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瑾说出“天花”二字,除了萧衍,其余人皆是一怔,神情由震惊变为畏惧。
天花与鼠疫都是让人望而生惧的瘟疫,但两者却在令人闻风丧胆这方面又各有不同。
在大萧之前的朝代,鼠疫更为可怖,从“前人对它闭口不提,世人对它一无所知。”的情况便可知。因为人会下意识地对心中的恐惧选择逃避,否认,甚至扭曲事实,鼠疫于先人来说,便是如此。
但天花则不同,不是天花的杀伤力不及鼠疫。慕容瑾想,大概是天花的前期征兆过于平缓,不易将它与“瘟疫”二字联系起来。
后期医者也在医治天花上做过许多尝试、试验,虽无显著成果,却也形成了一套在这个时代较为完整,有效预防天花的方法。能让天花患者出现之后,将控制疫情蔓延与更多百姓病亡。
因此比起鼠疫,天花更“家喻户晓”,人在得了天花后会出现的普遍症状,也流传至今。
不过即便如此,人们对与“瘟疫”沾边的疾病,第一反应联想到的,就是“死亡”。
慕容瑾的思绪被蒋蕙打断:
“怎么……会这样?”
太医院的太医大部分是医学世家出生,即便没有丰富的行医经历,却有着几代人积累下来的医学知识,不可能连寻常百姓都知道的天花,他们却瞧不出一丝端倪来!
是他们明明察觉到了却下意识地否定、逃避?还是故意隐瞒,欺君罔上呢?
慕容瑾想起之前几次三番与太医院的太医打交道时,他们迂腐的思想以及保守的行事风格,想来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然而此时,与难以置信的蒋蕙一样,萧懿亦是震惊不已,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
“那雪儿……”
慕容瑾闻言看了看眼前的男人,他虽三十中旬,但皇冠下的头发隐约能看见几丝雪白,面容疲倦,与一旁大他一岁的萧衍相比,但从相貌来看,萧懿更像是兄长。
由此可见,那把龙椅并不好坐,不过十几年光景,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爽朗的少年,而是凡事力求公正公平,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决策者了。
作为皇帝,萧懿可谓是兢兢业业,朝中上下敬畏他,深受百姓爱戴,十分尽责。
但人无完人,萧懿作为丈夫与父亲就有些失格了,此时慕容瑾从他哑着声音的欲言又止里,听出了懊悔与内疚。
她皱了皱眉,最后还是不加掩饰地说出了事实:
“脓疱已经溃烂化脓,需紧急处理,否则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四个字,犹如压倒蒋蕙的最后一根稻草,踉跄着退后一步,被宫女扶助之后,便再也不忍不住,哭了起来。
萧懿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蒋蕙,多次张了张口,最后却还是一个安慰的字都说不出口。
偌大的公主寝宫,此时只能听到皇后低低的啜泣声,沉闷压抑。
萧衍与慕容瑾对视一眼,微微点了头,接着开口:
“既然如此,阿瑾先帮雪儿处理伤口,我与皇上说一下江南的情况。”
萧懿既不知如何安抚情绪激动的蒋蕙,亦不知能为萧雪做些什么,心乱如麻之时,听到萧衍的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慕容瑾行礼打算回到内殿替萧雪处理创口,蒋蕙已经先她一步来到萧雪床前了。
不过被宫女拉住,停在了床帏之外,并没有再进一步。
慕容瑾拉住了她的手腕,舒展眉头,清冷的声音轻柔了些,缓缓地对蒋蕙说:
“皇后娘娘,天花极其容易传染给他人,能否请皇后娘娘将雪儿公主寝宫伺候的宫人召集起来?”
蒋蕙双眼通红怔怔看着慕容瑾,看到那双桃花眸里明亮而清澈,渐渐止住了哭泣。
随后仿佛才反应过来慕容瑾刚刚所言,“好好!我这就去办,雪儿……”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就拜托三皇嫂了!”借着她手上反抓慕容瑾的手腕,加重了力度,仿佛想以此将自己那无法言表的话语传达给慕容瑾。
慕容瑾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勾了勾嘴角道:
“我会尽力而为的!”
大概是因为有“神医”的名号在前,慕容瑾说的话总是那么令人信服。在她没有说出“无药可救”四个字之前,一切就皆有可能!蒋蕙闻言不由松了口气,便转身去吩咐宫人。
当年云城鼠疫横行,蒋蕙虽被保护起来,但也不是完全被隔离,慕容瑾采取的措施她都听说了,于是冷静下来之后,便着人去准备消杀防疫的药材。
慕容瑾也在小七的协助下,带上口罩手套,开始为萧雪处理已经破裂的脓疱。
而此时外殿,萧懿看着进进出出,忙碌起来的宫人,才渐渐地找回了理智与冷静。
他看着一脸肃然的萧衍,心中莫名地就往下沉了沉,但他还是开口问:
“三皇兄刚刚说,江南的情况?是陈阳说的番邦人暴毙一事吗?”
萧衍“嗯”了一声,陈阳的消息是在他们回京之前便送出,当时他们并不能确定那个番邦人是因天花而死,因此陈阳上奏的折子里,只有“死因蹊跷”四个字,并没有再多言语。
此时萧衍将他在江南的听闻,以及慕容瑾关于那个番邦人之死的推测,一一告诉萧懿。
萧懿听到陈阳折子上并未提及的内容,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什么!”
近几年来,大萧的国力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强盛,萧懿继位后采取的一系列措施政策得到了回报。
不久前,他还曾开玩笑地对萧衍说,按照这个趋势,再过几年,等太子长大了,他就让位然后带着蒋蕙去游历四方。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当这个皇帝,虽然他总是尽心尽力,但也只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唯恐“祸国殃民”,日夜难寐,恨不得早日摆脱“皇帝”这个身份。
好不容易四海清平,国家昌盛,却又突然冒出了疑似天花瘟疫的苗头。
萧懿心中自嘲,莫非他是个天生的劳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