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和沐七的身影消失后,李言若盯着李盗酒的脸,像看一只从未见过的鬼一样,分外惊奇:“你和二王叔的关系好转了?”
李盗酒垂眉觑着她,“你觉着呢?”
言若公主将双手拄在石桌上,捧着那颗小脑袋努力地想了许久,她把第一次见李盗酒至今发生的所有事简简单单地回想了一遍后,发现自己还是应该一如既往地坚持对他的看法,“你这人小肚鸡肠又记仇,别人欠你一分你就要讨回来十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和王叔握手言和!”
关于同李欢庭的关系,从前李盗酒也纠结过。毕竟他从小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后来又是真心把李老爹当成自己亲爹来孝敬的,以至于后来被李欢庭接回王府后,他纠结了好一阵子。不过,毕竟他是李盗酒,纠结不过两日就想明白了,在心里为两个爹排了个先后,就乐颠颠地过上了敦亲王世子没羞没躁的日子。
然而,在李老爹被迫回到西山时,在面对满地泡的发白的尸体时,李欢庭在他心里再没有了地位。
在他看来,两个人之间只是彼此利用而已。李欢庭留着他养老送终,而他要靠着李欢庭的权势来完成自己的计划。
两个互相利用的人,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欠着谁。
“咱们来说说眼下这桩案子。”世子爷稍稍正色说道:“谭馨的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已经无需多讨论;根据李显身上的砍伤来看,分尸的人应该就是屠一刀,但他的心口还有一道剑伤,很有可能还有一个凶手,不过现在屠一刀死了,这条线索断了,但还有一条新线索。”
言若公主能够和世子爷狼狈为奸这么多年,两人之间的默契是早就磨练出来了的,她快速地收拾自己的心态,跟上他的思维,“你的意思是陈昭宥?”
李盗酒点头:“或许正因为亲眼看到那个场景,才越觉得不真实,无论怎么样,我都不相信他干得出那样的事来。”
“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事到如今你既然连自己眼睛都不信了,便把你的感受说一说也无妨,我也能为你分析分析。”言若公主将小脸一板,十分严肃地道。
李盗酒没忍心打击她,只是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来,“第一,假设屠一刀真是陈昭宥杀的,他总需要一个杀人的理由,而且还是一个值得他拿命去换的理由。”
李言若道:“李显的救命之恩?”
李盗酒继续说:“第二,假设屠一刀不是陈昭宥杀的,那就是有人要陷害他,而且陈昭宥还非常配合这个人陷害自己!这个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陈昭宥又为何要维护这个人?”
言若公主伸出了三根手指头,严肃地接着他的话道:“第三,也许屠一刀真的是陈昭宥杀的,但陈昭宥也是被人陷害的。你看那些小本子上不是常有写吗?能够迷幻人的药满大街都是!”
世子爷忍不住朝言若公主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纠正她:“那些奇文怪志里的内容半真半假,钧天是法制国家,那些东西要真是满大街跑,你皇兄脑袋都要大两倍了。”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综上所述,此案的背后可能牵涉甚广,要调查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世子爷一句话说完,手已经自然而然地伸到了言若公主的面前。
李言若盯着坦荡荡摊在自己面前的大手掌,立时警惕起来,“什么?”
世子爷笑的两眼弯弯,好似哄小孩糖果的无赖,“借你钧令用用。”
李言若还未反应过来,一直静静候在亭外的剑竹已经入亭来,笑眯眯地望着世子爷,温和地问:“世子拿钧令做什么?”
李盗酒理所当然,“当然是查案,难道小爷会拿着钧令到处去骗吃骗喝吗?”
“皎城发生命案,兵马司自然会协助京兆府全力缉拿凶手。”温和侍女面上笑容一收,声音也冷了起来,“世子拿钧令,难道是要号令禁军为您查案吗?”
“禁军那群傻子,一天到晚像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他们要是能查案……”世子爷一句话还未说完,堪堪地停住了。因为此时此刻,他口中那群傻子的头儿正站在院子门口,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
沐七感觉自己可能闯祸了。虽然说身边这位是直属于皇帝管辖的禁军统领,虽然说他家世子爷同这位禁军统领有些交情,虽然说从前也有不经通传就带人的先例……可这个从前,可不包括他家世子爷正在说别人坏话!
东院的内院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沐七一只脚悬在门槛上,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世子爷抬手将自己的脸挡住,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却想不出一句能打破此时静谧的话,只能不断地给对面的人使眼色;言若公的难得看到世子爷吃瘪,实在不想错过这个看好戏的机会,直接无视了世子爷的求助;而禁军统领则一直站在门口,满脸冷漠地等着主人邀请自己。
最终,还是一向老好人的剑竹开了口,“大统领站在那里,是等着公主去请您呢,还是等着世子爷请您呢?”
剑竹是言若公主的人,她说话一向能代表自家主子的,言若公主的面子杜磊还是要给的。他入了凉亭,同两位贵人见了礼后,便拿眼撇着李世子,没好气地道:“下臣愚笨,恐怕污了世子爷的宝地。”
世子爷脸皮厚心态好是整个皎城公认的,立时三刻收拾了心情,起身拍着杜统领的肩头,满脸的义愤填膺:“谁敢质疑杜统领的实力?站出来,小爷与他势不两立!”
李言若乐得看李盗酒吃瘪,只可惜她这位半道捡回来的便宜兄长,一生不知‘吃瘪’为何物,“真真是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李盗酒瞪了她一眼,骂道:“吃里扒外小没良心。”
杜磊统领着皇城禁卫军,每天日理万机,实在没有心情和这两位小祖宗谈天说笑,他也没有精力去和李盗酒计较这些品德问题。
“我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问问谭馨的事。”杜磊往后退了一步,将李世子搭在肩上的手给划了下来,神色肃穆地问:“她可是内宫女卫统领,不论出了任何事,除了帝后,任何人都没有审问她的权力!”
李盗酒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些许的门道。他折身坐了回去,撑着头靠在桌上,好整以暇地吊着眼角看向禁军统领:“怎么皇上也知道了京兆府发生的事?谁告诉他的?”他问是谁说的时,目光却落在了剑竹的脸上。
剑竹是文成帝派到言若公主身边的人,一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二则也是为了监视她,免得她利用手中职权作出无可挽回的事。这件事,文成帝没有刻意隐瞒,剑竹也没有刻意隐瞒。所以,当她接触到世子爷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她仍旧报以微微一笑,不解不辨。
杜磊垂眉撇着年轻的世子爷,冷笑道:“自公主再回宫中,连宫门都懒怠踏出一步,突然之间要到王府散散心,世子但真觉着,圣上是那么好骗的吗?他又怎么能放心将身怀六甲的公主交给世子看管?”
李盗酒一时竟然无言可答。都说帝王之家最是冰冷无情,父子反目手足相残都是常态,可到了他们李家人这里,就生生地变了个样。打从先祖皇帝起,也曾有过十几个皇子兄弟的,但也没听说哪一代出现过宫廷政变的事。到了崇奉帝这里,更是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发挥的淋漓尽致,若非他英年早逝,估计这会子李言若还没嫁到寒府呢!
因为老皇帝舍不得!
崇奉帝是如此,到了文成帝李环这里,有过之而不及。
言若公主要翻墙出去玩?他关心的不是天家威严规矩,而是翻墙的绳索够不够结实,跟着的人够不够机灵,她玩的够不够尽兴!
言若公主要去青楼逛逛?他第一时间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不是去把自己这个胡闹的皇妹抓回皇宫,而是担心那些男人拿不正经的目光瞟他的宝贝妹子!
言若公主喜欢寒门长孙?从前寒门长孙还在皎城的时候,太子时常带着言若公主往寒府跑,美其名曰向老太师请教学习,实则是要稳妥地将自己皇妹送到寒门长孙的身边。至于后来寒诺去了擎牙关,每每来了请安、述职的奏报,他总是不经意地叫人将消息送到了勉宫。
崇奉帝对自己女儿的喜爱和保护是在明面上的,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明德天下,一生在这个皇位上无私奉献,就分点私心给自己小女儿怎么了?满朝文武谁又能置喙君王的慈爱之心呢?
文成帝对自己妹妹的喜爱和保护是暗中的,因为从前的他是太子,未来的君王,需要朝臣看到他明德明事为公之心,只有这样他才能谈自己的私心;而他登基为帝后,四面楚歌,他自己就置身漩涡之中风雨飘摇,对李言若的每一次放纵,都是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也是害了她!
想到了这些,李盗酒的心里再也没有了疑虑。剑竹要跟在李言若身边时刻保证她的安全,在勉宫还能离开去向文成帝汇报,可现在的她哪有那个时间,文成帝也不会让她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