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讲究排场的人,但这不等于我不在乎礼仪。
我虽然是师父的唯一弟子,但师父是玉笔峰上这个隐世门派的俗家弟子,他在生前从未强行的将我拉进门派,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而言,我并不是这个门派的弟子。
充其量,我也就是一个记名弟子,甚至是名誉弟子。
我来玉笔峰,只是为了完成云真的托付,可不是来看什么人的脸色。我凭一人之力,替门派解除了危险,于情于理,门派都不该只派两个未成年的道姑出来迎接我!
跟在嬴月身后,穿过二十几米的狭窄石缝,我走进了一片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这是一片约有十几亩的平坦之地,上面盖着几座简朴的茅草房舍,房舍之间种着一些果树、花卉和蔬菜。在这里看不到任何具有时代气息的电子产品,看不到除了黑、白、青、绿之外的别的颜色。我在心里想,或许这座 嬴月把我领进了当中一间宽大的房屋之中,然后一声不吭的站在了姐姐嬴姝的旁边。
在明显有些泛黄的三清挂像之下,有三位老人坐在木榻上面,其中两位老妇人,一位老汉。
我实在看不出他们的具体年龄,因为他们的面容看着虽然衰老,但精神都很健旺,用鹤发童颜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道门中人向来注重养生,比起释家和别的宗派,人均年龄要高出至少二十到三十岁。
真正的道门中人,活到八十都不算及格,九十岁以上才算及格,过百岁才算成绩良好,一百一十岁算是优秀,一百二十岁的也非凤毛麟角。
这三位老者分别穿着黑色、青色和白色的道袍,其中坐在中间的是一位 我站在距离三位老人九尺开外的地方,转头看看旁边侧立的嬴姝和嬴月,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们赶紧给我介绍啊,难不成还想让我不明不白的就跪下磕头?当初我给云真磕头,那是因为她当时手里拿着门派的至宝麒麟碧玉佩,而且还有书衡道士那个门派之外的人在,所以我才给云真磕头。
嬴姝面无表情,向我介绍说:“在你面前的三位长者,便是玉麟门中的三位太上长老,居中的是辛瑶长老,左侧是鸣霆长老,右侧的是福清长老。”
嬴姝介绍完之后,我躬身参手,竖起左右大拇指,贴近额头,弯腰向三位老者行礼,口中说道:“潘家山守山童子潘霄显拜见三位长老。”
左边坐着的老汉面带不悦,开口说:“看你所行之礼,并不以玉麟门中人自居,却是何故?”
我面色平静的回答:“恩师是贵门中的俗家弟子,生前从未将我列入玉麟门的门墙之内,我不敢妄自以玉麟门中弟子自居。”
右侧的妇人开口问我:“既然不是玉麟门中弟子,却从何处得到了我门至宝?”
我将麒麟玉佩从脖子上取出来,上前几步,放在辛瑶长老膝盖前面的木榻上,然后退回到原地,大声回答:“按照云真师叔的嘱托,我已将此物完好无损的送回!”
福清长老追问:“云真又为何不亲自带此物回山?你既然不以玉麟门弟子自居,为何又称呼云真为师叔?”
“云真师叔前不久刚刚身负重伤,如今还有要紧的事情留在山外处理,短时之内,恐不能归。我虽然未被玉麟门收为门内弟子,但世俗之礼不可废,所以称呼云真道人为师叔。”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辛瑶长老伸手拿起碧玉麒麟佩,面色复杂的看着我,缓缓说道:“你可知道云真让你将此物送回山门的意思?”
我想了想,如实回答说:“或许云真师叔觉得愧对师门诸位长老,不愿接受掌门之位,这才派我这个跟师门有些关系,但又无足轻重的小辈将宝物送回来。”
辛瑶长老颔首,又问我:“那你可知云真为何觉得愧对师门?”
我摇头说:“我从未在门中生活,对于玉麟门内的密辛知之甚少,所以不知是何原因。”
辛瑶长老面色平淡,说:“告诉你也无妨。云真此次下山,不仅没有完成作为掌门该尽之责,反而替师门引来强敌,所以她觉得有愧于师门,不敢回山见我们这几个老东西!”
“我不知道云真师叔的掌门职责是什么,所以无权评论此事。但我知道所谓引来强敌,却非师叔的本意,那些人在潘家村后山袭击她,其实还是跟师父生前留下的布置有关。”
辛瑶摆手,让我不要继续替云真说话。“除了委托你将玉佩送回本门,云真还给你交待了何事?”
我转头看了看嬴姝和嬴月姐妹俩,如实回答:“师叔让我这次将嬴姝和嬴月带出山,今后跟着她在红尘俗世之间磨炼。”
鸣霆长老面带怒气,马上说:“云真自己在外面不思归山,现在又要把嬴姝和嬴月也弄出去,难道山外的花花世界就如此吸引人?”
福清长老也附和着说:“云真这次却是冒失了。嬴姝和嬴月尚且年幼,心志不坚,如何经得起红尘俗世的侵扰引诱?”
我不同意鸣霆和福清的说法,据理力争说道:“我不知道玉麟门追求的大道是什么,但我知道墨守成规肯定不对。《易经》在道门之初便已成为诸经之首,其中核心要义便是变易、简易和不易,而变易更是列在简易和不易之前。”
“名山大川之内隐修的门派远远不止玉麟门一家,如今多已没落,试问何故?我觉得主要还是没有适应时代发展变化,套用一句山外流行的语句,就是没有做到与时俱进!嬴姝和嬴月自幼便被带入山门,对于山外的情形所知甚少,更没有经历人生诸多喜怒哀乐,又如何能够摸索到追寻大道的门径?”
我的话刚说完,鸣霆便怒不可遏的训斥我说:“休得巧言狡辩,你师父潘振林当初便是耐不住山中苦寂,找寻种种理由出山,后来索性不再回山门修行,最后寻到大道了吗?”
我本来不想跟鸣霆争论,但他非要把我师父扯进来,这让我心里有些恼火。我皱眉说:“师父一生所追寻的大道,未必跟你想要的大道一样,你不能用家雀的眼光去衡量鸿雁的高度!”
我这话说的很不客气,把鸣霆比喻成了没什么志向的家雀,鸣霆气得不行,已经有了起身动手的迹象。
辛瑶长老制止鸣霆,她说:“先不要争论了,霄显晚辈此来山门,也是尽人之事。他于昨日夜间替本门剪除了仇家,我们理应答谢和招待才是。嬴月,你带霄显小辈去客房休憩。”
嬴月于是领着我从堂内走出来,然后将我领进旁边一座小院子里面。
刚一进屋,嬴月就一脸兴奋的问我:“师兄,我师父真的让你带我们出山?”
我微笑着点头,“若非前些时间遇到事情,我可能早就来了。云真师叔在我面前可是不止一次的念叨过你们姐妹俩。”
“哈哈……,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玉笔峰了!你不知道,我和姐姐这段时间天天站在峰顶往南面看,就盼着师傅早点回来。”
嬴月果然是个开朗外向的性子,跟我说话毫无顾忌,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我看着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心里暗想若是让她们姐妹两个一辈子都在玉笔峰上修炼,到最后能否得到飞升先不说,这一辈子过得就太没有意义和价值了。
道家别的方面都成,唯独这个避世修行挺烦人的。如果人人都接受道家这种思想,个个清心寡欲,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躲进去,从早到晚的打坐、冥思和修炼,整个国家到最后岂不是没有人来守卫和经营,外面那些豺狼虎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中原大地占据和奴役。
嬴月给我倒了一碗清水,然后坐在我身旁,向我打听山外各种事情,我一点也不觉得烦躁,耐心的向她描述山外那个日新月异的世界。
过了一会,嬴姝过来了,依然板着一张脸。她有些气呼呼的看着我,对我说:“你赢了,辛瑶长老同意让你带我们出山!”
我仔细打量嬴姝一番,然后问她:“这是好事啊,你干嘛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刚才嬴月还说你跟她天天站在玉笔峰上往南眺望呢,小小年纪板着一张脸,不好!”
嬴姝被我的话呛了一顿,她憋了半天,才说:“我就喜欢板着脸,你爱看不看!”
过了一会,有个中年男道士过来请我去用餐,我进到吃饭的房子里面,才算见到了玉麟门其余的十来个人。
这些人的年纪从三十多岁到六十多岁都有,里面有男有女,但都不怎么说话,脸上都是古井无波的表情,仿佛天崩地裂都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嬴月把我拉到一个角落里面的桌子上,小声说:“师兄,大家都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在心里琢磨着如何修炼,所以没空搭理你,你可不要生气啊。”
我摇头说:“我能理解的。我是外人,他们不需要跟我说什么话,反正我很快就要离开,到时候这里就会恢复如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