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戍角悲吟
溪日2018-11-07 14:351,926

  《春秋左氏传庄公四年》:纪侯不能下齐,以与纪季,夏,纪侯大去其国,违齐难也。

  “如今听你所言倒是提醒了我方才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沉思片刻道,“我知道在战事上时机确实很重要,纪国被灭可以预见,但是齐鲁之战,鲁国的惨败却也令人费解。”

  “姑娘确实心思敏锐,我正要说明。”纪敖叹了一口气,“其实桓公的事众人心知肚明,无奈君上碍于文姜夫人的面子又加上初任鲁侯,这件事便也算是不了了之。君上虽恼曹将军所言,但却也知道这确实是事实。所以,此次鲁国援纪对君上而言是个契机。”

  “借此机会,一雪前耻以报父仇?”

  “正如姑娘所言。”纪敖的目光落在前方,双眸里盈满悲伤与无奈,“所以君上本就想打这场战役,但方才我也提及了,因为文姜夫人的缘故,因此才迟了日子,旨在安抚文姜夫人的原因居多。所以,一旦君上决定出兵…”

  “莫非他亲自领兵,干预军事。”若是庄公并不在乎纪国是否被灭的话,那么延迟战事对他来说确实没有太大影响。

  “正是。”纪敖叹了口气,“至于后果,以姑娘之才应该不必纪某再多说了。”

  “不知进退却谓军进退;不知军事而同军之政;不知军权而同军之任。乃军之大患。”

  “姑娘所言甚是。”纪敖有些激动,“当年若是君上知此道理便好了。”

  哎,看来正如我所想,鲁庄公血气方刚,一时冲动便想亲自带兵攻打齐国。而方才纪敖提及了庄公不悦于曹刿之事,又肯定或多或少让庄公与曹刿产生隔阂,加之其他大臣对曹刿的不满,在行兵过程中便更加听不进曹刿的建议,故而造成了这样的惨剧。那这么说曹刿岂不是他们的替罪羊?

  “如纪将军所言,这并不是曹大哥的错啊,他为何要退隐梁甫山?”

  “哎…”纪敖长叹了口气,“后面才是我要和你说的关键。”

  五年前还发生了什么吗?

  “当年纪侯得知鲁国推迟救援便自知保纪无望,竟然决定丢下伯姬与舜姜逃走他国,将纪国留给了其弟瀛季,舜姜公主得知后深感绝望,便书信一封,派人送至曹将军,信中说她对将军非常失望,并决心与纪国共存亡。”

  我愣了一下,以身殉国……纪国被齐国所灭是早晚的事,那舜姜岂不是……

  “曹将军当时很暴躁,所以不顾君上的命令,率领了一支精锐队伍,前往纪国。”这便是他当时所说的一意孤行吗?“纪国的事情已是板上定钉之事,曹将军当时的所作所为确实惹恼了君上,若依军法,便是死罪。”

  我倒抽了一口气,曹刿一定很爱舜姜吧,否则定然不会如此冒险。

  “那…最后舜姜如何?”

  “…还是难逃香消玉损的命运…连伯姬夫人也一同…”

  我闭上眼睛,不知道是该钦佩这个女人的气节还是感叹她的迂腐的固执…又或是有些怨她如此陷曹刿于不义…

  “曹将军一家忠烈,在他带领的那支队伍近乎全灭的时候,依旧身负重伤地回来请罪。”纪敖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至今都没忘…他身重数箭,却独自一人跪在君上面前,说:‘臣忝荷国恩,出兵征战,却因私事一意孤行,蠹害生民,不能奉法,当以死谢罪。’”

  我握着杯子的手一紧,声音有些颤抖:“庄公如何回答…”

  “君上…”纪敖手上的酒杯突然应声而碎,残碎的陶片甚至划伤了他的手,“我方才说曹将军一家忠烈…故而…在得知曹将军违抗军令前往纪国的时候,曹将军的父母便自刎谢罪了。曹大哥得知这个消息后几近崩溃,亦想挥剑自刎,幸好被君上及时制止,曹氏父母只将军一子,若将军自刎,则曹家便无后了。因为这个原因,将军忍痛活了下来,可是其中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生,不如死。”

  难怪他一直孤身一人,难怪他一直不愿意走出梁浦山……当时我就觉得五年前曹刿那场败仗虽然让他愧疚甚深,如今既然都再次回到了曲阜,何以如此固执地不接受施伯与庄公的请求再入朝为将,而现在终于知道了缘由,这个缘由却实在出乎了我的意料。

  五年了…可是别说五年…再多的时间都不一定能治好他心里的伤痛。我什么都不知道,却妄加揣测他的心情,却不知那日他下山是花了多大的勇气。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又了解他什么?!我怎么能如此说他?!

  一股心痛与愧疚的情感不自禁地涌出,化作眼泪划过脸颊。

  “从此将军便辞去将军职务,隐居梁浦山,并改名为曹刿,决心永不归鲁。当时我极尽所能地劝将军继续领兵,却只换来将军临走时的一句话…‘违抗军令,是为不忠;未救纪国,是为不义;逼死父母,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不义,曹某自认无颜面对自我,更无颜面对黎元,然而曹某连自我了断的资格也失去了,故而此去再无曹沫一人。军佐无需再为一个罪民送行。’”

  “不要说了…”我哽咽道。

  “姑娘…”纪敖可能没料到我有如此的反应。

  我终于崩溃,趴在桌子上痛哭出声。曹刿的关心,曹刿的容忍,曹刿的温柔一一在眼前浮现,而如今我该以怎样的颜面去面对他?

继续阅读:第二十六章 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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