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香公子开口就要报酬,说是给指点一二,却并未讲明。
乔雪帛骑在马上,想起离开沈府时沈朝香说的话就觉哭笑不得——“呐,你们呢,先去眉山把这个缚眉夏叶给我采回来,至于指点嘛,这个找药其实就是,你信不信信不信?”
信!……才怪。
乔雪帛觉得自己对那个整天只知道看热闹到处游玩的朝香大少爷虽有好感,却没有如夏追月那样过分的信任。
但……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再者,他也很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绝地天叶,虽然为夏追月找回记忆的事需要延迟到把天叶带回西临之后,但人家当事人都不介意,他这个外人也就不好怎么说道。
一路北行,翻过昆吾山进入若州,谷雨时节刚过,雨水渐多,夏追月和乔雪帛行至昆右城外时便下了好一阵雨。
二人一路上虽也做好下雨的准备,却未料得雨水来得如此突然,还没来得及把伞取出撑开,便被淋得浑身湿透。
好不容易进了城,正想着去找个客栈歇脚,走了好久问了几家,到处都是客满。
被淋成落汤鸡一样的二人站在最后一家客栈——福来客栈门外面面相觑,乔雪帛瞥到夏追月身上一片狼狈,不自在的把目光转向他处。
他刚一侧头便看到街上来来往往许多好奇盯着他们的行人,甚至有不少人都驻足围观,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懊恼。
渐渐入夏,天气转暖,二人都是习武之人,因而并没有穿得过多,比起寻常百姓,甚至可以说有些单薄,现下刚淋了雨水,就方才他不经意间瞟过身边女子身上一眼,便看见被淋湿的青衣紧贴在她的身上,玲珑曲线毕露,那脖颈间的白皙,更是引人遐想。
夏追月是个美貌女子,天下美人榜上名列前茅,江湖上人尽皆知,但关于她的外貌究竟多美从来只是传言。
据他所知,她自从九岁上了九剑山便再没下来过,除去九剑宫弟子之外,之前几乎没外人知道她真实相貌,至于她的名号为何会出现在美人榜上,或许是九剑宫的弟子下山后一时说漏,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样传开的吧。
有时候,越是神秘,人们越是容易产生联想,从而赋予更多美好和期待。
而自从她听从自己的建议之后,便不再戴人皮面具,虽然对她的皮肤身体确实不再有伤害,方便了许多,也帮助她在西临找到了故人和部分回忆,可是这样一来,她的妍丽容貌也露于人前了。
大概是忌于她看向他人时眼中的清冷,因而街上许多见到她容貌的百姓只是远远观望,并不敢走近,更遑论搭讪。但即使是这样,还是免不了有不怕死的登徒子抱着宁愿被美人揍也要死在牡丹花下之心色迷迷盯着她看的。
现在刚淋过雨,夏追月那身衣服穿了就恍若没穿,他自己不经意瞟过都觉得不好意思,生怕冒犯了她,让这样的她被过往行人盯着打量,他觉得很是……“不爽”,这个词是跟朝香学来的,听说朝香也是听别人说过觉得好玩,他从字面上来理解,感觉自己现下就是这种心情。
乔雪帛本就越来越对身边的女子有好感,这些日子想了许多——如迷失方向孩童望着自己眼神清澈迷茫的她,不甘悲哀、对自由向往的她,讥诮的说着父辈语气里却盛满悲伤哀叹的她……
每一个,每一个模样都让他觉得心疼爱怜。
他知道她是个不愿依附于他人的女子,善良聪明,独立坚强,却总也忍不住想要去关心去守护,他从来不想也不愿如她心底的那个人一样禁锢她,只要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对他来说,就已是最好。
如今看到她被人围观,那可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就这样几近半裸的被人不怀好意的看了,乔雪帛一改素日的温和平静,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了,拉起身边被围观得皱起眉头的青衣女子进去客栈,从怀中取出大锭金子扔给掌柜,便随店小二上了二楼天字厢房。
直到安顿好夏追月,在她困惑的目光下回到隔壁自己房间住下,乔雪帛仍觉懊悔。
先前在西临时她的天颜并未把人们这样吸引,他便以为没事,于是完全忘记她也是名居美人榜,一路上也没想起该给她戴上幂离。早知道她的容貌在这个小城会如此出众,惹人驻足,他应该一出西临城就把幂离罩在她头上。
其实乔雪帛不知道的是,之所以在西临城里夏追月的妍丽容颜没引来太多骚动,主要是因为西临身为帝都,官家子弟和千金小姐几乎占了半数,而这些人都是见惯绝世美人的。在这个遍地都是美色的帝都,甚至连西临城不远处青招绯雨楼的花魁都美得惊人,再加上夏追月周身散发着冷淡凛冽的气场,所以虽然她是很好看,但大部分人都宁可选择视而不见也不去招惹冰美人。
至于他们先前从九江去西临的千里路途,因为是走的水路,而且在乔雪帛给夏追月诊断之后便要她多休息,所以是他一路撑的船,夏追月一直呆在舱里。
这次从西临再出来,二人为尽快回来,又多是走的山路荒郊,路上遇到的都是山野农家,虽也曾好奇多看夏追月几眼,但山民淳朴,只当见到神仙玄女,热情招待他们之后便离的远远,不再靠近,说是怕近了惊走了仙人。
乔雪帛在房间里思考再三,招来店小二给了银子嘱咐他去帮忙买几件衣裳和一顶幂离回来,这店小二也极是机灵热情,见他二人是生人,又出手阔绰,接过银两时特意告诉乔雪帛这几日是一年一度的迎丰节,晚上街上会很热闹,他们远道而来,正巧遇上城中人欢庆佳节,出去走走,说不定还会遇上专门来此为城民祈福的贵人。
“迎丰节?”怪不得客栈都住满了人,街上的行人也格外多。
店小二见他开口询问,连忙应声解释,“这迎丰节是咱们昆右城特有的节日,每年到了谷雨前后,要是谷雨那天正下雨,就会全城欢庆迎接丰年,盛典会连办十天。”
“那要是不下雨呢?”
“客官您说笑吧,这怎么可能!”
店小二知道他是外地人,也不计较乔雪帛问话里对保佑昆右城的雨神不敬,“我打小生在昆右长在昆右,这十几年来从没见过谷雨那天不下雨的。听老一辈的人说,很久之前的昆右城有一年春天曾经寸草不生,后来太守上报了朝廷,皇上就派天师祈雨,果然谷雨那天便下了雨,并且从此之后每年谷雨都会下雨,一整年都风调雨顺。听说那住在昆吾之巅的天师大人就是雨神下凡,所以才能祈下雨来,并且保佑昆右城。”
店小二虽然没明说,乔雪帛也明白自己刚才冒然出口的话不能再说。对于城民心中的神明,入了乡,就安然随俗吧。
“盛典都有些什么?”轻咳一声,乔雪帛连忙转移了话题。
“负责祭司的圣女拜过昆吾之巅的天师大人,再跳完迎接谷神的祭祀舞后,就是大家伙儿自己庆祝了,舞龙、舞狮、跑旱船、踩高跷、扭秧歌,百戏都有。啊,对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朝廷派了贵人来帮忙祈福,并且因为每位圣女只能主持一次祭祀,所以今年的圣女还会趁此机会选出下任圣女。客官你也去看看吧,今天是最后一天了,错过就只有等明年了。”
店小二把自己知道的一点不落的告诉了乔雪帛,等了许久,见乔雪帛摆摆手,便出门下楼去办事去了。
乔雪帛仔细想了想店小二的话,既然来了,又刚巧是最后一天,如此有缘,错过确实可惜,于是决定等店小二把他要的衣服买回来了,就拉夏追月一同出去看看。
那边,夏追月被乔雪帛拉进客栈房间后,先是对突然发生的变故一阵茫然,直到取下腰带准备洗澡,她才从铜镜里看见自己的样子。
单薄的青衣被雨水淋湿,完全粘在身体上,无怪乎街上会有那么多人盯着她看了。
她想起方才乔雪帛把自己拉进客栈时的迫不及待和气急败坏,觉得有些好笑。她又不是没穿衣服,好歹还隔着层布,何必这么拘泥小节。
清冽的眼中笑意满满,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正准备休息,却听见有人敲门——“谁?”
“是我,没睡的话出去走走吧。”门外的人声音温和。
夏追月起身穿好店小二送来的衣服,打开门,“有什么事吗?”
“今天是迎丰节盛典最后一日,一起去看看?”乔雪帛把手上的幂离递给她,“戴上这个。”
夏追月接过幂离看了看,“为什么?”
长至腰间的黑纱,看来是特意定做的。不过别人愿意看她就让他们看好了,她何必为了别人的目光而让自己不方便。
乔雪帛没回答,只是静静望着她,眼中温和依旧,却多了几分坚持。
罢了。夏追月在心底喟叹一声,终究还是戴上了特制的幂离。
昆右城,街上。
此时雨早就住了,街上一片灯火通明。许多人都围在长街中心的广场上。
乔雪帛拉拉带着幂离的夏追月的衣袖,指着人海兴奋地道,“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夏追月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她从来不知道,这个陪在她身边一直温和安静的圣手医师也会有像朝香表哥一样的兴趣——爱凑热闹。
拨开人群,夏追月暗暗使出些内力为他开路,终于挤到最前面时,她才发现广场中心有个秀丽的红衣女子正在跳舞。
“这是圣女在跳祭司舞。”身边的男子给她解释道。
她细细观看着广场中心跳舞的女子,红衣似火,红纱遮面,腰肢轻摆,顾盼神飞。
很纤柔的女子,很清灵的舞蹈。
夏追月感觉到人群中有人在看她,但等她去寻找,却又只看到兴奋热情的城民。
跳舞的女子以跪姿结束了舞蹈,负责祈福的司仪出现在人前——锦衣华服,金丝腰带上挂着刻有麒麟图腾的羊脂白玉佩,那张英气勃发的脸上笑意盎然,一双桃花眼绚丽非常,右边靠近耳朵的发丝上绑着金色铃铛——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