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翔轻轻推开安然的身子,以手抵着安然的肩膀,这才几个时辰,云翔却觉得过了许久,许久。久到,他几乎是要失去安然了。
云翔见到安然一如往常的清冷模样,脸色暗黑。安然对苏韵有情,云翔心中怎会不清楚。但此时,云翔已经顾不得这些。
云翔放开安然,疾步而出,却是面容哀戚,俨然便是孝子形象,“父皇,薨了。”
安然看着云翔,几多复杂。红热的心依旧在胸腔之中跳动,却抵不过云翔给的冰冷,此刻,却是真真凉了下去。
“陛下薨了!陛下薨了!”尖细的声音自慈宁宫内传出,却是惊得宫中的人尽数手忙脚乱起来。一时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听得安然心烦意乱起来。
今夜,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安然见此时无人,哀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将两人依旧温热的身体置于一处,愿你二人在那阴间,能尽释前嫌。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缘起缘灭,缘生缘落,皆有定数。不可求,不可强求,不可妄求。
安然一愣,想起九华寺那位主持方丈的良言,却最终还是被自己抛在了脑后啊。安然思及,若不是自己的执念,如今怕是不会到达这般田地。
成群结队的粉衣宫女罗贯而入,手上皆端着锅碗瓢盆,匆匆忙忙却有错落有致,丝毫看不出慌乱。宫女们一身粉衣,夏风飞扬,却是划过道道媚丽的弧线,仿佛风中翩跹的蝴蝶,此刻却也似乎是染上了屋内的鲜血而显得艳丽不可方物。
低着头,安然看不清她们的神情,却也想到人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在这宫中待的久了,怕是连这无情也无可避免地沾染了不少吧。
云翔复自门口进入,眉眼之间尽是疲惫,看见仍旧在屋里立着的安然,戚戚然的神色有些扭曲,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安然不置一词,若不是知晓云翔心中的欢喜,饶是安然也会被蒙混过去。无论是过去的云翔,还是如今的东方翔,安然都自谓是了解的紧。这般错落有致,怕就是苏韵不动手,云翔也会动手。苏韵这一动,却是给云翔添了便利。
在云翔看不见的地方,安然的面色骤然冷冽如霜,怕就怕从自己知道真相,再到质问东方青城,再到恰巧被苏韵听见,都在云翔的意料之中。如真是这般,那云翔便真的是吃人的恶魔了。
但越想,便似有一股冷空气自心脏蔓延,顺着血管流窜到了四肢百骸,顿时凉了个彻底。一念成魔的,是安然;一念成佛的,依然是安然。
“安然……”云霄仓皇而入,眉眼间的急促还未来得及掩住,便堪堪撞入了安然的眼中。远处,云湛还抬着腿一路小跑,呼吸之间并未急促,眉眼之间却尽是被冷落了的不满,定是不满云霄竟扔下自己。
“你怎么来了?”安然错开云翔的目光,朝着云霄递去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目光却是盯着这才站定的云湛。每次见到云湛之时,总会有什么小东西落在自己手中,今日倒不知是何物。
“姐姐姐姐,陪云湛去外边……”云湛糯糯的嗓音响在安然的面前,却是格外的动听。若是所有人,都能像云湛这般天真,容易满足该多好。
说罢,云湛也不等安然同意,便拉起安然的手,作势向外走去。安然不懂,云湛却是不死心地拉着,身子以脚为轴,却是倾斜了身子。倒也不担心安然会摔着自己。
安然照势不动,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云湛滑稽的动作,却好似一阵和煦的春风灌入的胸膛,冰冷的心似乎又跳动了起来。这深宫之中,缺的是天真无邪。
云湛拉不动安然,抬眼,却正见安然黑曜石般深邃如海的眼眸正看着自己,那眼中流光溢彩,却是五彩石一般,美丽的紧。但是当下,云湛见安然并不随自己的意,却是委屈不已。眨眼之间,眼中已有金豆子闪烁,清澈的水荡漾着,让人好不怜惜。
安然挑眉,心道这云湛怎么说哭就哭,倒是让自己措手不及。当下也不再逗弄云湛,轻轻一拉,云湛便稳稳站定,眼中含着的热泪还未退去,蓄在眼眶之中,却也不曾落下,就堪堪荡在云湛眼中,怎一派我见犹怜。谁说唯有女子才能我见犹怜,此番安然见了云湛,却也是这般心情。
“安然告退。”微微欠身,安然却是拉着云湛缓步离开。
云翔的脸色有些苍白,却似乎又黑的可怕,伸手欲留下安然,却慎慎只触到了安然的红衣一角,很快,便是连那一角从云翔的手中消逝了去。云翔薄唇还是半张的姿态,喉结滚动,满腔情谊却是卡在胸口,不得而出。
看着安然徐徐而去的倩影,云翔仿佛觉得,这一去,就是一生。
哀叹了一声,东方翔还是看着床上了无生机的东方翔,帝王之气尽显,此刻已经俨然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你会后悔的。“云霄脸色紧绷,眼光扫过东方青城和苏韵的尸体,毫不犹豫。
“不劳云霄费心。”东方翔黑着一张俊脸,和云霄仿佛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云霄与东方翔再无可言,一声冷哼,手一甩墨蓝的衣袍,踏着流星大步离开。迎面又是一阵下风吹来,吹起云霄及腰的长发与束发的蓝色缎带,墨蓝的衣袍扬起,却是正巧打在东方翔的帝袍之上。阳光毫不费力地穿透空气,打在云霄的身上,泛出点点金光,宛若天神降临。
东方翔被阳光刺痛,微眯着双眼,手中暗暗运力,只见手掌下方的空气就着尘埃,旋成了一个硕大的球团,快速地旋转着。东方翔的手掌突地握紧,手掌下的球团却是兀地裂开,刹那间尘土飞扬。
宫女们此时,却是不知如何是好。先皇遗体,怎可乱动。但插在东方青城与苏韵身上的匕首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着冷冽的光。
“一群废物!”东方翔恨恨出言,却是大步上前。伸手,拔刀,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这样生杀抢夺,皆是常事。东方翔再无对着安然时的温和,此刻带着帝王的庄严,五官直挺挺地嵌在立体的面颊之上,却是多了几分令人惧怕的味道。
“太子殿下息怒!”小小宫女诚惶诚恐,却是依然下跪,堪堪匍匐在本堂一诺的脚边,却是头也不抬,隐隐可见颤抖的身子。
“还不快替先皇和舒贵妃打理整齐,难道你们要让先皇这般容貌入天堂?”东方翔听得“太子殿下”一眼,不怒反笑,再过几日,自己就是万人之上的天朝君主了,自己毕生的追求,终于要实现了!东方翔突然想大笑,却堪堪止住,不怒而威。
“是,太子殿下。”小宫女闻言,赶忙支起,却因一个不稳差点又摔在冰凉的地上,却是沁凉入心。
“帝薨,举国同丧。”东方翔嘹亮威严的嗓音就着内力,自这慈宁宫传了开去,却真是震颤了这一方天空。短短六个字在这西京之中盘旋了数秒,这才渐渐消散了开去,宛若山谷的回音,空灵毓秀。
葛钰和苏乐此刻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啼哭不止的念生,却听到天空中蓦然传来一威严男声,葛钰一愣,却是面色哀戚。这天朝,终究还是落入诺王的手中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葛钰的心中,始终觉得东方阔才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而如今的东方翔,却是有些暴戾了。
今日,念生不知为何哭声震天,不管苏乐如何哄抱却总是双目含泪,啼哭之声不断,仿佛要将着一生的眼泪都在这日流光了去。苏乐抱着念生,有一下没一下地哄着,看着怀中的念生,却是心疼的紧。许是哭得太久,两只眼眶都红肿了起来,叫人心疼。念生年岁虽小,一双眼睛却是入暗夜一般漆黑透亮,眉宇之间隐隐可见宽宏,此时却像只受伤的小兔子,眨巴着眼睛,扯着嗓子哭着。
葛钰和苏乐遥望着仍旧晴朗的天空,却似乎觉得远处正有连天的乌云,正压境而来。当下心中却是隐隐有些压抑,喘不过气来。
彼时安然正陪着云湛在御花园内瞎逛,却是天空中传来云翔的声音,威严而洪亮,熟悉而又陌生。安然眼中流光溢彩,却是斑斓,从这一刻开始,云翔成为了本堂一诺,而安然,再也不是西纱。
心下酸涩的紧,带着干燥的口腔都有了些微的苦涩,却不愿屈服。安然对他人无情,对自己,自更是无情无义。任凭它万般折磨,安然却是不会屈服一分。
“姐姐……”云湛眸眼带笑,一双白嫩的小手看看放在安然的面前。
安然疑惑,却见下一刻,原本空空荡荡的掌心却突现色彩斑斓的糖果,如五彩石一般静静躺在云湛的手掌之间。安然看得喜欢,眉眼放柔,“是送给我的?”
云湛不言,却是点了点头,脸颊之上突生两朵红霞,看得安然莫名不已。
安然拾起一颗,袖长的手指拽住糖纸的一角,右手一勾,里面的糖果即呈现在安然的面前。安然嘴角抽了一抽,这糕点怎么生得这般难看,四周都像是狗啃过的一般,参差不齐,糕点之上也隐隐可见细小的裂痕,似要四散的模样。全无先前的糖果那般的精致小巧。
正是犹疑之间,却见云湛扬着头,一脸期待着看着自己抓着糕点的手,仿佛是一个渴望得到奖励的孩子。
安然轻勾嘴角,将有些破碎的糕点尽数放在了嘴里,一股子咸味在安然的口腔之中蔓延,更有点点酸涩混杂期间,端的是安然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了。但安然却仿佛吃到了世间最好的美味,吃得津津有味。
眼角瞥见云湛眉眼之间的满足,安然这放弃了咀嚼,就着口水将咀嚼了一半的糕点尽数咽下,却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安然今日似乎是有些留恋,虽面容清冽却隐隐可见不舍。
“姐姐,再来一颗。”云湛悦耳的童声此刻却听得安然一阵毛骨悚然。安然宁愿在这战场之上奋力厮杀,也不要承受这般毒物啊。在云湛看不见的地方,安然倾城的五官几乎都皱巴在了一起。
“云湛,剩下的让给我怎么样?”云霄一把折扇,看看出现,却正是时候。
方才云霄寻迹而来,却恰巧见到安然为难的模样。云霄似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喜不自持。
想起今早云湛缠着自己做那糕点的模样,云霄眼中更是戏谑不已。那糕点是何模样,是何味道,云霄自然也是清楚的很。
“哼——”云湛一个撇头,却是默认了云霄的请求。云湛分明不情愿却还是不反抗的可爱姿态确是令安然有所好转。
安然朝云霄递去一个谢谢的眼神,却见云霄面不红心不跳地打开一蓝色彩纸包装的精美的糕点,毫不犹豫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安然瞧见云霄喉结滚动之间的片刻停滞,仿佛一只偷了腥的猫,乐得很。
却见云霄面不改色,依是温润模样,却叫安然真真佩服。这人无论何时,都是一副该死的浅笑模样,真是让人想要打破这般美好。
蓝色的糖纸还夹在云霄二指之间,与墨蓝的衣袍交相辉映,倒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安然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好看成这样。昔日里的云翔虽然也五官立挺,但云翔总是一副冷漠孤寂的模样,却是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云湛见此,这才撇了撇嘴,不置一词。
御花园里花草丛生,却抵不住三人的芳华。女子沉鱼落雁,容颜清冷无双,男子温文儒雅,恍若九天仙人,小孩圆圆滚滚,却是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