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去,未亡人提及总是伤感。李言若抬袖擦了擦眼角,泪水却更加汹涌而出,“只是他这一去,连个梦也没捎给我,是不是觉着我做的还不够好?”
她这幅样子,叫剑竹等跟在身边的人都心生不忍,何四妹更是疼惜,只得转移话题,问:“才刚听公主说起熙贵人,是怎么了?”
李言若勉强收拾情绪,说:“谭馨才带了何乾出去,路上你也该碰到了。”
何四妹点了点头,“听说熙贵人还病着?”
李言若道:“说是前日去向皇后请安,回来后便觉着不自在,还央求了皇兄传何乾入宫来看她。皇兄看她可怜,也是因为何微雪的事上对她有了亏欠,便应允了。”她正说着话,红霜将装盘的糕点端了上来。剑竹一旁接过,拿银针一一试过每一块糕点,方放到李言若手边。李言若捻了一块放进嘴里,说:“四姐带来的东西,哪里用得着这么仔细?”
剑竹还未开口,何四妹便说:“虽是我带来的,但这中间经手的不知道多少人,随便哪个起一丁点的心思,岂不是害了你?”想了想,又接着刚才的话说:“二姐的死虽然是意外,也是因为我没看住她。”
李言若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个女姬不必弹了,拉着何四妹细声说道:“近段时间来,皇兄愈发的倦怠了,想是为了前沿战事的缘故。”
何四妹听到这里,又想到了李盗酒的话,忍不住鼻头一酸,忙将头往旁边撇去。文成帝哪里是倦怠,他现在活着的每一日,都是痛苦的煎熬。而面的自己即将离世的事实,面对的孤儿幼妹,那颗帝王心,该是怎样的担忧和焦急呢?
“原本想着何蔻珠或可照顾照顾皇兄,如今看来也是不中用的。我正想着要和李盗酒商量,看看他是否能想个法子,或是送个可心的人入宫来,或是怎样。”李言若长叹出声,说:“昨儿皇兄来略坐了坐,我瞧他眉宇间尽是疲惫之态,再问徐公公,老人家也是闪烁其词的,可见这些日子皇兄过的并不踏实。”
何四妹伸手在她额头一点,说:“别人为你担忧还忧不过呢,你心里还想着这么多!”又说:“新选进来的人未必就令人放心的,熙贵人到底是宫中的老人,若她能振作起来在皇上身边伺候,也叫人放心些。公主若是信得过,我倒是愿意去善喜宫走一趟,兴许还能说动一二。”
李言若却未立时答应,只问:“她能听你的吗?头前她冲到王府去打你,我听了也是一阵心惊。”
何四妹轻轻一拍腰间,却发现佩剑早在入宫时解下了,“我到底是练过的。殿下若是不放心,便劳烦青瑶姑娘陪我去一趟。”
李言若思量半晌,到底是点头应了下来。又唤青瑶,剑竹道:“青瑶一早便让我打发去了内务府取东西,想是路上被人绊住了,这个时候还没来。少不得奴婢陪同世子妃往善喜宫走一趟。”
李言若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嘱咐她说:“四姐若是受了委屈,我可要罚你的。”
剑竹笑了笑,又叮嘱了红霜小心,便同何四妹以及另外两个丫头一道去了。出了勉宫,剑竹将两个丫头打发的远远地,方压低了声音问:“世子妃可是有话想说?”
何四妹心下暗道好个伶俐的丫头,难怪文成帝要将她放到言若公主身边了。她道:“才刚我来时看到青瑶人在慈庵,也不知道是听了脚步声才躲开去,还是行踪本就可疑的。毕竟是在殿下身边的人,若是姑娘安排给她的差事,自然无什么可疑的。”
剑竹闻言道:“确实一早打发了她去内务府取魔芋粉,因许久没归来,还打发了人去内务府问过,说是早取了东西回来了,奴婢正好奇她去了哪里呢。世子妃既这么说,奴婢留心就是。”
何四妹知道她是个极聪明的人,也便不多说什么了。二人到了善喜宫,只见宫门紧闭,也没个守门的丫头在;那门前栽种的草植都泛着些黄,也不知是没人照料,还是缘着初秋来了。剑竹上前扣了门,隔了许久,里头才有个娇滴滴的声音问:“哪个?”
剑竹便回说:“奴婢勉宫剑竹,奉公主的命令,来看看熙贵人。”
里头又是一阵默然,随后,绿环红漆的大门缓缓开启,里头一个水灵的丫头探出头来瞧了瞧,见果然是剑竹,便开了门。目光落在何四妹的身上,问:“这位是?”
剑竹道:“是世子妃。”
那丫头便有些为难,“剑竹姐姐也知道咱们主子的性子,见你自然是可以的,要不要放世子妃进去,奴婢还得去回禀一下。”
何四妹笑道:“都落魄成这样了,还讲什么排场。”她说着话,一手将那小丫头往剑竹怀中轻轻一推,入了院子去。那丫头被剑竹拉住,哪里挣扎得出。
善喜宫内早已换成了贵人的制度,一应的使唤下人都减少到了四人,除了门口那个丫头,另外有两个在倚靠在廊下说话,瞧见人进来,方忙忙地起身躲到后头去了。何四妹一路到了挽殿,路上竟也没个人来问,直到了门口,听到里头一个清脆的声音说:“贵人再吃两口罢,成日家的糟蹋身子,可经受不起!”
“你搁那里吧。”何蔻珠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传来,“我饿了自然就吃了。”
那个声音又说:“自那日向皇后请安回来便一直恹恹的,见了何公子后便更是这样,贵人心里有什么事,要说出来才好。”
何蔻珠闻言嗤笑一声,“你一个小丫头,又懂得多少?”她说着话,便从榻上将双脚挪了下来,仍旧靠在玉枕上,手里拨弄着一朵干掉的玉兰花,似笑非笑地道:“有时候,本宫倒是很羡慕你们这些小丫头,只等年岁一到,主子恩典就能放出宫去,觅个如意郎君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那丫头还未应话,便听得外头一个声音传来,说:“几日不见,你却落魄成这幅模样了。”
何四妹说着话转入屋子里,眼见何蔻珠身上只穿着淡粉银纹的中衣靠在榻上,头也没梳,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一看到何四妹出现在屋子里,何蔻珠又惊又气,连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还不将她打出去?”
那湘江原是从下头提上来的小丫头,对于熙贵人过往不了解,却是见过世子妃的,只好上来劝说:“我们主子病着心情不好,世子妃还是改日再来罢。”
何四妹却没有要走的打算,反倒是拉了一张椅子在榻前坐下,笑吟吟地看着何蔻珠,“有些话,是要当着外人说个清楚,还是你我两个关起门来悄悄地说?”
何蔻珠气的一句话也不说,何四妹的目光便四下扫去,瞧见一旁的桌上放着几样小菜和两个馒头,一小碗的米饭,那些样子是早就不如从前的了。又想起头前带着何月华入宫来时,何蔻珠的处境还没这样糟糕,便嗤笑一声,说:“我还以为,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要成为皇帝女人的人,有多厉害的呢。才被这么轻轻地敲了一下,便一蹶不振,堕落的连我这个庶出的都不如。”
“你有何资格来说我?”何蔻珠被她一句话激的气血上涌,脸色一下子便涨红了起来,骂道:“你打量着我在深宫之中,不知道你在外边干的好事吗?你同洪宇那些勾当,整个皎城早就传遍了。我何府几百年的好名声,就这么让你给带坏了!”
何四妹毫不在意地一挑眉,向后望了那战战兢兢的小丫头一眼,起身将她给轻轻推出,把房门关上后,才凉幽幽地道:“何微雪杀人贩毒,包庇蒋凤鸣你怎么不说?就是贵人身上,不也还背着一个失手误杀的罪吗?”
“我没有杀她!”
红樱的死,一直是何蔻珠心间的一块病,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自幼跟在身边小心翼翼伺候的婢女,会有一天用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捅了她一刀;而君王的不信任,将她当做一颗平衡朝局的棋子的举措,更是将那把刀毫不留情地推向了她的心脏。她身为熙妃的荣光,身为何家女儿的骄傲,在那一瞬间荡然无存。而此刻面对昔日那个只能待在偏僻院落的女子,她用这样嘶声呐喊的方式,维持着最后的一丁点尊严。
可她的呐喊,落在何四妹眼里,只剩下了无尽的哀凉。曾经那朵盛开在凌寒峭壁上的奇葩,被这道道宫墙磨光了鲜嫩的绿叶与鲜艳的花瓣,只剩下寒风仍旧凌冽,而那朵奇葩,从此低下了头,再也没有了抬起头面对残酷的现实的勇气。
“你说一千道一万的冤屈又有什么用?”何四妹轻轻的一句反问,便将何蔻珠击的体无完肤。
没人会信她的话,因为君王已经下了圣旨,众口铄金,她何蔻珠,就是一个杀人凶手。