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有十三州,而中州位于晋朝的最中心,是以太祖赐名“中”。
中州之内有两大城,一曰九凤,即王都,是历代皇帝最为器重的王爷之封地;另一城曰咸冲顶,乃江湖名门聚集地。
方一进入咸冲顶城内,便能察觉出与他处的不一般来。
在晋朝十三州的土地上,走到哪里虽不乏遇到江湖人士,但却只是零星几个。
然则咸冲顶此城,城内却全是跑江湖的。
无论是男子还是妇人,皆有武艺傍身。走在路上,即使是个垂髫童子抑或是个花甲老人,也都能练那么几套功夫。
因而世人皆道,中州咸冲顶,乃江湖人的聚集地。甚至有人曾笑称,没有在咸冲顶住上几日的,算不得江湖人。
虽咸冲顶龙蛇混杂,各门各派弟子随处可见,朝廷也唯一未在此设立官府,然则城内治安却是极好。大家都像是默契地在遵守着一个不存在的不动武的约定,但凡进了咸冲顶城内,便都收了武器。即使仇人见面,也不得在城内动手。故而咸冲顶成了所有江湖人躲避仇家的天堂。
之所以咸冲顶会变成现在模样,更多的,归功于在四座城门附近的四大门派——逍遥门,煞血盟,屠浮宫,殁羽阁。
四大门派亦正亦邪,然则彼此之间都保有一份默契,那便是护好咸冲顶城内安宁。
而其中,逍遥门当属四大门派之首。
早在晋太祖皇帝迟暮还未起义建立新朝之前,逍遥门便已然存于世间。
据传,逍遥门系出上古神之遗族,尚清静无为,崇顺应自然,乃道教发祥之地。
也有人说,这逍遥门其实是前朝皇帝为他最疼爱的弟弟建造的修行之所。
话说前朝的那位王爷生来便喜好自在逍遥,不愿为朝廷俗事所累,因而即使他颇具将才,皇帝陛下也没能拗得过他欲要浪迹天涯四处漂泊的想法,放任他在外游历多年。
这位王爷非寻常人物,他游历天下那几年结识了诸多豪杰侠士,若隐去他那皇室贵族的金光,便真如江湖中人一般。
许是在江湖浪迹过久看遍世间百态后有些厌倦,抑或是他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爱恨情仇将一切都看破,那位王爷回宫后不久,便上书前朝皇帝陛下要出家为道。
皇帝陛下即便是再如何纵容,这下也不淡定了,威逼利诱,甚至请出久居深宫不闻世事的太后来劝导,只愿他那唯一的弟弟能留在朝中帮衬于他。
奈何那位王爷打定主意便不再回头,于是在双方僵持了半年之后,前朝皇帝还是先败下阵来,甚至给弟弟建下一座极为恢弘的道观供其修行。
那座道观,便是如今的逍遥门。
逍遥门,取道法之中返璞归真恬淡无为之意,是为逍遥。
夏追月站在长长的白玉石阶之下,远远地向石阶之上望去,是开阔的晨练场。
那是逍遥门日常用于门下弟子习武修行的场所,很是宽广。
她凝视着那伫立在练武场中心硕大的石碑上雕刻着的“无为逍遥”四个大字,微微有些出神——她有预感,在这里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足以让她想起一些人、一些事,那些她忘记了的人和事。
身边的医师见她长久没有动作,扯扯她的衣袖,温和笑道,“上去吧。”
她回神点头。
若没有在眉江遇到那些追杀之人,也没有发现那枚枫叶镖,或许夏追月和乔雪帛在得到缚眉夏叶后便直接回去西临城将叶子交与沈朝香手上了。
只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那些追杀之人的出现,虽不至于让他二人措手不及,却也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信息,一个颇为重要的信息,也许也是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二人不知晓的信息。
夏追月跟在乔雪帛身后,目光透过长长的幂离看向身前的医师,淡漠里多了些担忧。
他其实不必陪她来此的,不是么?
若因此行而让他再次受伤……不,她绝对不允许他再次负伤出现在自己眼前。
乔雪帛中毒时挂满汗珠的苍白的脸从眼前闪过,夏追月心中一阵抽搐,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许下誓言,保护好他,一定要护好他!
毕竟……他已是她唯一仅有的归属了。
走在前面的乔雪帛像是感应到身后女子的目光,回头安抚地温和笑道,“不必担心。”
看到那长长的幂离之下,青衣女子点头,他才回身继续向上踏去。
夏追月的容貌过于惹人主意,加之那被墨月临世骇走的几人早已见过她的真颜,若是那几人真是逍遥门门下弟子,她便危险了。
好在当日乔雪帛一直在船舱之内,没有与他们正面交锋。
虽然后来察觉到被人监视,刚开始他们以为是五煞的其他几人,但后来发觉其只是跟踪,并无杀气。若真是五煞,想必即使为墨月临世骇住,也会为兄弟报仇,不可能视线之中没有杀气,又或是能将杀气掩饰。故而乔雪帛猜测,监视他们的,是另一批人。
那么也就是说,即使真是逍遥门的弟子所为,他们也没见过乔雪帛。
走完最后一阶白玉石板,大理石修筑的宽广阔大的修炼场便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二人眼前。
光洁白皙的石面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却绚丽的光,圣洁而悠然。
逍遥门向来以清静无为恬淡自然为门中训旨,此番站在那硕大的“逍遥门”三字牌匾下,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道家的自然清净。
只可惜……
夏追月收回被涤荡得有些柔软纯净的心,冷笑,只可惜,世上没有绝对的纯净之地,即使是这般圣洁清净的逍遥门,也不免会有人难以做到“少私寡欲”。
二人方一走进修炼场,便有一约莫六七岁身着道袍的小童子向他们跑来,在二人身前站定后,似模似样的拱手行礼,慢慢悠悠问道,“不知二位道友来此有何贵干?”
那清脆稚嫩的嗓音,故作老成的模样,让被他挡住去路的二人觉得可爱又好笑。
乔雪帛微微弯下腰,从怀里拿出一颗糖,笑道,“麻烦小道友去通报清虚道长,就说故人之徒来访。”
到底还是个孩童,小童子从看见乔雪帛手中的糖便两眼发光。但看到乔雪帛脸上的笑容时,察觉到自己的贪心被人看出来了,又有些羞赧的不敢接过那颗糖。
乔雪帛看着小童子想接又不敢接的可爱模样,微笑着把糖塞进他道袍的小兜兜里,悄悄凑过去跟小童子咬耳朵,“呐,偷偷的吃哟,别让几位大师父发现就好啦。”
小童子闻言瞪着清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而后重重点头,一转身便飞快地跑进大殿里通传去了。
待小童子走后,夏追月想起方才乔雪帛逗那孩子的模样,不禁笑道,“你其实……很腹黑。”
腹黑这个词是还在眉州的时候跟洛阳学的,那时每次黎衍拿钱威胁他逗他,那个少年都会愤愤地默默念叨,你个大腹黑!
而每次少年这样小小声的抱怨念叨时,恰好夏追月听力太好,每次都听见。
后来有一次,夏追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洛阳腹黑的意思。少年回答说,就是那种看起来纯良无害和善温和,其实心里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想着一些恶作剧的事,内心颇有些高深莫测。
“腹黑?”乔雪帛一听便知道她是从洛阳那里学来的,腹黑啊,他哪有?
知道夏追月在揶揄他,乔雪帛也不气,这样的夏追月倒是很少见,他笑道,“那孩子很可爱,我只是想逗逗他。”
夏追月低头淡笑不语,乔雪帛见她不再说话,便也安静地站着欣赏四周的风景。
清虚道长跟着小童子从大殿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白衣翩翩的年轻男子静静地观赏着四周之景,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舒服温暖。而他身边,则站着一个戴着白色幂离的青衣女子,虽然长长的幂离遮住了她的眉眼长相,但只一眼,便能感觉出那女子应是有着绝世的风华,且功夫不弱。青衣女子虽没有看风景,却能感觉出她正注视着那个年轻男子,很专注。
“乔贤侄?”
注意到白衣男子背后的药篓,又想到小童子通传时所说的“故人之徒”,清虚道长虽广交天下豪杰侠士,真正能称得上故交挚友的,不过只几人而已,而药圣乔达则是其中之一。
早些年,他曾去离州胥佘谷住过些时日,那时乔雪帛不过十来岁,没想到啊没想到,不知不觉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当初的小孩子如今也已长成这般出众的大人了,若是他老头子没记错,江湖上盛传的银针圣手便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了。
“雪帛见过道长伯伯。”白衣的医师躬身行礼。
清虚道长扶起乔雪帛,抚着胡子连声笑道,“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当年的小小少年如今也成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圣手医师。诶,你那古怪的师父乔老头,如今可还好呀?”
“师父他老人家两年前便出外云游去了。”乔雪帛温声答道。
“那个又臭又硬的乔老头……”清虚道长笑着摇头叹息,他那个老朋友啊,想来是把胥佘谷丢给徒弟就开溜了,见几人还站在门外,他连忙道,“快快进去吧。逍遥门许久未接见远客,还望贤侄体谅老道我的疏忽啊。”
乔雪帛连连摇头,和夏追月一同随清虚道长进去逍遥门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