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百上千只渔船在飘荡在浩渺的海面上，渔民们撒网，收网，银色的鱼儿下雨般地在船舱内跃动，发出“啪啪”的、急促而热烈的声响。从海面下向上看，船体如柳叶般苗条轻盈，渔网便是柳叶脱离出来的叶脉，纵横交错，紧密细致，美轮美奂。
水下，有各种色儿、各种模样、各种大小的鱼、虾、蟹，穿梭于摇摆的水草中，或是潜藏于迷宫的珊瑚内，或是隐没于米白的沙粒下，有热心的，拉帮结派一大群，围绕着他们转一圈，嘴巴一张一合，好像是在评头论足，也有高冷的，即从面前经过，也是优哉游哉，全然不把他们当回事。
海里风景太美，宝宝总舍不得上游去呼吸，但上游也会领略惊艳的风景——阳光由小小的一点逐渐变得越来越大，海水随之越来越清透，等她浮出水面的一刹，一扇羽翼的阴影与眼眸交叠，海鸟从头顶掠过。
天，湛蓝，水，湛蓝，空气像是它们沉淀下来的那层清，不带半丝污浊，深吸一口，身心舒畅。
长吻飞旋海豚的家族发现成员失踪后选择暂停前行，寻找的呼叫此起彼伏，高亢、悠长。
“我们做到了！”宝宝看着一路相随的海豚与家族会合，欣慰地说，她看得出来，一直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人的李子牧此时也沉浸在莫大的欢喜中。
“你很喜欢海？”
“当然喜欢咯，我家也是住在这样的海边，小时候还有一艘铁皮的小渔船，我经常去沙滩上捡贝、看着涨涨落落的海水，幻想自己变成一条鱼。”
“你想变成哪种鱼？”
“魔鬼鱼。”
李子牧立即一脸嫌弃：“那个尾巴能捅死人，看上去就像一块灰布的平淡无奇的家伙？”
“哪有？”宝宝连忙辩解：“魔鬼鱼很温柔很可爱……”
“要说可爱的话……”李子牧仔细想了想，得出了自己的答案：“是海星。”
“有柔软胖乎乎的身体，柔和清新的颜色，不会乱动，不会乱咬，走路时轻手轻脚，风吹草动也能让它们很警惕。把它们放在耳边，就会咿咿呀呀地跟你说悄悄话，而你讲给它们的话，总是被左耳进右耳出，不多一会儿就全部忘记啦。”
宝宝承认，海星确实可爱多了。
“我想说的是，牧先生，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坏人，我知道，你不坏。”
李子牧一阵讪笑，逼得宝宝连忙辩解：“没有你这样的坏人——坏人不会在乎迷路的海豚，坏人不会买了耳塞和衣服塞给我。还有，昨晚你偷偷去网吧了吧？”
“呵，我说你，是有多自恋才会有这样丰富的想象力？”
“你是傲娇！还有，缺乏安全感！”宝宝理直气壮：“我查过很多资料，包括神话传说，人鱼这个群体性格极端，且非常缺乏安全感，他们很难把真心交付给某个人，于是就喜欢不厌其烦地试探、考验别人，还有，人鱼是著名的一根筋，一旦付出真心，绝不会收回。”
“我说，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李子牧有些不耐烦了，他手指着宝宝倔强的鼻子，打算好好地敲打敲打她，但接着，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妙地让他不禁笑出声：“看样子，你还有很多气力没来得及用完啊？”
“很好，你慢慢游，我先回家了。”
一个漂亮的入水，只剩宝宝一人与一片空荡荡的大海。宝宝怕了，这里离最近的海岸不知有多远，没有李子牧，她恐怕还没游一半就会溺死！
“哎！喂！”她深吸口气，一头扎入海里，看到前面优哉游哉的鱼尾，连忙蹬腿，使出奥运健儿夺冠的决心猛追上去，首先紧紧拉住他的右手，除非打死她，否则她绝不松手。
她看到李子牧得意的笑，即使在微凉的海水里，她的脸还是囧地一阵发烫。
那只右手有力地将她整个人都向前推了一步，正好被揽进了他的怀里，零距离地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宝宝可以清晰地听到李子牧铿锵有力地心跳，水流擦着脊背快速流过，在风驰电掣的速度里，她感到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鱼，但不是魔鬼鱼，而是……人鱼！
紫苑别墅。
灯彻夜地亮着，共工神像的肩膀，李子牧一次又一次地修改曲调歌词。不需要刻意向助理隐瞒身份，让他倍觉轻松，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创作中。
只是没想到宝宝也像是受到他的感染，迟迟没睡着。
半夜时分，他看到宝宝像个夜游神似的飘荡进厨房，将两个小卡片贴到冰箱门上。
“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采访记录，”宝宝回答，有模有样地念着：“堵住耳朵，否则被人鱼的歌声诱惑，你可能失去心智，驶向暗礁。”
这张记录配的插图，是李子牧在去海鲜楼前的路上。
“嗯，有那么点意思，”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另一张呢？”
“你忘记的，正在灼烫着不眠之人。”
李子牧的神情顿时暗淡下来，不知又想起了哪件忧伤之事。
“把这张撤下来吧。”
“留着！”李子牧立刻大声制止他，从共工肩膀处快步奔下来。他穿着V领的灰色粗线针织衫，衣襟开着，结实的胸膛随着衣襟摆动而时隐时现，宽松的休闲裤，赤脚，快步来到冰箱前，视线牢牢定格在卡片上。
“你忘记的，正在灼烫不眠之人，”他喃喃地说，插图中被处理成黑白色的他依然难掩落寞之余味。忽然，眼底一道光闪过，把他整个人都映衬地光彩起来，他推了下单框眼镜，迅速拾笔，在乐谱上继续勾画起来。
宝宝打了个哈欠，打开冰箱取了一桶冒着寒气的冰淇淋扔到桌上，同时，李子牧一个响指，乱糟糟的电器声戛然而止。
电视关屏倒计时，画面中男女主角深情对视，双唇接近……
但宝宝到底还是没等到天雷地火的一刹，李子牧把她劫持到沙发上去。
“啊——你轻点！很疼！”宝宝龇牙咧嘴，手捂着腿上包扎好的伤口，哀怨极了。
“疼？”
“疼！轻点，你太用力了，我这么瘦弱受不了！”
“就你事多！”李子牧激动地拍拍她的脑袋，告诫她：“嘴巴和耳朵都不要闲着，灵感更要活跃一些！”
“——你不是人体曲库吗？乐感一定很好咯，来做我的第一个听众！”他搬来吉他，落落大方地坐在她对面，利落地用手指把头发向后耙了耙，随后略一沉吟，抚弦，清唱，陶醉。
“怎么样？”
“我觉得有个地方听起来怪怪的。”宝宝点评，盒里的冰淇淋只挖了一勺，业已消融。
修改，再抚弦，再清唱……
“好像这样改一改会更好。”
“这样吗？”
“人鱼特有的声音来唱，会不会更有趣些？”
“疯了吗？大家都知道我是人鱼，我还能活吗？”
“大家只会认为，这是新式唱腔，这年头谁会相信有人鱼？”
“你不是相信了吗？”
“唔……好像一般人都不会相信吧？你试试嘛，人鱼音真的很好听！”
“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讲事情啊！”
“谢谢！但是拜托，我也很认真地讲事情啊——不是说要进TOP10吗？人鱼音说不定能带你冲顶TOP3，甚至TOP1！试试嘛……”
折腾着，天亮。
宝宝联系老施，老施联系赵天晟协理，协理再联系高层，视频连线海王娱乐总裁和华清阁顾老，当音频在会议室里播放出来时，李子牧已经胜券在握。
“OK！成功了！”从会议室出来后，他一身轻松，心情大好，“马上着手录制，广告方案也会尽快出台！”
“太好了！”宝宝由衷地为他高兴。
赵天晟是最后走出来的，看到宝宝，他立即换上开心的笑容，交代秘书些事后，便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
只是角度问题，背对着会议室的宝宝并没有看到他，站宝宝对面的李子牧可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军情，瞬间，兴奋劲就消失了一大半。
“怎么了？”宝宝发现了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好奇地转头去看，却被李子牧一把抓住肩膀用力抖擞回来。
“我想喝火星人！”他拧着眉，以十万之火急、千钧之力道，大声说！
边说，边催促，连推带搡，亲自去按电梯，又嫌电梯太慢，拽着她一路往楼梯处急赶。
“速度速度！时间就是生命！”
“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用不着这么急？你是助理，就应该满足我的需求！”他蛮横又霸道地把她推到35楼的楼梯口，嘱咐：“记着，一小时内不准回来！还有，不准回头看！”
“可一小时之后我还有个小小的约会……”
“约会？”李子牧差点又把她喊回来：“什么样的约会？”
“和……”
“去去去！”他不耐烦地挥手！
之前他问过协理秘书，一个小时后，赵天晟有要务处理，这两人相遇的概率比大海捞针还要小。
等宝宝带着奇奇怪怪的情绪下楼，他立即转身，笑眯眯地张开双臂去堵赵天晟。
“宝宝呢？”赵天晟向他身后瞭了眼，换来嬉皮笑脸的回答：“当然是做助理的工作，帮我买咖啡去了。”
对于他的用意，看一眼，赵天晟就明白了个大概。他笑笑：“你是故意支走她？”
“我不希望我的助理又坠入你的情网不死不活的。”李子牧双手插兜，以一副随意的口吻说：“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哭哭啼啼的女人影响我创作的心情，而且，把时间用在记新助理的名字，真的很麻烦！”
“你这样想，这样做，会不会太幼稚？你过去的助理有谁爱上我，或是我爱上她们其中的谁了吗？”
“没有。”
“那你的担心就纯属杞人忧天。”
“你和她是四年的网友。”人鱼天性中的多疑像一口煎锅，把平常人眼里生涩的想法煎地蓬蓬松松、外焦里嫩，转化成赵天晟脸上的不可思议。
“你也说了，只是网友。”他强调：“我只是喜欢跟她聊聊天而已。每天生活、工作于高台之上，所以歆羡普通人，想多接触他们，多感受一些人气、地气，宝宝只是给了我最淳朴的感觉而已。”
他忽然又笑了。
“笑什么？”李子牧没好气地问。
“倒是你，从进入海王的那天起，到现在，十年。十年，我未曾听说你有好友，未曾听说你恋爱，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也很奇怪，那些脍炙人口的情歌都是从哪儿来的灵感。到后来好不容易杀出个吕宋……”
他故意顿了片刻，专门用来打量李子牧的厌恶。
“那个女人，据说跟你走得最亲近，你们出双入对，最后，却分道扬镳。”
“不要再提她！”李子牧面色严峻，眼神如两把钢刀般锋利，他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冷冷地落到赵天晟身上，利落地斩断他所有关于“吕宋”的话题。
赵天晟怔了下，用一贯自信的微笑打发之。
“起初，人事部把安宝宝的资料放在我面前时，我在想，你是在开玩笑吗？老施跟我说了面试时的趣事，我也没改变这样的看法。直到前几天，你们来到我办公室，宝宝提出了那样的意见……”他浅笑，回味着当时的情景：“有意思的是，你接受了。”
“我是唱歌的，我只为我的歌服务，任何能改进歌曲的意见，我都会接受。”
“是这样吗？”赵天晟反问：“你的倔强，是出了名的，你的歌，不需要别人作词作曲，里面的一个字，一个节奏一个音符都必须是你自己的原创，什么时候由得别人加入自己的风格？这首《归去来兮》已失去了你从前的纯粹，让人耳目一新的，是它带给我们的感觉！”
“关心助理的感情问题，这是她无数任前辈从没有过的待遇。你正被安宝宝改变！”赵天晟总结：“所以，与其瞎猜她会不会坠入我的情网，不如现实一些，想想自己对她究竟抱有怎样的情感！”
“对了，”他在离开前忽然停下来：“人事部跟我提起过一个有趣的事儿。安宝宝最初本意并非应聘艺人贴身助理一职，她的资料被放进后勤部一栏，而且被当做淘汰者即将被送进碎纸机。”
“是你李子牧看到后，暗示人事部安排面试你的贴身助理——也就是说，早在面试之前，你就认识了安宝宝，而且，所用之感情绝不普通。正是由于这份情感，我们看到平时难以亲近的李子牧突然判若两人，活泼话多起来，好像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对她，虽然表面嫌弃，内心却一次又一次地维护。这是为什么呢？”他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叹声气：“想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