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阳光细细洒了一地,我竟见到凌箫正在他家先祠那里罚跪,他面无表情的再不笑得高深莫测的样子很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这倒是怪搞笑的。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国君就一脸道貌岸然的跪在先燕王的画像面前,手上拿着一本《史则精编》正在叽里咕噜的念个不停,身边还放着厚厚的一叠《史训》。一边齐齐的站着很多宫人,个个站在先王面前无不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的模样。
我便就一个转身拉住了一个小宫女正想要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就只见那个小宫女一脸老谋深算的看着我,道:“姐姐,你还是快去见见曹国手!”
我纳了半天的闷,半响道:“怎么着?”
“他一生只愿拜服于君上,曹大人前几日被你赢了棋局之后,就一直在潜心的钻研,今日是寻你报仇来的。”我眼见一群宫人乌压压的簇拥着我向着棋轩苑走去,真是觉得这些个人的想法莫名其妙,既然愿意对旁的人甘拜下风,又为何此输赢这件事情如是的执着。
若是换做我,要么不是国士无双,举国喟叹;要么就是混迹山野,无名自在。
而我抵达之时,正见那老头捂着帕子,一口血咳出了半口,在见到了我之后,另外半口就愣是木有咳的完。
然后,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小姑娘棋艺好生了得,老夫闭门谢客四日,正欲潜心研得一幅新棋局,还望小姑娘定要不吝赐教一二。若是这一局,小姑娘又赢了老夫,老夫便就从此告老还乡,将国手之名双手奉上。”
我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才笑嘻嘻的说:“奉上国手之名?嘿嘿~~嘿嘿~~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没有那么严重~~”
定是那老头见我笑的诡异,一向是面色不改的模样竟然也微微露出了一两滴汗珠,不住的向着身后退去。
“那姑娘……”
“我只想要知道一件事儿,我赢了的话,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我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他约莫思维中断了一会儿,面目僵硬了片刻,许久之后说:“有话……有话……还请姑娘说在前头。”
“这个好说……嘿嘿,好说,我就是想要知道这燕国太后昔日的一些旧闻……你都这么老了,想必呆在这燕王宫之中也定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定是知道的。”
他眼疾嘴快的说:“老夫乃是一介棋士,燕王宫后宫之事概不知晓……”
我怕霎时觉得我的口气约莫是不是太好了,这老头子明显是得寸进尺了,就不满的拍着桌子,大声说:“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和你比了,外带去全天下宣传,你这个老棋手输在了我这么一个小姑娘的手上!”
紧接着,那老头就拿起了帕子又是咳出了半口血,想来该是见我的那个时候没有咳的出来的那半口。
“嘿嘿~~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的人的……”我压低了声音,继续笑得贼贼的。
最后,那个老国手依旧是壮烈的牺牲在了我的手中,一脸欲死无望的神色,望着眼前的柱子,兴许是想要撞柱而死,壮烈就义。
“我就只是想要问问……太后她是不是有甚么心事的。你不要搞得这么壮烈得想要赴死的样子,弄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我讪讪的招了招手,解释道。“昨日,凌箫……不对不对,就是君上不是去侍疾的么?怎么着,今日就在先祖画像前长跪不起了?”
那老儿接过了我递过去的茶盅,轻轻的呷了一口,好似茶馆里边说书先生的那种开场的样式,我竖起了耳朵,正欲一探究竟,哪知他只是白了我一眼道:“你以为,我都在家中困厄了四日,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么些个事。”
我一想,这也是,就撇开了这么个话题,继续道:“我听说那太后年轻的时候可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其实这哪用听说,用眼睛看都看得出来的。
他啧啧的轻叹了两声,魔月是有了兴头,说:“那可是惊艳绝伦啊!堪称是赵国第一美人的陵安公主殷婧啊!全天下恐也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的美人了,那可绝对不是以讹传讹的。”
我就更加勤快的奉上了糕点茶果,顺着他的话茬接着问:“是嘛!那……她是个赵国公主?当初为甚么嫁到了这个燕国的?”我想着,难道呆在自己的家里找个人嫁了,岂不是更加的好。
“唉!”他大腿一拍,一脸的感慨。“想当年,先燕王亦是一等一的绝代风华,他们只该是一对璧人。只是……只是可惜,半路又杀出了个容夫人,生生的毁了这么桩大好的姻缘。”他刚一说完,又立即捂住了嘴巴,压低了声音道:“额……对了,刚刚……老夫可是说了什么对容夫人不敬的话啊?”
他就死命的用着他那双因为上了年纪而已经变形了的小眼睛对着我挤来挤去的,我看了许久,愣是木有明白他的用意,就点了点头,试探着道:“说了。”
他听完,正欲拿起帕子再咳出半口血,我忙拦住了说:“你别吐了,就说说那个容夫人是个什么人?”
他叹了好一会儿的气,说:“那个容夫人可是君上的生母,燕国被平反了的蔡氏遗孤。昔年,先王为了补偿蔡氏一族,就迎娶了这么夫人入宫……可是却是使得后宫自此一片乌烟瘴气……此女,实则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啊!这早年,太后出嫁,封为瑶夫人,入主这燕王宫。半年之后便就被封为燕后,掌管各宫事宜,那是一个尽心竭力,后宫无不诚服。可先王娶了这位夫人之后,却欲令其取瑶夫人而代之。”他接连哀叹了许多声,便就不再说话了。
我急了,这故事正听到了一半,怎么着就没有个下文了嗫?
“先王以太后出嫁三年,却迟迟未有所出之名,想要废除燕后,也就是现今的太后。而容夫人彼时已诞下一子,这便是如今的君上,当时所有人皆是无话可说。情势危急之时,太后却被诊出有孕,月余之后却是诞下了一位公主,可是那位公主因为在太后腹中胎力不足,常年的体弱多病。约莫到了髫年,就已药石不灵,早早的卒殁了。太后伤心欲绝,小公主卒殁不久之后,先王又频频的向百官重提废后一事。太后知晓之后,就安坐在后位之上,扬言说宁愿坐在这王后的宝座之上赴死,也不愿意将后位拱手相让于旁人。而碍于燕赵两国邦交,君上不好当即发作。便就即刻下令封君上为储,只待他百年羽化之后,便就让现今的君上登上帝位执掌燕国。如此一来,即便容夫人不是王后,那也会是新王的生母。太后知道了之后,就指天对着燕国的先祖牌位发誓说,此生与先王死生不复相见。”
我木愣愣的喃喃道:“那可是真的不复相见了的?就连他薨逝之时,都不曾……不曾见上一面的么?”
老棋手好似说得正是伤心欲绝,许久才沉吟着道:“燕昭王十七年春日,宫人们四下几度抖出容夫人在宫中行巫蛊之术,先王欲包庇轻纵容夫人,皆不处置,而一干知情宫人统统都被秘密处死。同年九月,却有一个人在燕国朝堂之上站出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证容夫人,命宫人在她的宫中搜查,搜出诸多证物。自此此事方为天下人悉知,那个人还说容夫人这些年日日在行宫之中诅咒太后,以盼得太后不得好死。”
我想着这个人,这么大胆,竟然敢揭君上宠妃的短,一定该是个很有来头的人,止不住的问:“那……那个人是谁?”
他说:“这个人啊……”他略作沉吟,似有一些迟疑。“这个人……就是当今燕国的君上。”
他说,这个人就是现下正在先祖画像面前,苦逼的被自己的后妈罚跪却毫无怨言的燕景王——凌箫。
我初初闻得,低着头默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