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上下瘦的只剩下皮包骨,一双手更是像极了枯枝朽木,好像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以至于他拆开纸包的动作非常缓慢,还伴随着轻微的颤抖,以至于他抖了半天也没能将那个小小的纸包拆开。
世子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利索地将那小小的纸包抖搂开了,然后将里头绿油油的茶叶一股脑倒入了茶壶。
眼看着自己珍藏了多年的老茶就那么轻易地滑入铜壶,老人惊得瞪大了一双眼,满脸的皱纹一瞬间堆的像被狂风刮过的沙漠,模样看起来更糟糕了。他暴躁地吼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世上最后的无烟茶了!”
李盗酒点了点头表示知道,随后从瓮里掏出银钩子往铜壶里搅了搅,又从里头翻出两个鬼脸青花茶杯来置在桌上,等着茶水再次沸腾起来,提起铜壶倒了两杯。忙活完了这一切,他才抬眼看着对面的老头子,说:“这些年你为了告慰亡妻在天之灵,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在女人的怀里醒过来,尊夫人知道你如此煞费苦心一定会感激涕零十分动容,至于这一点点茶叶就无须再珍藏了。”
老头子冷哼一声,仍旧靠回靠枕上去,贼眉鼠眼地将李盗酒上下扫描了一番,贱兮兮地笑问:“你肯穿这一身衣衫来,是又有事来求我了?”他将下巴扬的高高的,毫不介意将下巴上耷拉着的痞皮子给露出来,“你若是把爷服侍的好了,爷兴许能考虑考虑。”
李盗酒没理会他,端起茶嗅了嗅,皱皱眉头又搁了回去,认真地道:“今早南河市集发生的事你知道了。”
老头子得意地点了点头,“连跑掉的杀人凶手爷爷也知道!”
李盗酒问:“在哪里?”
糟老头子低下眉看他一眼,随后摇头说:“京兆府和兵马司的人像疯狗似的到处搜人,人还不藏起来了?那可是在京兆府干了不少年头的捕头,没少干好事,人又长得俊,不知道多少女人等着藏人呢!”
李盗酒看着他平静地问:“多少银子?”
糟老头子又将自己一双小眼睛瞪了起来,显得十分滑稽猥琐,“你刚才已经拿银子侮辱了我一次!”
世子爷挑了挑眉,“那你想要什么?”
糟老头子想了一会儿,贱兮兮地笑道:“不如,让那位何家小娘子来伺候爷爷两日,若是她伺候的妥帖,爷爷自然……”
他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李盗酒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冷起来,嘴角却是向两边挑着的。
“这些年你被女人榨干成这幅鬼样子,恐怕就只有那玩意儿还有几两肉,”世子爷微笑着将目光落在了老头子的裆部,“您不希望死无全尸吧!”
便是宫里的太监,还要把自己的命根子留在太监局用个匣子装起来,只等将来出了宫来取回,好让自己百年后能有个全尸,正常人谁又想没了那玩意儿呢?糟老头子循着李盗酒的目光看了看,下意识地将两腿收了收,厉声骂道:“你这没良心的玩意儿,要不是当年爷爷救你一命,你早就被那帮混子给弄死在臭水沟里了!”
世子爷一双桃花眼犹如春光明媚,“在京兆府和兵马司之前找到陈昭宥,并且要确保他的安全,不能让他磕了碰了伤了残了!”
刘方玉的脸色稍稍一正,语气也正经起来,“包庇杀人凶手,传扬出去,今后我刘爷还怎么在道上混?”
“混道混成你这幅样子的,恐怕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人来!”世子爷毫不掩饰鄙夷的同时,又有一丝丝的欣慰,这天下间,还有一个比他更混账更无赖的人!“被人知道你包庇凶手,只能证明你刘爷的能力还不够。”
他说完,勉为其难地端起那杯陈年老茶吃了一口,随后搁下杯子起身,头也不回地道:“买卖成了,小爷送你两个绝世胡姬;要是没成,小爷就送你和尊夫人团聚去。”
刘方玉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又是一变,冲着世子爷的背影喊:“按照规矩要先付一半的定金的!”
已经走到船舫门口的世子爷回头冲着他笑了笑,随后一指自己上下的一身,“这定金还不够?”
刘方玉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怒骂:“滚滚滚……”等外头传来船桨划开水浪的声音,他才收拾了一脸的正色,将刚才烧茶的小童唤了进来,问:“如何了?”
“受伤颇重,能不能挨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年少的茶童声音还稚嫩,仰起头不解地问:“既然世子在找他,老爷怎么不直接将他送上去做个人情呢?”
刘方玉伸手抚了抚下颌一小撮山羊胡,长声喓喓地叹道:“锦上添花可是生意人的大忌!”
小童显然不是个生意人,不太明白糟老头子这话的意思,但他只要明白一点,那就是老爷说的话,都是对的!他轻手轻脚地端起了铜壶,想要将里头的茶水倒入一旁的盂盆里,却听得老人说:“留着别倒。”
小童依言将铜壶放了回去,不解地问:“这茶叶都发霉了,可老爷却一直不舍得扔,是有什么缘故吗?”
那一双凹陷严重的浑浊眸子里,在小童问出这句话后,微微地泛出了一些异样的情绪来。还不等老人将情绪酝酿完整,有人轻轻地叩响了画舫的门,外头传来刘三的声音:“刘爷,有人送了一封信给您。”
刘方玉看了小童一眼,小童立即会意,起身将信从门外接了过来,递到他的手上。枯瘦的十指颤颤地启开了红封信笺,素白的绢纱上亭亭立着一个‘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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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二,一大早,天色阴沉的很厉害,但只要没刮风没下雨,就不会影响皎城的繁华热闹。城门将将打开,城外的摊贩便带着新鲜的水果蔬菜涌入城中,或是往各自所在的店铺、集市涌去,或是往自己需要送货上门的贵人府上,又或是担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吆喝叫卖。
东方渐渐翻出鱼肚白,华灯渐熄,各家店铺掌灯开门迎客;忙碌了一夜的码头搬运工纷纷从码头涌出,寻个早点铺子点上一杯浑浊的茶水,啃上一口热乎乎的老面馒头,就这新闻旧趣,享受他们回家之前的最后一点热闹时光。
“你们说,昨儿晚上世子爷穿成那副样子,究竟是去见谁?”年轻人精力旺盛,一夜苦力下来还显得神采奕奕,声音也拔的高高的,从竹棚下方飘进了将街坊耳中,人们纷纷地抬头向他的方向望来。
“嘘!”工头刘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左右看看后,轻轻地在青年人的头上拍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喝道:“出门在外,多看少说,吃不了亏!”
青年人摸了摸头,很是不满,却还是跟着工头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头儿,昨夜您带他去了哪里,忙的连生意都顾不上了!”
他问的这个问题,也是一众工人都想知道、只是源于各种原因没有问出来的。
刘三见他们一个个都张着好奇的小眼睛,心道不告诉明白,他们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只得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在码头工作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南河里那艘画舫吗?”
南河里有一艘漂亮的像画一样、雄伟的像房子一样的画舫,而且那艘画舫在南停泊的时间很长很长,甚至比这些年轻人的年岁还要长。在码头做过工的工人们都知道,但很奇怪的是,无论是现在的工头刘三,还是以前那些不知名的工头,带着工人到码头的第一件事,是警告他们不许过问那艘画舫的事,问一次罚两钱。
能到码头做苦工的,都是想要挣钱养家糊口的人,自然没有谁会跟银子过不去,以至于那艘画舫在南河泊了这么多年,依旧无人问津。当然,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众人一听工头主动提起那艘画舫,不由地叼着馒头围拢过来,静静地等着下文。
“在很久很久以前,庙堂之外,还有一个江湖!这些江湖侠士以狭义为骨,功夫傍身,走南闯北,那叫一个潇洒意气……”刘三左边脸颊和左眼都是歪的,说话的时候全靠右边脸颊调动脸上的表情,显得几分滑稽,“他们惩奸除恶,在律法之外彰显正义……”
提问的年轻人有些不满,“头儿,你扯那么远干什么,咱们就要听那艘画舫的事。”
刘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还听不听了?”
旁边众人连忙将青年人的嘴给捂严实了,示意工头继续往下讲。
刘三这才继续往下说,只是话却比刚才要简明扼要的多:“后来朝廷招安,这些江湖侠士或是隐退,或是入朝供职,那刘爷是以法治国下江湖唯一仅存的硕果!”
青年人好不容易挣脱开同行的手,继续拆台:“这么说,江湖就是名存实亡了?朝廷也真是多管闲事,惩奸除恶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