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在山中闲散了一日,抵达最近的村落之时,已是将近未时,初秋薄凉的清风将小小的村落细细的扫了一遍,小村在这个午后显得愈发的萧条。
这个村庄看着并不是十分的富饶,满打满算的看起来,也就只有一家可以留宿的客栈。
小店的门面不是很养眼,看着就不似十分的富贵,念暮归走到柜台边的时候,打着算盘的老板呆里撒奸,见到他时明显是愣了一下,才笑着迎了出来。
从他们的交谈之中,我听了出来,原是念暮归早先住在了这里,还留下了几件物什,今日是特意前来取的。可是那老板明显不认账,一口一个客官的说不曾见到过那些个物件。
与他纠缠了多时,我却见念暮归仍旧是很好的性子,带着一脸可掬的笑容。若是我的话,肯定早就已经与那老板争执起来了。
聊了片刻,老板明显是不满了,就不由分说的要招呼身边的两个彪形大汉上前,正作势要赶我们走。
而这场闹剧也是相当顺利的结束在了全店的人员向念暮归求饶的状况之下,由此可见,肉多也不一定是强壮,也很可能是虚胖……
就比如说,那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就在那么片刻之间似我这般睁着大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就被念暮归给撂倒了。
念暮归拿到了自己的包袱,把其中大半的银两都留了下来,对着老板说这边就算做他保管这些物件多时的谢礼。
后来就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上的包裹,沉默了许久,对着我道:“阿鸾,我还有着一些事,本就是在谷底养伤耽搁了不少的时日……现在很想要去办。”
我见他手中拿着一支小巧雍容的金钗,正有一只金凤停歇在上,似乎振翅欲飞。他看着金钗的样子显得十分的专注,一丝不苟。
我有点好奇这支金钗是什么人的,但是扭扭捏捏的愣是半天没有问得出来。
那个时候,他正站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旁边,秋风微微的扬起了他鬓边的青丝,衣角轻动,好似随风翻飞。站在湖边的他面带着若有若无的愁绪,那个样子似是有着许多的难以言喻的心事。
好吧,其实说他有心事,那也是我自己猜的,因为我从不曾见到过一个人有心事是什么模样,因为呆在谷中的时候,师傅总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好似要表露一种“小样,我的心思你也敢猜?”的神状,委实看不出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而夜阑就更加别说了。我就只见到他一天到晚的吃喝玩乐,当真没有看得出来他有什么心事的。
我望了他许久,他才带着淡淡的笑容,转身道:“这支金钗是我母亲的。”
“你的母亲?”
他默默地抿着嘴,湖面上金灿灿的光芒透过他的眼角、嘴角、脸颊微微的照了过来,那个他在我的眼前有些难以捉摸。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许久才牵起了马,对着我道:“原本若是没有遇到那件事,我是要去燕国的。”
“那么,现在呢?”我探了探脑袋,好奇的问道。
我见他紧紧地握着金钗,神色难辨,完全没有那时在客店之中的淡然。秋风薄凉,大雁南飞,投在地上略微模糊的剪影,成群结队。远方流水潺潺,泠泠澄澈,好似这秋日薄凉的日光,空灵又带着刻骨铭心的凉意。
那一日,我们抵达燕国都城春阳之时,正是个深秋得甚是明媚的好天气。
我不知道我是出谷来干什么的,后来我想明白了,我就只是为了跟着这个人,就这么一直的跟着他,所以才出谷的。
春阳很是热闹,许多的新鲜物件我都不曾见到过。望着满眼的新奇,淹没于人流之中,他说去寻一间客栈歇脚,我的好奇心使得我不知不觉的走开了他让我站着等他的地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随着一帮人站在街边路摊上,看着旁的人博弈。
早年,师傅好似是为了培养我成为那些个戏本子里面的大家闺秀,就教了我许多的才艺,就比如说这个博弈、琴曲、舞蹈、丹青、诗词等等的……
我以往一直不懂为什么师傅要这么的煞费苦心,后来是约莫想明白了,原是师傅盼着我也似那些个戏本子里面的小姐闺秀什么的,可以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被某个空有满腹才情却是身无长物的后生给骗走,以此来减轻谷中的经济负担……
我在谷中素日里就只和师傅下棋,大概到了十二岁时,师傅就已经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了。所以这棋艺满打满算也已是荒废了四年,如今见着了,竟然顿时心痒难耐。
我见那座上执白先行的正是一个皓首苍颜,看似是个到了古稀之年修养在家的老人,对手却是个美如冠玉,生的颇为不凡的年轻男子,看样子只是个舞象之年的。
那白发老者眉头微皱,正紧紧地盯着自己早就完全没有生还余地的白子,犹如芒刺在背。那青年却摇着纸扇,一阵一阵的显得极其淡然,脸上还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四下的人群皆是对着盘棋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缓缓的等待着渐渐明朗的棋局。
过了片刻,老者已是满头大汗的弃子称降,已是面如死灰,摇着手对着那个年轻人称不才。
青年男子则微微拱手作揖道:“先生承让。”
四围观棋之人皆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许久才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我就默默的嬉笑了起来,指点道:“老人家你这是哪里不才了?明明正是心机算尽的设局诳了旁人。”
说着,我上前执白子步上一子,顿时原先明朗的棋局又变的难解难分。旁边竟然不时的有人称好,说这一子正是绝处逢生,惊险万分。
我贼贼的笑了起来,幽幽道:“黑子已是入了骗局,这一局,你必输无疑!“那个年轻人也不恼怒,半会儿面带微笑的望着我,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姑娘好生狡诈。罢罢,即便是凌某输了也无妨。不过姑娘你可知晓,我与这位老人家定下了什么约定么?”
“什么契约?说来听听。”我愣愣的补上了一句。
“若是他赢了,我便就赏他黄金百两,布帛千匹,赐他携女还乡。若是我赢了……”他不动声色的说着,又不动声色放下了一子,气势如虹,犹如直捣黄龙,直杀我的本穴,正是杀得我片甲不留。我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半日才觉着伤心了起来。
“这盘不算……不行……不行……不算不算……”我惊恐的趴在了棋盘上面,抱着棋盘,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装乖卖傻的不让他赢。我以前在谷里面尚未修成正果之前,就总是用这一招来哄师傅的,师傅倒是挺受用的,只是不知道这一招对旁的人管不管用。
他见到我这般,倒是微微的愣了片刻,许久才朗声笑了出来,拍着扇子,对着我笑道:“我说若是我赢了,我就迎娶他的女儿……可是,现下孤反悔了,孤……”
我眨巴眨巴眼睛,真的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到四下寂静无声,可是那个人的声音却似穿过了重重人群,一点一点的流到了我的耳中,他说:“凌兄,小妹顽劣,只恐配不上尊驾……”然后,走到了我的身边,不动声色的把我拉到了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