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猜到雪神一族不能完全信任,所以我预先留了另一步棋,我还有雨神一族对我效忠,几万年来,雨神一族费尽心机就是为了bi出雪歌,从而唤醒我,历经了数万年,终于由哲完成了我交给雨神一族的使命,不愧是历任雨神中最杰出的一员,我如今觉醒,雨神应当记首功!”创世神的眼神空澈中带着些许宽容,可是投落在哲那孤落而布满阴影的身上却显得有些残酷:“雨神一族经过万年也不曾放弃这份忠诚,哲,你应该也会承接这份忠诚,助我完成灭世重生的大业吧?”
听到这里,众人顿觉惊愕,所有目光集聚在哲忧郁沉默的身影里,悲伤的、斥责的、怜悯的、诧异的、愤怒的、失望的……各种情感仿似漫天烟花的恣意绽放,腾空而碎,激起短暂却耀目的光,而哲始终黯然沉默,没有辩解,也没有承认。
纶眼底的清霜徐徐荡开千世的漪澜,冷漠下掩覆的无奈在深深叹息,细微的目光仿佛是一种怅然的心碎,也仿似是一早就知晓一切,却又无力改变的惋惜。
所有人都以为过了很久,事实上这种煎熬的等待的确需要勇气,就这样沉默了片刻之后,哲轻轻摇头:“对不起,神君,雨神一族的祖训只是唤醒你,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创世神冷峻的脸上遗失了所有的表情,没有任何神态的流露,反而是那样可怕,仿似这个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不喜也不悲:“作为一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就算你现在想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也不会容纳你了,因为你一开始就是在利用他们所有人,利用神魔的间隙达到你千方百计唤醒我的目的,你已经回不了头了!跟我走吧,来我这里,你就是新的天界之主,力量也会凌驾雪神一族之上。”
哲沉默了,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但他决然的眼中却始终不曾后悔。
最终他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许是已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创世神轻声叹息,却没有太过失望,也许神原本就固守着孤独,就连万世之祖的创世神也不例外:“三日为限,如果你回心转意就来找我吧,你知道我在哪里,三日一过,就是末日降临之时,到时候你们就知道像蝼蚁一样的无能是多么悲哀了!”话音犹自余震在天际,辽远的夜空迅速流失了彩霞,变回了一片宁静,夜云氤氲,淘箩着漫天的星斗,沉默成一种哭泣的悼念。
创世神在众人眼前消失了,但所有人的心中却依旧被雷鸣般的震颤击得无以平伏,心如乱絮,不知向谁去,本应随风起,却叹长空飘零无所依,妄自逐水流,偏笑一念成痴付秋雨。“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东的声音不是以往的霸气,却格外慑人,没有那威严的厉斥却更让人难以喘息,那甚至有些颤抖的声音,听来尤为心碎。
哲避开东迷茫却又坚决的眼神,他忽然觉得一个真相可以摧毁一切,哪怕情感,也只是情之愈深,伤之愈甚。
他垂坠的眼眸仿佛在缅怀那些已不再属于他的从前,嘴角无力的浅笑,仿似在强迫自己释怀:“这是雨神一族世代相传的古老训示,也是天书箴言和岁月轮的守护者必须的使命。”他说着说着居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心碎:“也是我从一出生就开始背负着的使命。”
“而你的使命就是挑起天界内乱,引动魔界入侵,造成不可挽回的颓势,而bi迫雪神施展雪歌!从而释放封印下的创世神?”儒知道在这一刻,他不该介入,也不该再说什么,可是内心的挣扎让他无法再完全理智地释怀,事实上他们都被利用了,嚣狂如东,机智如纶,深谋如儒,神勇如尊,都只是这惊世阴谋的一部分而已,所有人都是被摆布的棋子,而所有人都被摆弄于那掩藏在所有人眼前的一双手中。
崴性烈,胸中早有愤意,此刻又怎能按耐:“一开始你的矛头就指向了雪神和雪歌,所以你暗中帮助双天之战,并借机与我们订立契约,引魔界卷入其中?就是为了你的计划铺路?”他虽为魔,但行事也向来磊落,宁求以命相搏也不齿暗算,此刻得知一切皆为阴谋,自是气愤难平。
所有的人更加深邃也更加残酷地投落到哲的身上,哲的瞳孔略泛着冷清的灰色,像一种灵魂的倒影,却不足以拯救什么:“是的,既是事实,我不反驳,也不想辩解什么。”也许这一刻,他说什么都已经是多余的了,事实上也无谓在说什么。
可是还有一个声音,他还是放不下,也正是这个声音让他沉沦在七百年的煎熬里,可是这个让他依恋而痴缠的声音却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舍身救纶,只是因为怕雪歌会从此绝迹,再也无法完成你的任务,所以你才不惜一切地救他!是不是?”
他彻底丧失了最后的意念,也或许早就该放弃了,这么多年来,他知道只是自己一念成痴,但可惜他还是看不穿这苦海情孽:“如果我说是,你会恨我吗?”他不知道为什么还要问这个无谓的问题,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也许苦海真的无涯,但此生已入苦海,纵是回头也仍是无涯。
“我不知道,但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也许决绝的不是东,而是命运,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走向两个极端的命运。
哲的眼微微缩拢了一下,似乎一种敏感的情绪还刺激着眼底的泪腺,但他没有哭,雨神不能哭,这也是宿命,同样也是身为神的悲哀。
他的声音转为了一种平静,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平静,然后,只剩一个字了:“是。”
纶的眉心隐隐一跳,仿佛是一种无法察觉的叹息,悠悠地望了哲一眼,却始终沉默。
“原来……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的使命,为了你们雨神一族的训示……神和魔都是你的棋子,连我……都是被你摆布的玩偶……是吗?”东的声音就像遥远的波涛,起伏的声线已经能听到那种澎湃的翻涌,可是却被风声一再地掩盖。
哲看着他,所有情感都收拢于嘴角那抹倾斜的弧线中:“是!”还是那个字,但此刻嘴角的笑意,却是深如附骨的凄凉:“我没有选择,我需要一个意义让我继续生存下去,在这几千年寂寞的凌迟下,至少要有一件事让我觉得自己还有活着的意义,我多么希望这个意义是你,可是这从来都是个奢望,我想过为了你而放弃所有的祖训和使命,可是在我放弃之前,是你先放弃了我……而我根本就没有选择……”
这些话在纶的耳畔是一种心碎的寥落,可是他只能闭上眼,放弃了感知和思维,在这一刻,他是局外人。
遗憾的是,此时的东已经被愤怒和懊恼把持了全部思维,像一颗掏空的心:“就因为我放弃了你,所以你就让整个世界沉沦,从一开始就设下了这个圈套?与魔界的交易、舍身救纶、与火神雷神的争斗、与魔界的决战……这些……这些都是你预先设计好的?为了你的使命、你的意义!”
哲深吸了一口气,也许是在极力地隐藏着那些不闻不见的沮丧,望了他最后一眼,悲恸的笑着:“你果然还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原来命运根本没有开解的说辞,各自不同的命运,本就是无解的,也容不得人反驳:“既然已经是如今这个局面了,我只能说……没错,全是我为了达成使命故意设计和安排的!今日之事是我一手造成的!”没有解释,也不需要任何辩解的言语了,当一切的说辞都是那样的无力,还需要说些什么?言语的悲哀也许就在于此,而在已成的事实面前,承认也许是最好的方式,至少他不会再为了那些已经逝去的感情而难过,既然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那所有的苦果都应该由自己来承受。
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东忽然冲了上去,一拳挥在哲俊美的脸上,重重的拳印深陷在那细致的皮肉上,哲没有躲,硬挨了那一拳,生生被那一拳击倒。
东的胸膛依旧在剧烈的起伏,看着哲的模样,东的恨意在疯狂地膨胀,提起哲的衣襟,眼见一拳又要落下去,可是那挥动的拳头忽然被一只手生生拉住,是纶。
东看着纶冷漠的双眼,愣住了,他仿佛是个挖空的石像,他的一切爱与恨让他已经什么都无法分辨了。哲看了纶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挣开了东的拉扯,犹自擦去嘴角渗出的血:“现在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所以你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而我受了这一拳,也已经不欠你什么了,我们彼此再也不欠什么了。”
终于断了,终究还是断了,彻彻底底的断了!却不知是谁在说这最后的一句,也许是一颗心,但不知是谁的心。
夜云翻动,雨丝清扬,雨滴凌空飞舞旋转,遮住了世人的眼眸,眨眼之后,雨散云稀,只是一刹那,哲的身影便消失于夜色中。
纶的眼眸黯然的垂落,放开了拉住东的手,冷而决绝地转身离开,与东擦身而过,但在经过他身边的那一刹那,他终究还是停了一下,留下一种淡淡的冷漠掠过东的耳膜:“你的确一点都不了解他,从来都不,也许……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去了解一个人……”说罢便抱起霈,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东久久地站在那里,想不到这就是纶重生之后对他的第一句话,冷漠而决绝的话别,更像是一种残酷的告诫……
所有人都沉默着,是比夜更深邃的沉默,怔怔地站在凄风冷月的大地上,渐渐的,月光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变成一种孤清而破败的模样,仿佛在拼接前世的余光,也或许在悼念今生的彷徨,像极了一种无奈却又无解的流觞……夜雪纷扬,肃清天地不解的苍凉,孤月高悬,辉映世间皎洁的残光。
月色迷蒙,雪影皑皑,铺尽一地的苍白,尘世间仿佛只有空白还停留在似曾相识的世界里,然后一切的纷繁都变了,孤清如月下飞雪,是清冷也是凄凉。
雪花旋转着轻落在掌心,一种凉意在掌中徘徊,清灵的触觉仿佛凿击着封锁神智的坚冰,一点点唤醒那些忘却又记起的零零种种。
“如果心能像雪一样就好了。”身后是一种苍凉而戏谑的声音:“澄空和冷漠也许真能改变很多事,情感澄空、记忆放逐,然后忘了……忘了就不痛了。”
“可惜就算冷漠如雪,也无法像雪一般自在挥散,来去清灵,这种澄空的冷,是心永远也达不到的。”纶的声音还是如雪殁一般清浅而淡然,可是字里行间的凄凉却将这种冷漠升了温度:“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所以……我在这儿等着。”
眼眸中零碎的星光随着转身的一刹那,投到了身后那个孤落的身影上,是哲,还有那抹如影随形的笑意,既悲且喜。
哲的笑意仿佛是一种顽强的抗争,也或许只是自我麻醉,无论为了什么,这一刻只能笑着:“你不恨我吗?我出卖了你们所有人。”
冰湖上荡起了久违的涟漪,纶轻笑了一下,唯美绝伦:“何必这样说自己呢?在命运面前你我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沉沦于各自的宿命,况且……这其实根本非你所愿。”
纶的话让哲的笑容暖和了起来,但却始终摆脱不了那抹淡淡的忧郁,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他了,他的笑容也再不是原本的模样,永远也回不去了:“说来可笑,我们其实最应该是敌人的,因为他,可是你居然比他更相信我。”“那是因为我还记得你当初对我说过,如果我非杀他不可,我们就是敌人,虽然今天,一切都改变了,我们也变了,但我知道,能说出那样的话,绝不是因为阴谋,只能是出于爱。”纶的睫毛上缓缓抖落些零碎的雪,像银河扑散的星屑,垂落着谁的心:“其实你一直都在守护着他,只是他忘记了,忘记了你与魔界的两次交易所要换取的筹码都是为了他。”
哲的眼潸然紧闭,眉心迭起的褶皱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许久,一双空荡的眼重新缓缓睁开,那笑意似有若无,却丧失了灵动的神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也许那种爱从一开始就只是一种幻想罢了。”
“你为什么不肯说清楚?你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为了他,但你却选择承认所有的罪责,独自背负这一切。”纶的眼中沉默着温润的雪,撇开冷漠的充斥,雪也只是温润的一片莹白。
“因为没什么好说的。有些事,他误会了也许对他来说会更好一些。”终于,哲叹了口气,仿佛花掉了一个世纪来吐出满腔愁绪:“而且……也许我真的就是为了我自己。”
“你又何苦非要骗自己呢?”也许是这种黯然的心绪感染了纶,令他也深深叹了口气:“明明是身不由己,何必装作不在意?”
这话却引得哲笑了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敢肯定,你凭什么知道?”
纶望了他一眼,那绝美的双瞳中闪着浮现的灵光,转而又堆砌成一种淡漠的浅笑:“别忘了,你有一脉元神在我这里,你心里的真正想法我还是知道的。”
那双眼中的灵动是如雪花飞旋一样的轻柔摇曳,不着尘世半点铅华,反起漫天飞扬飒沓,唯美绝伦:“如果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使创世神苏醒,那么当初救我的时候你就应该bi东将雪魄珠还给我,因为没有雪魄珠就没有雪歌,要尽早完成这个任务,就要尽快bi我使用雪歌,而你没有,你选择了为他而放弃这个任务,并且废弃了一脉元神,后来的神魔之战中,你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利用东来bi我使用雪歌,而你也没有,反而是选择不顾生死地去为他挡下致命的一击。”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纶的心中仿似有什么细小的魅影在攒动,让左胸口泛着隐隐的酸楚。
而哲的眼却始终是一片空白,仿佛抽离向了另一个世界,忘记了一切应有的反应,也许或是根本就不敢做过多的回顾,毕竟那胸膛内跳动的脉率是一下又一下真实而清晰的痛。
但纶倾世的双眸终究还是凿开了那层坚冰,破开那空白的遮掩,深深传递着那种柔和的温度,仿佛是一种命运的支点,在开掘着彼此的心:“你与魔界交易,是因为在双天之战时一心助东取胜,却知道东生性高傲倔强,从不肯接受他人帮助,所以在无法正面出兵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与火雷二神相争之时,你只是想与他并肩作战、与他生死与共罢了;舍身救我,是怕看到他痛失所爱的悲伤,而宁可自己承担错失爱人痛苦;神魔之战你拼尽全力、放手一搏,甚至一开始就做好了为他而死的准备,因为若未他而死至少可以让他惦记,并且不用再挣扎于这个使命中,彻底解脱。可惜最后始终逃不开宿命既定的结果,命运终究还是无可抗拒地朝他原定的方向发展着,却让命运的守护者背负了一切罪责。”纶的声音忽然有些生涩,显得轻而薄,是飞雪随风一般的无奈:“其实你我都一样,都是在命运的铺排下,挣脱不开的纠葛灵魂。”
哲的唇角颤动了一下,却倔强地保持着生硬的笑,避开纶那轻盈而又锋利的深眸,也许那面具早已烙在脸上,他已经无法再去坦然地证实什么了,只是那戏谑的口吻还保持着冷峻:“你不要以为你猜中了我的想法就是很了解我,这不代表什么。”
纶的笑顿时柔和了许多:“但很可能我是真的了解你才会猜中你的想法。”
“哈哈哈哈。”哲大笑了起来,眸光隐在漫天雪影中,与月色融成一片华亮的光洁:“和聪明人说话的确是很有意思,可是越聪明的人,往往越容易作茧自缚,你我其实都一样。”这话骤然牵动了纶脑中最敏感的神经线,他似乎猜到了下一句,但哲已然开口了:“你还要骗他到什么时候?”
淡不可见的一缕眸光在纶的眼底黯然沉落的一瞬间,一种冷漠像忽起的大雪,把一个世界推向了银装素裹:“骗他?恐怕不一定吧。也许这次你猜错了,或许我只是沉沉地睡了一觉之后,把一切情爱的事都看透了,那些从前的刻骨铭心就让它过去吧,我已经不在乎了。”悠悠转身,仿佛在抛弃或努力遗忘什么,也或许,是只想背对着那些流光飞舞的曾经沧海。
纶冷漠的背影就要与这月下飞雪融为一色了,可终究遮不住哲那双洞悉世界的眼。
嘴角的弧度重新勾起,却有些倦懒,又或者是感同身受的怜悯和伪装:“不要忘了,你身体里有我一脉元神,你心里怎么想,我也是知道的,你若不是还深爱着他,怎么会一感应到他有危险,便不等元神彻底复苏,强行破冰而出赶来救他。”
纶的眉梢轻盈地挑动了一下,佯装成一种不经意的笑,转过头来:“你又知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哲的笑意仿佛更深了一层,带着一点似是而非的味道:“别忘了,是我救了你,你当时的情况,没人比我更清楚。”
纶忽而朗笑起来,仿似就在苦心等待着哲的这一句,那笑容下浮现的神秘让人心驰却又不敢神往,犹自迷离:“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救我的,只是我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溯霜冰泉是雪之远古极地?”
“因为雪之远古禁咒。”哲故意停顿了一下,纶的眼也不经意地闪动了一下,似乎两人已经彼此洞穿了什么。
“之前你多次遇险也未见你施展禁咒,可见远古禁咒一开始并不在你手上,但在你只身杀进魔界的时候却拿出了禁咒,可见是刚刚才到手的,而在此之前你只去过一个地方,就是溯霜冰泉,所以我断定溯霜冰泉就是雪之远古禁咒的所在地——雪之远古极地。”哲的眸光有时比这飞雪来得还要锐利,都说雨的翩然比起雪的清寒要温柔的多,但那也许只是不曾去了解雨罢了,雨的锐利和滂沱不是谁都能轻易看穿的。
听着哲一句句清晰的讲述,纶的瞳孔渐渐褪去了黑色的幽暗,泛着浓重的银色,微露的光犹如星屑,不辨喜悲:“所以你故意让东把我沉下冰泉,再用万载冰魄与玄光寒铁两件极寒之物引动极地寒气,以远古雪神之力替我重塑元神,让我得以重生?”
“是。”哲的笑容不经意绽露了些许孱弱的思忆,却被掩盖地极好:“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当初在你弥留之际东将雪魄珠还给了你,使元神归位,神识得以不散,并依附在雪魄珠上,我才能使你活过来。”
“但这跟我破冰似乎没什么关系。”纶的口吻忽然变得强硬,也许是以为哲似乎已经触及到他心底的什么了。但哲恍若不知,仿佛是为了什么而要执意说下去一般:“既然雪魄珠已经回到了你那里,以你真正的力量要扫平已经激战至强弩之末的魔界,何须出动雪歌?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没等时辰到就提前强行破冰,以雄厚的灵气撑破了禁锢,无上神力是恢复了,但你却因为破冰时消耗了极大的力道而不能施展,所以才唯有在紧要关头施放雪歌。”
“你的确很聪明,既然一切都被你看穿了,我也不想再做什么多余的隐瞒,在一个绝顶聪明的人面前说谎是很累的。”纶叹了口气,很轻,可是那双眼中分明是无比的沉重,让人自然地联想到“命运”这两个锥心刺目的字眼:“我承认,我直到这一刻还是那样爱他,这一死一生的煎熬非但没有减轻我对他刻骨的深情,反而更加浓烈,但就是因为太爱他,我可以为他牺牲一切,也同样可以为了他,而选择不再爱他。”
“所以你装作冷漠无情,装作死心,装作不在意,狠下心来欺骗他。”哲的声音很低,毕竟这样挖掘他人心底的思绪,显得有些残忍,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他不能让他再骗他了:“你怕他受到伤害?怕他因焚身的爱火重燃,而引火上身,所以才……”
那一双银瞳簌簌沉淀着雪色,悠远空灵的眼眸是一眼勘破万世的沧桑:“就在我弥留之际,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眼泪和那生不如死的心痛,就是这种心碎,让我再也不忍心了,不忍心让这种诀别的沉痛再伤害他一次,也不忍心看到他再为我流一次泪,可我却不得不离开,所以……我只能让他自己忘了我……”
“不得不离开?”哲的心重重地抖了一下,一种可怕的念想占据了思维的全部,难以挥散:“因为神之禁锢?”
他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纶的回答,他希望是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可是,他却完全没有把握。
可惜,这个世界总是如此残忍,既然拥有智慧就必须承担来自智慧的煎熬,纶漠然地点了点头,哲又一次猜中了,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反而是这种聪颖的洞悉让人沉痛,若聪敏是一种罪过,那还不如生来就愚钝笨拙,好过背负着原罪的折磨。
纶的唇角泛着些雪露的灵犀,像极了冰雪消融前刹那的流光,是坦然地认命也是无奈的煎熬:“雪神的神之禁锢,就是保持万世冷漠的心,永生永世都不能爱上任何人!”
当爱已成一种天谴的罪过,痴情算什么?
如果一开始就注定了无疾而终的结局,又何苦让两颗同样孱弱而孤寂的心相遇,何苦演化成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恋。
若是情痴皆惘然,不如不遇倾城色……
来自深爱与非爱之间,困于痴恋与禁恋之中,爱与不爱已经不再是彼此挣扎的主题,爱与被爱也不再是你我纠缠的中心,爱上一个根本不能爱的人和爱上一个永远不能爱自己的人,哪一个更可悲?若爱已成一种悲哀,那么彼此的执着,又算是什么?
“神之禁锢又怎么样?我只记得你说过什么都无法阻止我们相爱,任何时候都不会退缩!”漫天雪舞的苍缝之间,飞旋的风影搅夜成冕,一团肆烈的狂风将满天雪影吹散成零碎的空影,飘成这个世界的悲凉,那风中犹在颤抖的灵魂浮醒在纶的眼前,正是东。
东的眼带着深深的痴缠和纠结,恨、怒、怨、痴、爱、愁、悲纠缠成前世今生不休的执着,在一眼中凋零,在一语中重燃,那欲滴的垂眸看着纶深灰的清瞳仿佛这一眼便耗尽了一世的痴缠。
纶不由得向哲望去,那眼神中不是惊异,却是忧伤,看着哲忧伤的笑意,纶明白了,原来哲执意的追问,是一早就发现了东潜藏在夜色里,他想让他亲口告诉他,他从未忘情的事实,还有这爱的代价。
哲的笑容在夜色里忽而模糊了一下,渐渐化成一种零碎的心雨,在雪影漫漫的夜幕里,翩然渐远,只留下一眼心碎的回眸和唇边苦涩的笑意,哲终究是哲,他做的事永远只有一个目的,为了那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即使受伤的是自己。
纶的心碎移回到东的眼眸里,四目相对,仿佛在等待着前世的牵引或是后世千年的誓约,也仿佛停下了彼此脉搏的韵律,生死不由两心知。
忽然,那勾缠的眼眸由转身的一个刹那彻底揉碎,纶冷漠决绝地转身,也许是一种对真爱的流放,也许是怕自己会哭,那些勇气和爱,都只能由一个背影来承载。
可是东的眼前分明看到,那白如月华的清寒背影在零星的夜色中颤抖,仿佛夜凉如水,晕染了彼此心间的命脉,从指尖渗透的心碎,摇荡成一具身躯的极限压抑。
看着那压抑成万千种心碎的背影,东仿佛丧失了一切思索的能力,灵魂早已被那刻骨的深爱所驱策,再不能抗拒这种痴绝的爱恋,也留不下一丝理智来控制自己迸发的情感,他强健的双臂从背后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扑散他袖间发际零落的碎雪,任由那月光与雪色交织的凝华在那白袍上荡开残漾的星屑,飘散成彼此追寻的印记,如怀抱着一圈冷月幽光,感受那身体传来的寒意,清冷得忘记了彼此宿命的羁绊,忘记了身处天上还是人间。
就这样,天地骤然沉默,风雪无声,只有月光冷漾地洒落,在虚空中荡开前世流转的涟漪,仿佛是万年之后的一种回味。
“东,你必须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放手吧。”最终,这残酷的角色依旧是纶来扮演着,哪怕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口滴落的一滴血,却在雪幕里冻化成冰凌的冷漠。
“也许命运真的是任谁都逃不开的,连神也不例外。”东的声音还是记忆中的那样,有着浓重的鼻音,却将每一个字都清楚地陈列着:“但我宁可饮鸩止渴,用一个命运去撞击另一个宿命,哪怕只是一秒,我也会痴心到底。”
恍然间,似乎有什么晶莹的液体掉落在了东的手背上,是泪,只有泪在风雪的极寒中,依旧是泪,只有泪是永远冻结不了的,东的心被那泪水晕湿了一片,正想说什么,却被纶先开了口:“我刚才也听见了吧?雪神的神之禁锢就是永生永世都不能爱上任何人,若是我们继续爱下去,也终将逃不开三千年寂寞的放逐,我不怕那三千年的寂寞,但我怕见到你为我再一次地离开而彻骨悲恸!我们没有结果,也改变不了最终分离的命运,所以……还是忘了我吧,也许时间会带走一切,总有一天你会把我忘掉的。”
“总有一天……会忘了你?”东忽然狂放的大笑起来,笑声中悲恸的苍凉仿佛让整个世界都染上了一层凄凉:“这苍天当死!是谁安排了着残酷的宿命!居然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我陷入将万劫不复的困局!”那紧扣的双臂如怀揽着天地至极的华光,生怕有一丝流泻,紧紧相拥,用紧贴的心跳带动着彼此的心跳,那无限的沉痛亦是彼此依存的共生。
纶的眼眸随着飞雪飘摇,却始终不敢再看东一眼,只能将那眼眸投向那看不见尽头的遥遥黑夜中:“也许……忘了是唯一的解脱……忘了……就不痛了……”
“可如果我忘不了呢?”这句话带着更深更冷的触觉,犹如在生生地往谁的心里埋陷:“你雪神的神之禁锢是永生永世不能爱,但你可知,我风神的神之禁锢是永生永世不能忘!风神要保持永恒的记忆,绝不能忘记最刻骨铭心的那个人,一旦忘记,就会放逐三千年的寂寞!”
纶的灵魂猛然一颤,怎么会这样,他转过身来,痴痴看着东那深不见底的眼瞳,仿佛那是个无底的深渊,将一切宿命都埋葬在里面。
原来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画好了彼此归结的伏线,风神与雪神的相恋从万年之前就注定了是个悲剧,一个不能爱,一个不能忘,命运早已在他们相遇之前就打上了死结,永生永世难以解开的死结。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孽,这份情从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永生永世的折磨……”纶的双瞳再也压抑不住胸中洪涛般的痴恋与悲绝,明眸如水流,泪眼婆娑,擦花了眼前那张熟悉而渴盼的脸,仿佛碎裂了整个世界。
东仰起头,用侧脸轻靠着纶的额头,感受那乍暖还寒的温度,犹似一朵错落在沙漠的雪花:“也许命运真的不可回转,谁都不能妄自更改,也无力去抗争什么,可是我曾说过,我愿意这三千年凌迟般的寂寞来换取你一秒的爱!无论结果如何,哪怕只是一秒,我也甘愿去承受三千年的惩罚,再痛也会执着地爱下去!”纶拭开那迷离的泪眼,如同掀开了彼此在幻影般的纱帐,重新看着那张脸,那张无限忧伤又无比坚毅的脸,那是极致的心碎。
一行蓝色的忧伤,从东的眼角滑下,滚落了万世沧桑,一滴不知寒暖的泪,就像他们不知前路的迷茫:“如果你还恨我、怨我,你可以杀了我,因为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但我只求你告诉我,你欠我这一世情债,几时能还?”
不怕三千年心碎泪干,不怕三千年缘尽梦残,却只问爱的债几时能还……
也许是雪影中氤氲着朦胧的幻像,也许是前世的纠缠穿越了今生,纶那坚冰的冷漠消融在忽然的一吻中,纶细软的柔唇忽然压上了东的唇,仿佛是绵延的烈火在冰上流窜,引燃雪夜中最后一丝温存,把三千年的禁锢抛诸脑后,我的心只停留在这一秒!
至少这一秒……我深爱着你……无怨无悔……飞雪连天,寒尘静落,飘转的白雪似乎永无止境,除了清冷和索白,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烦扰,满目荒凉的夜雪成霜,看多了也只是一场虚衍的重叠……
生死轮回,莫道无情……
雪,也许只是天地乏然的倾诉,佯装作纷繁的喧嚷,却始终参不透日升月落的苍莽,堪不破六道无常的奈何,执着于那情何以堪的故我垂怜。
谁说浩雪垂落是对苍天的遗弃?谁说凝泪成霜是诸般情孽的业障?那银尘浩瀚只是在记叙,记叙那些所谓的早已远去和早该忘记……
只是……为何千年已过,这白雪却依旧飘不尽……难道是对谁的思念还不曾停歇……
清冷的泉池上,她坐在那里,手中揉碎的冰凌像满天星屑所璇凝的沙砾,随着风的牵扯,吹散成细小而晶莹的碎末,像破碎的水晶、像散落的琉璃、更像被命运击碎的心。
“紫……不,应该是霈,你……”这个声音不经意间,恍若只是风声,差一点就避过了耳膜的捕捉,仿佛是一种不成曲调的旋律,很轻,但很清晰。
她抬起透澈的双眸轻轻看着正缓缓走近的他,看着眼前那个曾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最温软的臂膀却又深深欺骗过她的人,这一刻,心居然可以这样平静,没有恨,或许……也没有爱,但那只是或许。
靖温润而清秀的唇缓缓张开,仿佛在等待些什么,却迟迟发不出声,最后竟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也许要说的根本就不是这三个字,可是……却……
“其实……你不用道歉的。”那种眸光仿似没有多余的温度,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冷漠,却没有将人推远,只是忽然变得那样让人不敢谎称熟悉:“谢谢你。”霈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是一种清新却有点生疏的笑容,她依旧是那般温和:“这句谢谢,是我代紫夜说的,她很感谢你,也很高兴认识你。”紫夜的故事也许真的结束了,世上再没了紫夜,有的只是一段可能早就该忘记的回忆。
靖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但转瞬间就被雪花悠然地垂落拂散,他只能勾起那惯性般的浅笑:“那请你代我告诉紫夜,她的靖哥哥三天之后,会联合整个魔界阻止创世神灭世,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过靖哥哥就算拼上性命也会全力阻止灭世的,因为……他希望紫夜可以好好地活着,也希望紫夜好好活着。”这句话也许不长,但却仿佛说了很久,是谁还舍不得放手,还执念着谁的温柔?
可靖的双眸承载不起那么深重的别离,他只能选择低下头,然后转过身来,即使那转身的刹那便是今生的诀别,他也只能紧咬着唇,任那唇上被咬出的鲜血纵流滴落,然后在那种分不清是痛还是苦的煎熬中黯然离去。
“等等……”但霈却叫住了他:“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可以坦白告诉我吗?”
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不敢回头,只是那种温柔,依旧还是那熟悉的温柔:“靖哥哥从来都没有拒绝过紫夜,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惜这个问题,不只是紫夜的问题。”恍惚间,霈的眼中似乎有些疑似泪光的碎色在攒动,口中的音却还是那般平稳:“我想知道……你关心的究竟是紫夜,还是霈?”
“有分别吗?”靖的声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却始终不太清晰。
“有,差别很大。”霈的话却是字字清晰,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那银铃般地声音。
“对不起,如果可以,我的答案,不是紫夜,也不是霈,而是……”靖转过了身来,可是那眼中、那眉梢、那唇角都是种难懂的神色,许久,他终于开了口:“你。”“我?”霈的眸光像散落的星光,在夜色的蒸腾中挥散,些许意外,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忧伤:“那她呢?”
靖那刻意保持平静的心还是颤动了一下,忽然有一种强烈的迷茫,仿佛是飞蛾丧失了灯火的指引,在黑暗中反复扑打,却又挣不开黎明的微光:“她?你是说……”
“沛。”很轻的一个字,仿佛就是霈唇边忧伤而冷落的弧度,像是不知名的祷告,乞求自己的记忆在这夹缝中把这个字彻底忘掉。
然而就是这一个字,让靖的脑子瞬间轰鸣一片,他忽然这样毫无方向的乱了,心里泛起的记忆仿似将前世和今生混合成一秒,同时重叠着彼此的影像,整个生命堕入凌乱。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霈深深吸了一口冷而伤感的空气,鼻腔内是一种酸涩,在滋扰着灵魂。
风也随着这个字而猛烈地撩刮,把纷扬飞旋的雪花怦然掀作一种冷到窒息的缠绵,紧紧地缚在心上。
霈扬起手,手中的冰凌眨眼间吹散,只留下散乱的银光点缀着寂寞的夜,然后,彻底没入那仿佛永不醒来的黑暗。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永远背对着我吗?”霈忽然的声音,让靖愣了一秒,有些错愕,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说这个。但没有等他细想,那风中撕裂的残影便开始摇晃……
“对不起。”风极速旋凝成飘然的影,浓厚的色泽拼成俊逸的模样,满天的雪色也掩盖不了,那张俊美的脸上所萦绕的淡淡忧伤,反而让那个身影更加孤落。
“修?!”靖显得有些意外,他居然没有察觉到修就藏匿在四周的风啸中,也许他的心真的乱如飞絮,很多事他已经无法去在意了。
“又是对不起。”霈的笑容仿佛要滴出泪来:“为什么你们都是如此,一句对不起,究竟又能改变什么呢?能够改变从来不爱我这个事实?”
“紫夜,我……”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停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显得突兀,仿佛是自己打扰了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永远是他……
“紫夜已经不存在了,她毕竟只是个臆造的幻影,只有霈是真实的,所以认清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