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烛被重新点亮,房间里的暗影迅速被光明吞噬。
赵晋披衣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小五,你怎么呢?”这是他惯常用的送信兵,以往很多重要的消息都是经过他的手送过来的,做事很是靠谱。
但此时门一被拉开,他整个人突然站不稳朝着赵晋摔了下来!
“洗砚,快,扶住他!”赵晋招来洗砚与他一块儿将他抬到隔壁的耳房。
灌下一口热茶,小五才昏昏沉沉地清醒过来,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道:
“大人……大人……小吕他们……他们都死了!”
赵晋心口一沉,像被重拳击中:“怎么死的?”
好好的送个信怎么会死?
“是……是黄……姓黄的,他们……他们在锦官城外方圆五十里的布下埋伏,但凡不是他们的人一律射杀……若有信函的,也全都截了看了,小吕是在回龙坡,小贾是在断肠谷!”小五边说边哭。
想他就在前几日才与他们一起玩笑打闹,可今日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自己一块儿送信的好兄弟,就那样莫名其妙地丢了脑袋。还有一个因为不肯把信函交出来,而吞到肚子里去了,却被黄小兵命人直接活生生地剖开了他的肚子,将那封信函挖了出来。
幸好宣纸上的墨汁被口水打湿,糊成了一团。
这才没有让他们看到内容,但也因为这样,他们更加愤怒,将被剖腹而死的小吕直接扔到山沟涧壑之中让野兽抢食他的遗体,让他死不瞑目!
“黄-小-兵!”赵晋胸口剧烈的起伏,他从未有过这般生气的时候。
苏芷回眸,只见赵晋脸上怒容乍现,一双狭长的凤眼里凝着满满的怒意,如同沉静的大海突然间涌起惊涛骇浪一般。
她吓了一跳,连忙握住他的手:“相公,别这样!”
这样的赵晋好吓人!
“其他人呢?”赵晋几乎是从牙缝间咬着牙挤出来的话。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死的死,伤的伤!”小五也被眼前的大人吓住了,他跟着大人替他送信也有数年之久了,从未看到大人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娘子,替我安置一番伤者,此事我要立刻去处理!”
赵晋松开苏芷的手,急冲冲出了门。
苏芷大喊:“相公!”她伸手一抓却是落了空,赵晋已经不见了踪影。
苏芷叹息一声,命青离捧来她的药箱,亲自替小五治伤。
“夫……夫人,大人……大人会怎么做?”小五缩着脖子有些忐忑的道。
苏芷细心替他看伤,消毒撒药,半晌才抬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赵晋的心那瞬间是被怒火蒙蔽了的,她有些担心他会太过冲动,从而中了朱锦睿的诡计。
但是此时阻拦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当然从内心底出发,她其实也不大想要阻止他,因为这件事情让她也觉得十分的不满。
黄小兵那人实在是太过分了,拦截信函便拦截信函,却动不动就要置人于死地,实在太过残忍!
很快将伤口包扎好了,小五抹着眼泪感激地朝苏芷弯腰道谢。
苏芷送走了他,立刻便带着青离心急火燎地出去寻赵晋去了。
她满心担忧,这大晚上他能去哪里,莫不是直接带着人杀上黄小兵的大门呢?
心里怀揣着不安,苏芷一路匆匆而行,走到院中,便见前面灯笼闪烁,却是赵晋回来了。
“相公……”苏芷扑上去,查看着他的身体,并无外伤,也无血迹,心下微微放了一些,但仍旧不放心地询问起他要对黄小兵做的事。
“已经查清楚了,死在他手上的足有三个人,小吕、二子,亮二娃!他们全都是跟着我一路走过来的,从梓州县到这锦官城,尤其是小吕,他才二十岁,连亲都没有成!这笔血海深仇,我必将铭记!”
“血海深仇……”苏芷闭了闭眼睛,恍惚间看到了他们三个人惨死在黄小兵手下的惨状……
有时候人的生命就是这般的脆弱、易逝。
“那相公打算怎么做?”听赵晋刚刚的意思,黄小兵应该还没有回到锦官城,而是不知道在哪里追查南诏太皇太后的下落,所以他出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他,只是查清楚了他手下人之死的真相。
“我已下令,明日一大早便派人出发回龙坡、断肠谷,先将他们的尸骸收殓回来,其他的待到他们入土为安之后再说!”
赵晋的情绪已经平复,仿佛又恢复到了往日那个谦谦君子,声音温润磁性,让人听之心动。
但知他甚深的苏芷却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已经不可挽回了。
此事若是未曾解决,赵晋就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他!
“相公的处置是对的,只是他们的家人……”
三人中除了小吕没有成亲,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刚刚及笄的妹妹以外,其他的人都有好些兄弟姐妹,现在暂时还没法对黄小兵动手,便只有先将他们的安抚住。
“云树去了!”带着满满的补偿和他们的歉意!
“既然如此,相公……便睡吧!”苏芷的心情格外沉重,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沉沉的压抑,感叹在这个时代,生命果然如同草芥子一般,不被人尊重!
赵晋说的是听话睡下了,但一整夜却未曾合过眼。
前期苏芷还能陪着他说说聊聊,但赵晋因为心疼她,半夜三更将她抱在怀里,强行哄睡了她。
而他自己则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看了一夜,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但翌日早起之后,他就对苏芷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娘子,白泽说得对!”
“什么?”彼时苏芷正在对镜梳妆,手中的珠钗按在发髻上,正上不得下不得,却突然听到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连忙转身看他。
“白泽昨日分析得对,眼下的大明早就已经不是从前的大明,娘和团团圆圆他们留在这里恐怕会有危险!”
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而孩子又太小,更加受不得苦。
苏芷扭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听从白泽的话将娘和孩子都送走吗?”
送到南诏去?
她已经暂时失去了丫丫这个女儿,怎么能够再次失去团团圆圆这对双胞胎呢。
况且丫丫是早慧,她很清楚她自己所处的环境,也很清楚她在干什么。
但团团圆圆却不是,他们尚且懵懂,早早便离了父亲母亲,奔赴异国他乡……这样真的好吗?
赵晋沉声道:“黄小兵如此极恶之人,我绝饶不过他,可他是摄政王最为宠信的属下,我若动他,难免会被他反噬!”
其实他没有说出口的还有朱锦睿本就对他娘子心怀不轨,他若动了黄小兵,更让他有机会对他下手了,所以他便是连娘子也动过想要送走的念头。
当然这也只是动一动而已,并不愿说出来。
因为他只要一想到娘子要离开他,离开那么久,他的心就会慌乱,就会莫名的窒息疼痛。
他知道他是舍不得!
“去南诏比留在这里更安全!”赵晋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极其艰难的,昨夜起码想了大半夜,已经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反复的比较,送走比不送走的好!
首先安全第一条,在南诏有白泽那个国主和太皇太后护着,他们必定不会有事,但若留在锦官城,父母之爱是享受到了,但是却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生怕会遭摄政王的毒手。
“到时候一旦意外发生,便是后悔都来不及!”
“短暂的别离正是为了以后长久的相守!”
……
赵晋走过去,从后面拥住苏芷,不停地劝说着。
“不要说了……”苏芷皱着眉头,推开他。
他说的他都懂,正因为太懂了,所以才会觉得痛苦。
因为此时她心里其实还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但她确定赵晋肯定不会照着做,所以很痛苦。
“我们也一起去南诏怎么样?”苏芷含着泪问道。
赵晋一怔!
苏芷心中一寒,果然他是不愿意的。
“丫丫留在南昭我能理解,可团团圆圆他们才多大点……”
这些日子日日与他们相处,她感受到了一种为人母亲的自豪感,还有看着小豆芽成长的欣慰感。
这样的感觉太美好了,她舍不得放下,所以生出了一定要陪伴着他们的心思,他们既然不能留下,那她就跟着去。
可赵晋却不愿意……
她头一次与他有了分歧,抬眸冲他嚷道:“我不明白你到底为了什么,国家天下真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连孩子都要送走,却还要为此坚持?
“娘子……这是为官的责任!”赵晋心中有建设一个好的吏治,政治清明的国家的美好愿望。
但在这样的政治条件之下,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他又不愿意与朱锦睿等人同流合污,便只有与之斗争。
如此方才可能有一条生路,否则大明将永坠黑暗,苦的还是天下的老百姓!
“试想若是当初没有娘与太皇太后相认,天下一旦大乱,我们的孩子和家人又该何去何从?”
苏芷沉默了,不得不说赵晋所说的有道理,可有道理又怎么样,她只想好好做一个母亲,在对待孩子的事情上,她已经缺席得够久了,好不容易找回了身为母亲的感觉,可现在却又要别离……
“娘子,我爱孩子们,可能只比你少一点点!”赵晋比了一根头发丝的手势。
“我也希望他们能够在咱们身边,享受属于他们的孩童时光,可是眼下局势不得不……”
“我不管,我要陪着他们!”苏芷昨夜听到白泽说那个建议的时候心情就十分不爽,而现在,这个话题居然再一次被提起,还是从自己的相公嘴里说出来的。
这跟拿刀子剐她的肉有什么分别?
赵晋心口一疼,娘子要陪着孩子,就意味着他要与娘子分离。
其实这样也是最好的安排,毕竟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娘亲在身旁。
可他……他的心为何这么痛,他也想要有娘子在身旁。
“娘子……你真要将我一个人留在大明?”
赵晋语气艰涩,虽然问了出来,但一时之间竟然不敢听答案,满脸小心翼翼地盯着她。
苏芷被他深情的凝视瞧得满心不自在。
其实她刚刚也是一时冲动而已,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而她又恰好生着赵晋的气,便没好气地道:“孩子还小,我离不开他们!”
“可是娘子……”赵晋紧紧抓住她的手。
“我不想跟娘子分开!”
他们夫妻之间这一路走来也是困难重重,可不管怎么样,他都永远没有想过要将娘子送走。
他强硬地揽住她,几乎是在宣告:“我们是夫妻,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就是不愿意放她走!
“你……”好执拗的赵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