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解其意地:“为什么?”
“因为攀登是个艰苦的过程,就是因为有了这种攀登,人们才会觉得平坦的可贵。如果是一马平川的长安街,平坦的三里地又何足为奇?”
他玩味着这番话,真是这样的,他原来对她的轻视,就是因为得之太易。
他又想起了艾芳,为了她,他几乎到了痴狂崩溃的边缘。
“但是,得之不易的东西,未必就是最好的。”
“人的判断总是有限的,所以,活在当下、珍惜所有,可能才是最明智的。”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夕阳西照,日光岩像披上了一件柔和的纱,树影婆娑,地上斑驳着点点余辉。
他们登上了百米高台。
厦门的景色尽收眼底。
高处不胜寒,高台上风呼呼作响,将俩人的头发、衣衫吹得恣意飞舞。
她指指前方:“隔海相望的就是台湾了,那里是大金门和小金门。”
“今天你对我的爱国主义教育已经很多了。”
她扑哧笑了,有几分害羞,又有几分调皮。
他的心动了一下,这个笑,才是为他的。
他情不自禁地想去吻她。
“别这样。”她礼貌地躲闪了。
“你恨我?”他问。
昨晚他就这样问过,她当时很轻描淡写。
“恨过。曾经恨之入骨。”她坦然说。
“现在呢?”
“不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对不起。”他又认真地说。
她沉吟了一会:“爱情没有过错,只有错过,别再说对不起了。”
她举目远眺,眼睛半眯着,像在微微地笑。
她变了,变得宽容、豁达、恬静。没有恨,意味着她的爱也不留痕迹。
他突然极度的失落。
“心语,其实你很好,你温柔、懂事、聪明也很漂亮。”
“谢谢。”她礼节性地说。
“我,,“宏,把你的赞美留给你的女朋友,你不能再错位了。”
如果再回到从前,重新与她相恋,生活会是怎样?
艾芳的影子又隔在他们中间。
高台上的风呼呼吹着。
她身上的香味还是那样的撩人,忽浓忽淡地向他袭来。
香如故,只是她曾经的爱已零落成泥,碾作尘,随风飘散了。
他想吻她,吮吸她的芳泽近在咫尺的她,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残阳如血,四周的景色都融化在血色黄昏中。
飞机徐徐地降落在南京机场,张宏解开安全带,随着人流走出来。
飞来飞去,每次落机的时候,都有点大难不死的兴奋,现在空难越来越多,而安全降落,则等于是劫后余生。
人是安全了,毫发无损;而他的精神,却极度受挫。
林心语,他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离她愈远,心里的惆怅愈深,渐渐积淀成了沉重的包袱。当他走出机舱,与厦门彻底作别时,他觉得他爱上她了。
老陈跟在后面,不敢多言,这时候,任何一句玩笑,都有可能让他恼羞成怒,老陈有这方面的经验。
出口处聚集了许多接机的人,艾芳竟然出乎意料的来了。
“宏!宏!”她高兴地喊着,一边朝他招手。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呀。”她接过他的行李,在他耳边小声道:“有好消息。”
上了公司派来的车,老陈明智地坐在前面,把后排让给他和艾芳。
艾芳挽着他的胳膊,将头搭在他的肩上,一副羞答答、甜蜜蜜的模样。
他一向都不习惯这种腻味,何况林心语的音容笑貌还萦绕着他。
他抵触地移了移身子:“什么事?”
“急什么?回去再告诉你。”她神秘地一笑。
明明是她急,兴冲冲地跑到机场来,可她偏说是他急,真是哭笑不得。
回去之后,她熟练地帮他整理着行李,公事、私事的物件,很快就泾渭分明。然后又去厨房烧菜煮饭。
他疲倦地靠在沙发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他提醒自己,这个才是属于他的女人,伸手可及、真实具体。林心语则变得虚无缥缈了,像遥遥海边的一颗星。
张爱玲说得对极了: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虽然他还未娶艾芳,更谈不上久而久之,但张爱玲的形容,他真是先知先觉了。
艾芳很快就端出了香喷喷的饭菜,她越来越无可挑剔了,他想。
吃饭时,她的表情很特别,低眉敛目欲语还休。
“艾芳,有事就说吧。”
“你猜猜。”她娇滴滴地望着他。
“究竟什么事?”
她站起身,双手盖在小腹上,满脸通红。
怀孕了。”
“我他发怵地盯着她的小腹,片刻,他“叭”地放下了筷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每次都用避孕套的!”
她踉跄地往后退了退,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怀疑我?”“你他连忙扶住她:“不不,我是说,可能你弄错了。”
“如果没有弄错呢?”
他的表情像一把利剑直插她的心窝,他竟然怀疑起了她的操守,士可杀,不可辱!
她颤抖地从手袋里掏出一张化验单:“看看吧,是真的。”
他没有去接化验单,她的表情已经告诉他,这是千真万确的了!
“你别误会,我是太太意外了。”
他说的是真话,这个意外实在太大了!但与她的操守无关,他紧紧抱着她,信誓旦旦地说:“傻瓜,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我的女人,从前是,现在是,永远也是!”
对于她,他有绝对的自信,她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女人。
她的愤怒渐渐转化成了委屈,她先是眼含泪水,接着便嘤嘤地哭起来。
“我以为你会高兴,哪知你竟这样,呜呜……”
结晶。”他“高兴,当然高兴了,这是我们爱情的连连哄道。
“宏,你爱我吗?”
“当然了。”
“那,那我们结婚吧,你已经三十五了。”
他的心咯噔一下。
“你不愿意?”她敏感地望着他。
“愿意。”他欲言又止,这个时候,言多必失,稍一失言,又成了火上浇油。
他帮她擦着眼泪,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大约是憧憬幸福婚姻之类的话。他根本无心听,此时,他的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连两个晚上,他都无法入睡,他弄不清纰漏出在何处,每次都小心地戴了避孕套,结果还是惹了大麻烦。也许这就是游戏的规则:做了,就瞒不住。
结婚这个承诺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又不能像愚公那样慢腾腾的,山不加增,可她的肚子不等人!
他不是独身主义者,只是暂时不想结婚,确切的理由,他自己也讲不清楚。可是,怎么跟艾芳讲呢?这种事,必须速战速决,否则麻烦更大,他决定让她去做人流。
艾芳一听他的决定,当时就翻了脸,她一改往日的娴静,大吼道:“我不,坚决不!”
“你别激动,先听我说。”
“收起你的那一套,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你要替我想想。”他有些哀求地说。
“可是“哼,别说什么为事业为前途的话,那些当大官做大事的,个个都有老婆。江泽民日理万机,出访时还要带着夫人呢。”她辛辣地讽刺道。
“我只是想再缓一缓。”
“我不管,如果你不想负责任,你就明说,我不连累你。”
“那你打算怎么办?”
“当未婚妈妈。”她冷冷一笑。
他犹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他原本计划的一堆软硬兼施的道理,根本无用武之地,她很坚定,坚定得使他怯懦。
未婚妈妈,说得多好听,如果事情闹开了,他就会身败名裂,他的名誉前途、理想抱负,瞬间就会化为乌有,他苦苦经营的一切都将变成泡影。
他突然觉得她很阴险很恶毒,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妥协是惟一的出路。
“好吧,我们结婚。”他殚精竭虑。
他以为她会露出胜利的笑容,她的反应却很平静。
强。”她说。“别勉“怎么这样讲?日子由你定。”
她沉吟少许:“二月十四号,情人节怎么样?”
“随便。”他心不在焉地点头。
“摆酒吗?”
“算了,最多请亲戚朋友来聚聚,对了,不要发请帖,影响不好。”
她点点头:“好吧。那我们也要准备了,该买的东西”
“都由你做主。”他说罢把一个活期存折递给她。
她没有打开存折,只是顺手放进手袋里。
他觉得她有点奇怪,目的达到了,虽说不能欣喜若狂,但起码应该很喜悦,她离开时,竟一点笑容都没有。
他无暇揣摸她的心理,只要一想起她哀求加威胁的神情,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无欲则刚,如果她不苦苦相逼,他会和从前一样爱她。
可现在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他百思难解。
日子似乎变快了。
婚期越来越近,尽管他很低调,但公司上下都知道他快当新郎了。
艾芳没有买大件的东西,只是偶尔买一些小装饰,他的房间几乎保持着原状。
其它的家具他都无所谓,但床一定要新的。
他说了几次,她却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