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兰小骚2018-11-07 14:295,807

  翌日,中天凌影殿。

  “伤口还在疼吗?”修关切地问道,他坐在床边,正在为满身伤痕的纶上药。

  冰冷馨香的药膏一触到皮肉翻卷的伤口,立即传来阵阵锥心的刺痛,伤口本能地微微收缩了一下,纶皱起眉头,却半声也不哼。

  昨夜的东似乎严重失控,比平日残暴数倍,疯狂地使用各种酷刑不断折磨纶的身体,可是看到纶绝美的身躯划裂出凌乱的伤口,又心如刀割,甚至嘶声狂吼,以宣泄胸腔内生不如死的剧痛。

  爱与伤害,谁对谁都是一种折磨。

  “我明天就会离开凌影殿。”纶的话带着冰冷的决绝,却连眼角都不曾抬起。

  “明天?”修显得有些诧异:“你不是……不是不打算逃走吗?”可是最后那句话却又说得很轻,没什么底气,似乎看到这伤痕累累的躯体,谁又还能阻止他离开?

  “对,我没打算逃,我是要复仇。”纶的冷漠浑如天成,眼中白雪簌簌垂落,是冷漠?还是忧伤?没有人懂。

  “复仇?”修担心的事似乎终于要发生了:“那么你……我不懂。”他也许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深深明白,纵然自己不愿这件事发生,却也根本阻止不了,是才最无奈的。“我已经决定了……”纶的语气很坚决,也许他原本就是北之极地最寒冷的那块坚冰,从没变过:“我要杀了他,用尽一切方法杀他,所以我必须离开这里。”但不知是否是一种多心或者误解,总觉得纶故意避开了修的目光,一抖流海,黑亮的发线顺势滑下,遮住了那双空灵澄澈的眼。

  修只能报以苦涩的微笑,因为他无权改变什么,也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这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那么……你准备去哪里?”

  “魔界。”纶似乎不打算做丝毫隐瞒,简洁有力的回答,带着不可回旋的坚决。

  “魔界?!”这一惊不小,完全超乎了修的预料,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难道你打算……不可以!”

  “我没有路可以选,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被命运选中的人,就只能顺着那条轨迹,即使前面已无路可走。”纶淡淡的语调如雨中风铃,清灵悦耳,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沙哑,或许是因为男性独有的磁性声线,或许……是哽塞:“以我目前与汪东城的强弱差距,我唯一能选择的只是借魔之手还是以身成魔。”

  “你疯了!”修的惊慌似乎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再也不能如以往一般淡定,他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嘶吼着,仿佛想叫醒纶心中的某个灵魂:“魔界不是能轻易染指的,勾结魔界,天道不容,而以神之尊入魔,更是难逃天谴,无论你选择那一种都是万劫不复的结局!”“我早就万劫不复了,如今……我什么都不在乎。”纶已经是那寒冷而孤傲的雪了,万世之中除了复仇他什么也看不上一眼:“或许你认为我偏激,但这就是命,从来都不容人选择。”

  是的,命运的轨迹从来都由不得人选择,他如今的一无所有,他此刻的万念俱灰,已经由不得他为任何事所羁绊,只能一意孤行地走下去,哪怕明知是条绝路……

  修沉默了,不是无言以对,而是他知道再多的话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全都是多余的。

  事实上,他或许是最明白纶的人,在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的时候,人能做的决定全都是微不足道的,如他,情与义必须二择其一的时候,他只能顺势选择下去,他走回了他为任务而存在的世界,却不得不辜负伤害另一个人,他不想,但没得选择,纶也一样,宿命既定,便只能一路错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杀他的,可是我依旧不想骗你,如果你想告诉他,你就去吧,我阻止不了你。”纶的语调很轻,仿佛是一团朦胧的雾气,凝在眼底的思绪万千,最终化作氤氲的忧伤,似泪但无痕。

  “我一定不会背叛他的,你知道的,但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话音中带着撕拉争执般的哽塞。纶的声音还是那般轻灵澄澈,缓缓低诉:“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只是不想骗你罢了,我没有想过你能帮我什么,也不会要求你帮我什么,我可能只是不想骗一个曾经想帮我逃走的人吧,但也或许……或许我希望有人来阻止我……但我却又不能回头,谁来阻止都是一样……不可回转!也许我疯了,我已经越来越不懂自己了。”此刻的矛盾与挣扎让人混乱、迷茫,可是在纶的口中那仍旧是一首动听的曲子或者一个遥远的动人传说,身陷极端的困境中,他也只能选择洒脱,至于是逃避还是掩饰,也就无谓再去计较太多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坚持一定要杀他?”

  “他害死了霈!”纶的声音忽然急转直下:“……这个原因难道还不够吗?”寒冷和芒刺瞬间又把他重新包裹起来,已经分不清那是一种防御还是一种自我束缚了。

  修沉默了,这次是真的无言以对。

  “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修沉默了半响,还是说了这句最无力的话,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根本就没有旋踵的余地,从一开始就是,只是除此之外,他又还能说什么?

  “命运没有给我留任何余地,杀他是我如今活着仅剩的意义。”纶俊朗的容颜冰冷决绝:“你若要告诉他,我也无法阻止,只是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不走这一步,我的后果会怎样……将永远沉沦在这无边无尽的痛苦煎熬中,所以这一切都是他bi的!怪不得我!”的确,这一切都源自于东,是他把所有人的命运推向了疯狂,就算是付出代价,也与人无尤。

  修静静看着纶冷漠的神情,恍惚一刹间觉得,纶就是那无尽苍穹上垂落的银尘,带着与生俱来的寒冷,飞洒在自己孤傲的世界里,摒弃世界原本的形态,傲然地把整个天地铺白,孑然傲世、风华出尘,却又只是因风而舞,执着的飘荡在宿命的羁绊中,向着朝生暮死的结局而去,勾勒着一生一瞬的弧线……

  雪,是人间最美的景致,却也是最悲恸的灵魂……

  就在修陷入深思的时候,纶忽然牵起一抹淡淡地笑意,如一江春水破开严冬:“我的结局就在你一念之间,你自己决定吧,总之,我明天就会离开。”那从容的气度像迟来的春风,拂开了大地的深冷,却摆脱不了自己的困局,忧伤潜藏在笑容背后,希望参杂在绝望之中,坚强和倔强里荡开一圈淡淡地忧郁,美得惊心动魄纶的确是天上人间最无与伦比的绝美,一眼凝眸即是万世沧桑,一语兴叹便是万载悲歌,身形、容貌、气质、声音都是充满男性最深韵的魅力和最刚阳的磁性,却又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更加绝世倾城,这就是所谓的风华绝代。

  修怔怔地站在那里,思绪翻作凌乱飘摇的雨丝,无尽烟雨烦扰中勾缠着矛盾、冲突与挣扎,却寻不到一个结果,没有结果。

  又是一次艰难的抉择,是忠还是愧,是将自己最忠于的人推向崩溃的最后边缘,还是让自己最愧疚的人永远沉沦于生不如死……这个问题,也许根本就没有答案……翌日,中天魔岩山。

  “殿下,你要想清楚。”修神色黯然:“此刻的魔岩火山已然魔气全开,危机重重,并且我们根本不清楚下面的状况,现在从火山口跳下去实在太危险了。”他心乱如麻,直到这一刻他依旧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也或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经过彻夜的挣扎徘徊,他最终还是无法抗拒自己灵魂深处的使命感,无可置疑地选择了忠,也许忠诚真的是他存在的唯一意义,他不可以背叛东,无论自己会承受再大的煎熬也永远不能背叛东。

  但对于纶,他或许亏欠的太多了,他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留给他短暂的时间离开,然后背弃纶对他的信任,再背负那一生都无法磨灭的愧疚,直至折磨致死。

  修告诉东的时候,纶已经以迅雷般的速度绕过了重重严密的守卫,离开了凌影殿,纵然东全力追赶而来,也只是看见了纶跳下火山口的那一幕。

  当然,东是不会放弃纶的,无论他逃到哪里他都要找到他、带回他、重新掌控他,就算是魔界也不例外。

  也正因如此,修的劝告对于东的决定根本不会产生任何动摇,东还是没有丝毫犹豫便跳了下去。

  修很遗憾,结果果真如他所料,但他却无可奈何,也只能跟了下去。

  此时火山内魔障满布、深不见底,俨然不是上次进来时的模样,好在二人的御风术登峰造极,驾驭着气流左右穿梭于密集的五色魔光之中,一路向下。忽然气流开始扭转,在火山内部狭隘的空间里形成强烈的对流,气旋拧转,如巨型的绞刀飞速旋转,令二人脚下的气流也不成规律的乱翻,渐渐脱离控制,进而身形也开始不稳。

  “怒空摘星!”东运集强大的灵力,往下猛然一砸,摇星动月的狂风把气流全部打断,轰然炸开,东借着极猛的风势流星似的急速下坠,他只一心向下、全速俯冲,全然不在意已经掉落极深了,这洞口之深匪夷所思,仿似一直延伸到地心,在魔气氤氲之下根本看不到底。

  忽然,那极度的狂风似乎已经触及了火山的底部,顿时像受了镜面的反弹一样,又笔直地往上冲。

  面对强烈的狂风,东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灵气急速聚拢,浑身青光暴涨,一手凌空划去,生生将急烈的狂风撕成两半,从耳鬓外猛擦而过。

  正在东灵力全开之际,忽然一股极强的寒气从背后袭来,东不得已转身相抗,两只手僵持在两股强大的灵力下,一边风一边雪,交相对冲,向东的身上猛然压拢,面对两股对冲的灵力,东的身形一时之间活动不了,瞬间就被几道五色魔光击中,口中立即沁出血丝。

  “神风斩!”雷鸣般的喝叱,来自于修。

  一束强烈的金色气旋斩耀开炫目的亮光,将压抑昏暗的火山内部映出一片光明,与诡异的五色魔光相撞,激起的气劲将东向后推动,东两侧相冲的风雪因东的偏移而猛撞在一起,激起一股强大的暴风雪。东与修立即攀附在火山洞口的内壁上,张开结界防御着暴风雪的侵袭。

  强烈的风雪并没有维持多久,火山洞口的底部似乎设有某个结界,不断向上冲涌气流,风雪很快冲出了火山口,如同火山喷发一般涌出一股极强烈的寒气,将洞口的山岩都覆上了一层寒霜。

  东不待风雪彻底散尽便一挥右手,数十只风箭立即向右上方射去,一道白影凌空闪动,灵巧地避过风箭,停在山崖另一边的山壁上,正是纶。

  纶英俊不凡的脸上划开一丝略带邪气的笑意,勾魂摄魄却又清澄如露,仿佛是一朵纯白色的曼珠沙华,没有了那诡艳的血红,却保留着摄魂的姿态,澄澈的妖邪,比那勾魂的缠绵醉人十倍:“修,你果然守信用,真的把东引来了!”

  东心中大骇,连呼吸都岔乱了起来,立即回头望修,只见修面色惨白,仿佛被抽干了血液,清俊的脸上也是满载惊愕,但很快之后又黯然下来。

  “原来你一早就算计好了。”修的字句是淡而无力的,没有愤恨、没有激动、没有埋怨、没有辩解,只是淡淡的一句,却又不像伤心或失望,反而那垂下的眼眸里,仿佛是在嘲笑自己咎由自取。“你什么意思?”纶皱起眉:“你不是现在才反悔吧?不觉得太迟了吗?”纶一身孑然,带着让人心疼的寂寞,淡淡地说出这两句话,眼底是失落的神色,脸上却是桀骜的笑意,没有谁是真正懂他的人,从来就没有。

  东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时之间竟也彷徨了,他不知道该信谁,修是最忠心的,而纶就不是那么可信了,可纶此刻清冷孤寂的模样让人很难不信。

  “后不后悔都无所谓,因为一切都已经来不及后悔了。”纶的眼空洞麻木,静静扫过东的脸,仿佛是一种嘲讽地祭奠:“汪东城,这里已经靠近魔界的入口了,刚才的暴风雪已经触动了魔气,很快你浑身弥散的邪气和霸气就会引动魔界的共鸣,这里即将火山爆发,谁都别指望逃了,我们都得死在这儿。”纶的话是那样疯狂,但却疯狂地让人心碎,也许他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没有任何退路,因为不可以,所以不可以。

  不等回神,火山底就发出雷涌般的闷响,仿佛什么极重的金属在滚动,或是炽烈的潮汐咆哮而来,看来这火山即将喷发。

  电光火石之间,东毅然决定……不信!不是基于对谁的信任又或者对谁的怀疑,他只是不想信罢了,不想去信便不去信,而之所以不想去信,不是因为不愿承认修的背叛,也不是不肯承认纶想杀他,他只是不想承认纶跟他以外的任何男人有任何牵连,仅此而已,简单,却已经足够了。风索在顷刻之间将纶锁住,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跌进东的怀中,他又一次用这个方法将他搂住。

  “没用的,风助火势,你的法术在翻滚的岩浆中根本无用,只会加大它的威力,今天你是难逃一死了。”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深深插在东的心上,他的法术在这样的环境下确实是有害无益,连这个纶都算到了,看来纶的确是处心积虑、费尽心机,一定要将他置于死地,甚至连他自己的后路都没有留下。

  东皱起一双俊眉,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忽然放出另一条风索将修的腰系住,带着二人向上极速飞升。

  脚下滚烫的熔岩已经开始冲涌,并且速度快的惊人,而上面的出口依然远不可见。

  东的速度已经是追星踏月了,风丝划在脸上都割得生疼,但依旧不及那熔岩的速度,这不是一般的熔岩,似乎是被某种魔咒所催动,速度快的令人乍舌,并且随着风势越来越快。

  纶自然知道这岩浆的诡异,这就是他引东来此的目的,眼看熔岩越来越近,东与自己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纶故我地冷笑着,不是狰狞而是沧桑的酸楚。

  不知是放下重负的一瞬释然,还是为谁默默祭奠着什么,纵然此刻心中只有阵阵酸楚和迷茫,他却硬要勾出兴奋和痛快的笑意,因为终于能亲手将他杀死,这是他毕生的夙愿,又怎能不百般欣喜?他本想讥讽几句,以说服自己沉溺于这种放肆的痛快,却因为极快的速度根本张不开嘴,最终也唯有一直沉默着。

  眼看岩浆已经bi近了脚踝,三人的境况堪舆,东于千钧一发之际从怀中取出一抹蓝光,仿佛冻结天地的极寒顿起,那狂涌不息的岩浆居然顿止了一下,似乎被这强光的寒气猛然遏制,甚至炽烈的温度也被冰霜凝结。

  细看之下,东的手中是一颗寒气四溢、流光夺目的珠子,仿佛三界六道的极寒都汇聚于这一珠之上。

  “雪魄珠!”纶的心轰然一沉,他精妙布局、请君入瓮,怎料棋差一着,没想到东居然会以雪魄珠bi退岩浆,他的确始料未及。

  此时的熔岩虽还在上涌,但速度已然大减,东脚下生风,冲天而起,在烈火就要灼燃衣角的那一刻,眼前忽然一片强烈的光明,刺痛的双目潸然欲泪,东带着纶和修在熔岩冲出火山口的前一刹那直冲九霄,逃出了生天。

  回望脚下那猛然喷发的烈焰从火山口疯狂地涌出,灼烧着大地的灵魂,带着毁灭的火光,是血一样的红色,在荒凉贫瘠的大地上流出死亡的痕迹,仿佛是死神的召唤曲,逆流着人世悲苦的无尽凄凉……

  纶心中百感陈杂,忽然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只是作茧自缚的玩偶,过去是无尽的寂寞,现在是无比的残破,未来是无奈的迷茫,他的悲伤已然不是悲伤,他的仇恨也已然不似仇恨。

  看着东轮廓清晰的侧脸,心中不由得又泛起愤恨的火焰,在那即将同归于尽的时候,甚至就是刚才,他居然有一刻心伤和黯然,但这稍纵即逝的感觉不可能为谁而停留,因为他恨他!比任何人都要恨他!

  那一丝心酸已经被失败后的懊恼和仇视彻底湮没。

  杀戮与仇恨,早已经由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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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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