泮水徐徐地流淌，一阵凉风从水面撩过扑面而来，卷起青丝几许，扰了我的视线。站在喧闹的人群之中，遥望荡漾的流水，心平静了下来。沉淀下的悲伤，在欢喜的气氛中，却更显凝重，无从逃避。
“泮水也就今日如此热闹。”管仲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如以往一般低沉，却意外地能安抚人心。
“嗯。”我的眼神依旧落在远处。
“你跟我来。”管仲看着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而我却没有发现。
被管仲半强迫着来到湖边，我疑惑地抬头，不料迎来的却是他厚实的双手，轻轻用力，我便“啪”地一声仰面落入湖中。
我吓了一大跳，惊恐地看着管仲唇边溢出的笑意。我不会游泳啊！
“救命啊！”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直到周围传来了窃窃嬉笑地声音，才发现其实这湖靠岸的地方非常浅，水只及大腿。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恼。
狼狈地站起来，甩了甩湿透的头发，咬牙切齿地冲了过去抱住管仲，报复似的将手上和脸上的泥巴往他衣服上蹭，丝毫没有发觉我这个举动有多么地不合适。
“婧儿。”管仲无奈道，身子有些紧绷，却也没有推开我。
“谁叫你这么过分。”我气还未消，扯过他的袖子擦我的头发，“为什么推我下水？！”
“婧儿，今天是上巳节。”管仲将我拽住他袖子的魔爪掰开，“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来水滨吗？”
“嗯，不是说什么修禊吗。”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他们的什么仪式吧，我还是很不满，手又拽了上去。曹刿也是泼了我一身湿，这才刚干，管仲居然直接把我推下水，哎，肯定要感冒了。
“上巳洗浴可以去除岁尘。”管仲成功地抽出袖子，道，“婧儿，无论以前你有多少烦恼，今日的水都会将其洗去。”
我想拽管仲的袖子的手顿了一下，不知为何，面对此时的管仲，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到了嘴边便成了这句：“我…想帮曹大哥。”
管仲的脸色一僵，随即恢复正常，说：“你很在乎他？”
“嗯。”我点点头。
“你喜欢他吗？”管仲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愣住，今天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问我了，脑子里有些混乱，只能说：“我…不知道，但是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安心，可以依靠的人。”
“为什么和我说？”
我思忖了一下，也有些疑惑。管仲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一只深沉的狐狸，总是算计我，为什么我还会与他说这个呢？只是今日的管仲确确实实地给我一种很安心的感觉，难道受他什么干女儿玩笑的影响，真得产生了一种女儿想依赖父亲的感觉？
管仲脸顿时黑了，半天吐出一句：“女儿依赖父亲？”
我感受到了管仲身上产生的怨念，才发现我竟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下意识地低下头，捂住脸。明明是他先开玩笑的，怎么真当他是爸爸，还不乐意了。
管仲看着我，叹了一口气，说：“你想怎么帮他？”
“我不知道…当时在梁浦山的时候，我觉得曹大哥虽然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心里却依旧牵挂着鲁国的局势。”觉得他好像不生气了，我暗中却吐了吐舌头，想到曹大哥，心里又有些堵，“可是方才听纪军佐的话，才知道了五年前的事情，便觉得我强行将曹大哥带出来，他是不是其实还没有做好准备，是不是只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勉强自己，我的自以为是会不会伤害了他……”
“婧儿。”管仲拍拍我的肩膀，打断了我的话，“曹刿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五年了，他也应该要出来面对这一切的。”
“你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吗？”我有点哽咽。
“我知道…”管仲的语气似乎有些感慨，“而且知道的肯定比纪军佐知道的多…”
“你…怎么会知道的？”我有些奇怪，管仲来到鲁国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在此之前，他应该都没有来过才对。
“我与季友是朋友。”管仲一语带过，“所谓当局者迷。有些事情，是纪军佐也没有想到的。”
“是什么事？”难道事情还要复杂吗？
“我不想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你。”
“你…为什么？！”我有点生气，他每次都这样，说话说一半，“你总是这样！耍我好玩吗？”
说着竟委屈得有些想哭。
管仲有些无奈，长叹了一口气，抓住我的肩膀，逼着我对上他深邃的眼睛，一脸正色地说：“我若是说了，你肯定会做出一些我不想看到的事情。我不希望你涉及太深，也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我有点被他郑重的神色吓到，但是心里却很不甘心，也很担心曹刿：“可是曹大哥…”
“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才是。”管仲的语气很严厉，“否则你只会拖累曹沫。”
“我是…累赘…吗？”我身形有些不稳，虽然管仲说得很重，但我心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我其实一直在拖累曹刿吧？不了解事实的我的帮忙，只怕会越帮越糟。
“婧儿，过来。”耳边传来起曹刿的声音，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曹刿一脸阴沉地看向我和管仲，眉宇之间竟是我未曾见过的狠戾。
“曹大哥…？”我疑惑道，他不是去见庄公了吗？这么快便回来了？
“婧儿，过来。”曹刿只是重复这句话。
我下意识地服从，向曹刿走去，一只手却被身后的人抓住，进退不得。
“放手。”不知何时，曹刿已经走到我身边，抓住我另一只手，双眼死死地盯着管仲，冷冽的神情让我都不禁战栗。
“在下与婧儿叙事未讫。”管仲一脸平静，让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过一会儿，我便送她回传舍，曹将军不必挂心。”
“婧儿的意思？”曹刿突然问我。
我还没理清思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曹刿再看看管仲，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也只说了个“我”字。
曹刿以为我不愿与他回去，脸色更加阴沉，突然把我的手甩开，转身便走了。
我第一次见曹刿如此生气，比上次还要严重。看到他转身离开，顿时慌了神，不假思索地甩开管仲的手，便追了上去，并没有发现身后的管仲双眉微蹙，一脸怅然以及忧心。
“曹大哥？”我试探地抓着他的袖子，“你生气了？”
“……”曹刿有些意外我追了上来，但只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沉默。
“曹大哥，我和管仲只是偶然遇到…”我其实不太清楚曹刿为什么这么生气，想到上次他警告我不要和管仲接触，以为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便诺诺地解释。
“……”曹刿依旧默默不作声。
就这么一直走回了传舍，曹刿都没有回答我的任何一句话。
见他进了房间，我心里一急，用力抵住他即将合上的房门。
“曹大哥，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吗？”我又突然想到纪敖说的话，突然感到很绝望，忍不住哭了出来，抹了半天眼泪却丝毫没有减少，最后很没有形象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抽泣。
“婧儿。”头顶传来一如既往温柔而对我无可奈何的声音。
我眼泪汪汪地抬起头，见曹刿也缓缓地蹲下来，伸出双手把我环住，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动作很笨拙但是很温柔。
“赶快去洗澡，小心着凉。”他拉起我，伸手理了理我纠结的头发。
我这才觉着浑身有些冷，想起之前落河之事。
曹刿叫人给我放了满满一桶热水，还细心地叮嘱我不要泡得时间太长，水冷了喊一声，他帮我叫人添水。
心里一暖，真好，终于变成了原来的曹大哥了。
等我进了自己的房间，才远远听到曹刿说了一句。
“你不是累赘。”
鼻子一酸，不禁又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