谢。那老师抓住机会拉他说了好多话，什么青年才俊，大有作为，到了SER大会上一定要记得拍照片，能去参加是学校的荣誉……
祁深耐心地听完这些场面话，神色淡淡的。那老师也不太摸得准他的意思，只越发觉得他深藏不露，沉得住气，便渐渐不再说了，放他离开。
这个SER会议并不是祁深主修专业理论物理的权威会议，而是关于通信工程和网络空间三年召开一次的，在世界范围内探查最新信息学方面的前沿技术，论述主要项目和发展方向的会议。专业人士都将其称为信息领域的诺贝尔后备会。
祁深也是第一次受邀参加，他在博士期间主要设计和参与的项目入选了SER大会讨论项，虽然因为回国拒绝了母校加州理工通信实验室某项目的工作邀请，也把工作交接清楚。但因为学业方面的问题，还是和那边的实验室保持每周一次的交流频率。
这一次是实验室那边，希望他作为idea的提出者和论文的第一作者到会上作主要陈述。
不过祁深没想到，他进了院里的办公楼，院长竟也在，身边还站着别人。
原本在走廊上聊天的老院长一听见脚步声就扭过头，看到是祁深马上喜笑颜开：“小祁你来啦。”
祁深点点头，问了好。
老院长往旁边站了站，让身后的矮个子男人显露出来。随即互相介绍道：“小祁，这位是我们学校通院的院长，茅坪茅院长。他以前也参加过一次SER，我想你们可能会有很多共同话题。老茅啊，这小子就是我们院的招牌了，天才选手。”
院长说得眉飞色舞：“我不多介绍，这老狐狸早就都知道了吧，都闻着味儿来的哈哈。”
茅院长的目光就跟黏在祁深身上似的：“哎呀，老曹，你话别这么说嘛。哪儿用闻味儿，小祁来我们学校，是不是轰动一时，全校都知道了。当时，我们院是没跟学生一块儿凑热闹，就没来看。所以啊，小祁，现在才真正认识，也不晚吧？”
祁深单纯听着，见话转到了自己身上，只安静地点点头，回握住茅院长伸出来的手。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祁深不得不与两位院长开始谈话。
主要任务是对他们寻根问底的问题做出回答，从还未完成的项目到学习上的小事，并且防范和拒绝他们对于祁深私人生活的探究。到最后祁深干脆在实验室的黑板上写起对于一些技术实现的步骤和猜想。
等到华灯初上，这次小型的学习交流会才必须结束。
祁深还要承受他们对于自己这么大的事儿不通报学校，也拒绝学校委派专业摄影师的一系列责难才得以赶去机场。
渐渐浓重的夜色里，祁深将电脑包放到身侧，在驾驶座上静静地坐了良久。
到学校来，只是方便在工作的环境进入工作的状态。意料之外的展开让他感觉有些疲惫。回到独处的时候，大脑便慢慢空白。
他看了眼车窗前的药，抬手倒出一粒，干咽下去。又坐了一会儿，才发动悍马，朝机场驶去。
下了车，离飞机起飞还有四小时。
祁深提了自己简单的行李，一边将单手发了个短信，麻烦司机将他的车开回去。
他穿得很单薄，却不觉得冷。也不愿意蔡淑敏再来送行。
祁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找到贵宾室走进去。
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安静。
。 25天。
要离开这个国家25天。
而今天的微信，简舒都没有回复。越是深夜，祁深便越是焦躁。他已经不知道剩下的，无法得到简舒任何消息的25天要怎么过去。
感觉就像完全不相关的人。
他安静地找到贵宾等候厅角落的座位，将电脑拿出来，想继续今天下午没有继续的工作。
只过了几分钟，他身边隔了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上了人。
祁深注意到了，但是没有抬头。
而那个座位上的人仿佛有些坐立不安，开始摆弄行李，有刺耳的拉链声撕裂般响起来。
平时哪怕周围在爆炸也能泰然处之的祁深现在对任何微小的声音都具有应激反应，他马上停下了敲击键盘。
“啪嗒。”
好像是什么小东西滚落的细碎声音。
祁深一下便合上了电脑。
“不好意思！”身边有个女孩儿在说话，“这位……小哥哥，我的蓝牙耳机……在你的凳子下面……”
祁深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按在了电脑上，扭头看向说话的陌生女孩。
那女孩见他抬头眼前一亮，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
祁深的视线却落在她背后，空旷的VIP候机厅，这个女孩是特意选着坐在这个角落。
他站了起来，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女孩儿依旧看着他的脸。
“请便。”祁深出声提醒道。
“啊？”
“你不是要捡东西么。”他说着，将电脑收回包里，整理起来打算换个座位。
女孩儿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么直白的拒绝依旧让人丢脸。
简舒透过玻璃看到这一幕，在脑海里补齐了剧情，没忍住笑了。
当然，她不是笑这个鼓起勇气的女孩子，而是笑自己深谙此道。
在卡特尼娜公寓同租的日子不可避免地到简舒脑子里跑了一圈，虽然一开始她对机器人祁深没什么兴趣，但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总会有摩擦。
每当这个时候，简舒必须要清楚清晰没有歧义地表达自己的要求，最好还得15字以内，主谓宾齐全，否则能被祁深提出来的各种奇葩解决提案给气死。
简舒站在玻璃外面，看祁深利落安静地收好电脑，举手投足间明明就透着涵养和自律。可想而知，祁深接受过多么细致而高级的教育。
不过他妈妈倒是没有骗自己，祁深看上去和平常无差，但简舒却也能看出来他状态并不佳。明明自己穿成个体积很大的粽子，拖了一个超大行李箱站在玻璃外面，祁深就像刻意隔绝外界的信息般，眼神却定在范围内，不往外看。
简舒只能无奈地敲了敲玻璃，而玻璃却太厚，没有发出多少声音。
可是这声音落在处于临界点的祁深耳朵里却异常明显，正在挑选新座位的他微微蹙着眉循声望去。
然后暂停了所有动作。
简舒在说话，在隔音玻璃后，他一个字没有听见，像傻掉一样，不会动了。
“出——来——”
简舒指了指门边，又无声地作了口型。
好可爱。
祁深想着，她穿得很多，还戴着一顶米色的毛线帽子。也许是室内温度太高了，把她热着了，脸蛋透出温热的粉红色。
眼前的简舒会动，不是幻觉。可是她为什么带着行李？要去哪？去我看不见的地方吗？
祁深突然喘了口气，已经识别出这是现实。他松开行李箱的把手，焦急地大步走了出去。
VIP候机厅外面，人反倒很多，祁深在逆行。因为身材高大，被行人撞了几下，他没有在意。
而简舒看看不远处的祁深，又透过玻璃盯着祁深的行李。不要乱丢行李啊喂！
“等等——”
简舒在祁深到跟前时及时叫停，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尾音却沉在了祁深的拥抱里。
“不等。”祁深将头埋在简舒的颈窝里，闷着声音说。
简舒失笑，心上却莫名其妙被扎了一针似的。
祁深的怀抱一点都不暖，他似乎穿得太少了，什么温度都没有，只是用力让简舒有点喘不上气。
“不是你说做普通朋友的吗？”简舒很认真的问。
“对不起。”祁深没有松开，声音沉沉的。
“要道歉你倒是松开啊。”简舒可不想被围观！那个搭讪被祁深拒绝的女孩儿还在盯着看呢好吧！
祁深慢慢地放开了怀里的粽子简舒，又去寻她的手握起来：“我有些冷，牵一会儿。可以么？”
“哦。”简舒感到了，祁深是真冷。明明机场内开着空调。但是从未见过的，像是在撒娇的祁深让简舒完全说不出别的话。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面对着站了一会儿。
“你不问我来干嘛的吗？”简舒依旧先开口，她可不是祁深这种闷油瓶。
“不。”祁深想说，不问，不需要，但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就哑了。
“我是来找你说清楚的。”简舒自顾自地把话题进行下去。
祁深握着简舒的手，又用力几分。
这回是真疼了，但简舒忍着：“祁深，其实我知道。在回国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你有躁郁症或者抑郁症，是不是？”简舒明知故问。
祁深好似没有听见。
“那天我从医院出来，身上的录音笔忘了关。”简舒尽量保持语气的平静，“你骗我说，含有去甲丙咪嗪的药物没有生病的普通人也可以服用。后来我把录音再听了一次，查查就知道了，这是处方药，没病不能乱吃。”
“抱歉。”祁深低声道。
“我以为你不会说谎。”
祁深没有说话。
简舒按捺心软，继续道：“你不愿意我了解你？”
“不是。我……”祁深很快就否定道。他没有看简舒的眼神，整个人像被剥了皮的青蛙，艰难地用尽力气说，“你要走了？”
“啊？”简舒不解。
“你要去哪？”祁深抬起眼皮，声音不大，却固执地问，“收拾这些，去哪，去多久。是因为工作？还会回来么？”
简舒还没得及在一连串的问题中反应过来。
祁深又问：“还是，在知道我的病后，单纯地想离开我身……”
“是。”简舒打断他，承认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祁深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眼睫都在颤抖，她那么干脆地回答，像是一下抽空了祁深所有的力气。
“因为我怕啊。”简舒却伸手摸摸他的脸，苍白的，仍旧没有什么温度，“你看看，我但凡有想离开你，你就变成这样。以后吵架怎么办，又闹分手怎么办？结婚以后还有离婚。世间太多变数，怎么可能保证一段感情从开始就会没有任何波折。”
“我不怕你，祁深。”简舒温声道，“我怕你会死。像我父亲那样。人的生命太脆弱了，你不该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如果你必须这样做，我也无法保证我是那个值得你托付的人。”
祁深稍微听进去了些，握住简舒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他明明那么难受，却还要留出空余来安慰简舒：“不会，别怕。你想要我死么？”
“不要。”简舒毫不犹豫道。
“嗯。”祁深感受着简舒手背的温度，“你不要的，我都不做。别哭，好么。”
——
差点忘了说，SER会议是作者虚构的。以后情节还有很多虚构，大家不要对号入座或者当真。看个开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